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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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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心看着二爷爷,却见二爷爷看也不看自己,一面擦着手里的古砚,一面道:人一辈子,要受得了别人的算计,我和你爷爷哪一个不是在别人算计中过了一辈子,那样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摆了你一道,你就动手泼墨了,你也是官场里的人了,不比从前了,从今往后不要耍这些没出息的小孩手段,丢人现眼。牧心觉二爷爷有些动了真怒,也不敢多语,便低头道:牧心知了。二爷爷依旧没看牧心,摆了摆手,让牧心走了。牧心出了二爷爷的院子,才觉压在心头的那股气息散了些,又想起适才二爷爷那慑人的气魄,那些一辈子在人心里厮杀过来的人,平日内敛着不觉,一旦将这气魄外露了几分,真不是一般人能抵得了的。
到了自己院子,牧心也无心他事,痴坐在廊上纳凉,忽而落起了骤雨,敲得瓦片铮铮做响,牧心见那雨点,珠子似的,瓢泼打下,想起二爷爷那股慑服人心的气魄,便起身走到雨中,暗暗自语。满院的人见牧心又疯魔起来,谁也不敢上前,也都站在廊上看着牧心。待雨停了,牧心回到房里,命丫鬟换了衣服,揩干头发。一伺候换衣的丫鬟道:少爷,淋了生雨,也洗个热水澡吧,不然怕着凉的。牧心道:着凉就着凉吧。收拾完后,牧心见入夜还早,出去的话又有些晚了,却也无心痴坐了,便唤了一会吹笛子的,新买来的丫鬟婉儿,到廊上吹起笛子来。牧心坐在廊上,见雨迹尚积,屋檐还滴着水,便对婉儿笑道:吹几段山村的曲子吧。婉儿笑道:少爷,我们戏班子散了后,这几年我也没怎么练过,怕是吹得不好。牧心笑道:所以叫你吹山村的曲,那诗里言牧童短笛,那牧童难道就吹得好,不过是在什么景生什么情罢了。婉儿又笑道:可咱们这儿,也不是村野啊。牧心笑道:你吹对了,就有几分是了,趁着屋檐水还滴着,快吹吧。婉儿道:那我就吹支我们家乡的采莲曲吧。言罢,婉儿便将笛子送到唇边,吹了起来,起初呕哑嘲哳,吹了一会儿,旧时的感觉苏生了,音韵倒也流畅悠扬了,吹了三弄后,牧心摆手让婉儿停住了,问道:你家乡是哪里的?婉儿笑道:扬州的。牧心笑道:怪不得,听这曲子软软糯糯、轻轻柔柔的,倒让人有些想起那十里荷花,三秋桂子了。婉儿笑道:少爷,那说的是杭城。牧心道:反正都差不多,不都是在江南那块。婉儿笑道:可不一样,在我们家乡,人们都瞧不上杭城人的,说杭城的汉子没出息,都是吃软饭的呢。牧心笑道:哦,那我下回倒要带你见个杭城的汉子。婉儿笑道:真的啊,来北方几年了,还没见过几个江南的人。牧心笑道:你不是说,你们瞧不起杭城的人吗?婉儿笑道:瞧不起归瞧不起,邻居家再瘪三,那也是邻居。牧心笑道:好,好,下回就带你见见你那瘪三邻居。牧心让婉儿走后,又闲坐了会儿,夜饭已传了上来。
吃过夜饭后,牧心去了园子的道观,此时白日长了,到了观里,外面也未点灯,就那道姑跪的案前,燃了两盏油灯。牧心便坐在屋檐下,看着,等着。道姑上好香后,走了出来,笑道:前些日子说心乱,不想来了,今日怎么来了,难道心静了。牧心笑道:心也乱着,只是淋了场雨,好像倒好些了。道姑笑道:我可不会呼风唤雨,让你淋的,权且喝杯茶水吧。道姑便唤婆子去生炉子,自己取了茶叶茶具,牧心见了,便道:就在这檐下煮吧,屋里怪闷的。道姑听了,笑着拿了一矮脚小竹桌,放在牧心身边,又将茶叶物具拿了过来。老婆子将炉子生好后,也提了过来。道姑对牧心笑道:我冬天在那梨树下埋了一罐无根水,你挖出来,今日尝尝吧。牧心便唤婆子取了花锄,在道姑指点下,挖了片刻,便碰到了坛盖,将水取了出来。道姑接过那陶罐,拿井水洗着上面的泥垢,牧心见坛子也不大,也就装得两斤水的模样,便笑道:既然埋了,何不拿个大些的坛子。道姑笑道:你当是他们江南人藏女儿酒咧,收得一坛,尝过一次,也就够了。牧心笑道:忘了你也是江南人,我在部里倒碰见一杭城的人。道姑一面拿娟子擦着坛上的水迹,一面笑道:我家乡离杭城也不远,我师父就在杭城的两叶观里修行的。牧心笑道:那有朝一日,倒要去那杭城逛逛。道姑洗好了坛子,将水注进铁壶里,放炉子上坐着了,又一面取茶,一面与牧心道:杭城文脉浓,那里的人倒是斯文。牧心想起婉儿说的,不禁笑道:你说杭城人斯文,倒有人说杭城人孱头。道姑笑道:各取所取,各见所见罢了。水开后,道姑洗了茶,又才沏了,递给牧心一盏,牧心待茶温后,饮了一口,对道姑道:这无根水,也没尝出无根的滋味。道姑也饮了口,笑道:雪不落,梅不开,草不腐,萤不生,是你没生品这无根水的心境。牧心笑道:你品出了,说说是什么滋味?道姑饮了口茶,笑道:他日,我不在了,你自己品吧。牧心道:我自己是不会埋这无根水的,藏了这么久,又没个滋味,我是品不来的。道姑笑道:鲲鹏海云道,夜露蜉蝣生。牧心笑道:又耍道行了,我可听不懂。又见道姑含笑看着自己,心间一温一暖,便低声道:椿木老天地,昙花一生死。道姑笑道:椿木守天地,昙花忘生死,就行了,何必那般丢开。牧心笑道:不丢开,怕是品不出这无根水的味道。道姑低头一笑,言道:你这性子啊,不做就罢,做了就太过孤绝了,人生一世,何必与自己那般较劲。牧心道:可你不也是奉道了。道姑叹到:我是奉道了,可我对自己没那般苦心,不过是叶落流水,顺其自然而已。牧心听了,也不做声了,又默坐了片刻,见夜幕已落,那婆子不知何时将观里的灯也点了,便辞别道姑,下山回自己院子了。
次日,到了部里,部里的人因牧心惹怒了尚书,大都顺着尚书,明里暗里的挤兑牧心,也有些在部里不得志的人,知晓牧心的家世,盼着牧心再闹一场,便暗里撺掇抬捧着牧心。牧心对众人所为,不理不从,竟日在自己公房里,没事一般,倒是那岳焕见自己得罪了尚书,为自己有些担心,又与平日一般,与自己处得随和亲近,牧心不免又高看了岳焕一眼。一日,又到了旬休,烟儿又来了帖子,言自己病了几日,今日请牧心一聚,又唤牧心将岳焕也带上。牧心看着帖子,想到烟儿病了,心里倒是有些不舒坦,去唤岳焕时,路上与岳焕聊着,见岳焕颇有些激动,牧心也知是杜霄雪的缘故,便对岳焕笑道:你要和杜家打交道,可要离我远点。岳焕愣愣的道:为何?牧心笑道:那些府弟人家最看重权势的,我又得罪了部里的尚书,你要不离我远些,一直上不去,杜家可是一双势利眼。岳焕脸上一红,直白道:我本就没做大官的心思,上不去就上不去。牧心笑道:那,你那杜兄怎么办?却见岳焕脸上更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到了烟儿处,牧心见杜霄雪来后,岳焕一直失了魂一般,心里倒觉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怜,回去的路上,牧心对岳焕道:岳兄,可别拿我来时跟你说的当玩笑话,你要和你那杜兄打上交道,入她们家的眼目,可得上点心,使劲往上爬才是。回到府里,吃过了夜饭,牧心便坐在院里纳凉,小厮烧着艾草熏赶蚊虫,贴身的小厮跑过来,凑在耳边道:上阳街徐夫人派人来,请少爷过去一趟,说是得了坛好酒。牧心犹豫了片刻,欲答应时,忽又响起了烟儿的琴声,只觉身子里的气息,还是空的,有些乏着,便让小厮回道,后几日得空再去吧,今日没得工夫。贴身小厮走后,那艾草的烟愈发浓了,如起了雾一般,牧心顿生了些难耐的虚无之感,便命人将婉儿唤来,让她吹吹笛子。婉儿来后,笑道:少爷,这烟笼雾罩的,吹什么曲子才好?牧心道:吹些市井的野曲。婉儿在班子时,学了不少撩拨人的靡歌艳曲,但此时吹了,又怕院里的人闲话,更怕被府里的老爷知晓,便装模作样的吹了一曲秋湖月夜,还未吹完,牧心便骂道:谁叫你吹这些文绉绉的,你也不照照镜子。婉儿见牧心动了气,又起了火,便赶忙硬着头皮吹了支想十郎,牧心听了,方又躺下,言道:这才对嘛,什么人吹什么曲,都他娘的捧着心口装病,那还成什么样子。婉儿听牧心如此说到,心里也有些暗恨,又不敢拗了牧心的性子,吹了一曲后,又吹了月满床、□□花、俏冤家之类,将过去在帷间坊榻学的艳曲吹了个小半,见牧心方满意的躺着。月到中天后,牧心见时辰也不早了,便对婉儿笑道:你这小蹄子,藏得倒深。让婉儿走后,便也回屋睡了,明日又去了部里上值。
在部里,众人见牧心对大伙语气神色上的含沙射影,视若无睹,每日闲着,该来来,该走走,没事一般,也知牧心的背景,不敢过于放肆了,倒是见岳焕与牧心亲近依旧,便明火执仗的踩起岳焕来。张侍郎更是在一回部里长官吃酒时,趁着酒意,当着众人骂岳焕:吃里扒外,不想杭城出了这样一个婊子。此后,部里的人更是肆无忌惮,有骂岳焕忘恩负义的,有骂想攀大树的,有骂不知好歹的,更有骂岳焕是下贱坯子的,牧心知岳焕性子柔和,不料却见岳焕在众人皆诋毁时,起了倔性子,不管周遭旁人如何折辱,岳焕该办公办公,该休息休息,也与自己亲近如常,更无半分苦怨之诉,牧心倒是没有想到岳焕有这硬气的一面,又多少与他交心了些。一日,又到了旬休,牧心吃过早饭,闲觉无事,便唤小厮备马,打算去寻岳焕。刚走出门,碰见婉儿进来,婉儿见牧心要出门,便笑道:少爷,你可是要出门?牧心道:是的。婉儿笑道:少爷说要带我见见那瘪三邻居,不知何时才有空啊?牧心看着婉儿,笑了笑:你可真想见那老乡?婉儿笑道:他杭城是他杭城,我扬州是我扬州,哪里来的老乡。牧心笑道:罢了,我今日正想寻他去。想了片刻,又道:这样吧,你先去府东边二爷爷的外院候着,我骑马去请你的邻居。婉儿又笑道:我一丫鬟,那些外院的人也未必让我进去,不如少爷,你写封帖子吧。牧心便回案边,写了一封讯贴,给了婉儿后,出门去了。
去岳焕的院子时,上回到过了,这回倒省了不少的功夫,牧心叩门进去后,见岳焕正在屋檐下,用火乌子在地上写字,教那个小些的女童读诗,牧心便笑道:我寻思你在干吗,不想是要当教书先生了。岳焕也笑道:能当教书先生,那倒和我心愿了。牧心道:书回来再教吧,这时节荷花开了,今日带你去看看荷花。岳焕笑道:去哪里看?牧心笑道:上马就是,大不了咱们去杭城看。岳焕便与那大些的女孩,交待了一番,安顺了下小些的女童后,与牧心出门了。牧心让小厮后些自个回来,与岳焕一道上马走了。两马在街上并辔行着,岳焕问道:这京城哪里有荷花,就我们两人吗?牧心笑道:你还想谁。又看了岳焕一眼,笑道:你那杜兄我可请不来,要烟儿才喊得动。岳焕脸一红:我又没说她。牧心笑道:对了,今日还有个人想见你。岳焕有些好奇的道:谁啊?牧心笑道:你邻居。岳焕摸不着头脑的道:我哪个邻居也来京城了?牧心一笑,也不搭话,拍马走了。到了那外院,牧心下了马后,带岳焕进门去了,岳焕道:这里哪里有荷花,你又诓我了。牧心笑道:随我来就是。便引着岳焕到了后院,只见台榭间,那天井里,约三丈见方的池子,池里开了一池的荷花。牧心带着岳焕往那池子上的水榭去时,见婉儿从廊里快步过来,牧心笑道:正要寻你这蹄子。婉儿对牧心、岳焕行礼道安后,与牧心笑道:我寻思着少爷今日要请好友一聚,来这外院看了看,见那荷花开得正当时,便在那凉亭里,备了酒菜,等少爷你们吃酒赏花呢。牧心笑道:你这心思倒周全。便与岳焕沿着廊子,到凉亭去了。
到了凉亭,见一小方桌,靠着水池摆了,桌上的酒菜也颇为精致,牧心便与岳焕相对而坐,婉儿站着把盏,牧心坐在那方凳上,将身子倚在木栏上,伸手把玩着一朵近处的荷花,对岳焕笑道:这荷花没你西湖的好吧,不过在北方,也就将就一下,所谓望梅止渴吧。岳焕看着那池边的假山,也是太湖石堆砌的,草木也培植的巧妙,那一池荷花,开在其中,比起西湖倒别有些韵味,便笑道:什么物件,也不是要越多越好,这荷花开在这院子里,倒也让人眼睛一亮。牧心笑道:你在部里有这么会说话就好了。岳焕道:提那些人干吗,你说我邻居来了,人呢?牧心指着一旁的婉儿,笑道:近在眼前,你也不知。岳焕看着婉儿,奇道:我可头回见这位姑娘,哪里谈得上什么邻居。牧心便对婉儿道:你自己与岳公子说清吧,省得拿我是问。婉儿行了一万福,巧笑道:是我这下人失礼了,不过是与我们家少爷开玩笑,说公子你是杭城人,我家又在扬州,都是江南的,便玩笑着说是邻居了。岳焕听了,也笑道:这么一说,倒真是邻居了。婉儿笑道:我一下人,只是与自家少爷说说玩笑的,哪敢与公子乱扯。牧心道:与你邻居斟酒吧,当真是来看花的,什么也不吃,跑了一趟,我倒有些饿了。婉儿便笑着与岳焕倒酒,又才与牧心斟了。牧心与岳焕吃着酒菜,几盏后,岳焕脸上也生了酒晕,婉儿便笑道:岳公子,脸都红了,吃不了,少吃些酒吧。岳焕道:这点酒不碍事的,我是一喝酒就脸红。牧心对婉儿道: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今日见了邻居,怎不与你邻居敬杯酒。婉儿笑道:我喝不来酒的。牧心道:谁叫你喝一罐了,一盏也喝不得么。婉儿便笑道:既然少爷如此说了,那岳公子,我这丫鬟就越礼敬你一杯吧。说着,便从桌边的竹屉子里,取出了一小酒盏,倒了酒水。岳焕见此,便起身与婉儿一道饮了。婉儿见牧心与岳焕又饮了两杯后,也没多饮了,不过是说着闲话,便笑道:少爷,你们酒也不饮了,不如我为你们吹吹笛子,助助你们的酒兴,也好再饮几杯。牧心心口一沉,脸上一冷,言道:你要吹些什么?婉儿看着牧心的脸色,忙笑道:少爷和岳公子既是来赏荷花的,我就吹支我们江南的十里平湖吧。岳焕一听,笑道:如此倒妙。牧心道:那就吹吧,吹得不好,丢了我的脸面,回去再和你算账。婉儿便回身,在那凉亭的柱子上,将挂着的笛子取了,又退到凉亭的一边,吹了起来。牧心看着婉儿取下笛子,之前倒是没发觉她将笛子也备好了。婉儿吹了一支,牧心只觉得装模作样,见岳焕也听得无甚情绪,便道:一支够了,你还是烧壶茶,给岳兄解解酒吧。婉儿见岳焕、牧心都听得无甚意趣,心里也是又惭又恨,脸上倒还凝笑道:茶水忙什么,岳公子还在吃酒呢,笛子有些生疏了,不如我唱支江南的子夜歌吧。岳焕笑道:这子夜歌我们小时候就会唱了,你唱来听听。婉儿一笑,便起身唱了起来,牧心听了,只觉柔靡不堪,岳焕却笑道:到底是我们江南的女子,这歌被你唱得如水磨的一般。婉儿见岳焕如此说到,心里一喜,脸上一乐,便烧水煎茶去了。茶好后,婉儿为岳焕牧心换了杯盏,倒了茶水,岳焕取茶水时,手指一滑,茶水泼在衣襟上,婉儿见了,赶忙掏出手绢为岳焕擦着,岳焕起身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婉儿便将手绢递过去,岳焕接了,自己擦着水迹,擦完后又还给婉儿,婉儿却绞着两手道:沾了你们男儿身子的东西,怎好意思还给我,你扔了就是。岳焕见婉儿不接,又如此说到,寻思把手绢扔桌上,倒怕伤了那丫头的脸面,便将手绢收了,笑道:明日还你一新的,叫你们少爷给你带来。牧心看着婉儿,脸上冷冷的,嘴皮子抖了抖,忍住了,也没说什么。与岳焕回去时,牧心道:一下人的东西,扔了就扔了,与她们周旋个什么。岳焕道:什么东西,什么下人?牧心摇头道:那手绢,你可得收好了。岳焕才恍然大悟的道:明日你给她带条新的吧。牧心冷笑道:我可没和下人这般往来的涵养。牧心走后,岳焕想着袖里这手绢,觉得留着是有些不妥,可扔了,倒也有些轻贱人了。
牧心别了岳焕后,正欲回府,到了侧门处,见一人蹲在墙根处,有些眼熟,走进了一看,原是簸箕巷的六儿,便走到跟前,问道:好你个狗日的,又在这里干什么?六儿抬起头,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见牧心骑着马在面前,喜得忙上前行了一礼,笑道:贵哥母亲没了,请哥哥有空过去一趟。牧心道:哦,什么日子走的?六儿道:昨日夜里。牧心思忖道:那先生算得要停几日?六儿道:算了日子,要停五日。牧心便道:今日有些乏了,我明日下午就去,你告诉阿贵一声。六儿点头答好,便辞了牧心,转身欲走时,却听得牧心又唤自己,便回身道:哥哥还有何事?牧心道:难为你候这么久,拿着银子吃顿酒去吧。说着,便摸着钱袋子,不料今日出门匆忙,将钱袋子纳下了。六儿见牧心摸索了一会儿,也未寻得银子,便笑道:哥哥,今日没带银钱吧,不打紧的,改日再吃哥哥许的这顿酒。牧心笑道:你这狗子日的倒会说话。说着便将别在腰间的扇子拿了出来,将那扇坠子解了,递给六儿,笑道:这玩意儿拿去吧,也能换几顿酒钱。六儿忙摇着两手,急道:哥哥,这可使不得,这样的物件我这泥腿子拿了,倒糟蹋了。牧心笑道:拿给你糟蹋,我倒乐意。六儿也多少知牧心的性子,便两手捧着,接了过来,对牧心道:那六儿就收了,日后有了婆娘儿女,好传给儿孙。牧心道:你要传儿孙,改日我给你件值得的物件,这东西还是换酒喝吧。六儿笑道:这坠子就够了,哪里还要别的。牧心一面提着缰绳驱马,一面道:叫你换酒就换酒,哪里来这么多废话。六儿便笑道:那换酒就是了。牧心也没再答话,策马走了。
到了府里,让小厮将马牵去了,回到院子时,碰见七弟从院里出来,七弟上前行礼道安后,牧心问道:你今日怎来了,有什么事情?七弟笑道:我今日得了把好扇子,来送给大哥。牧心道:什么扇子?七弟笑道:也不过是普通的扇子,不过扇面的诗画倒好。牧心道:那怎么这么急着走。七弟笑道:大哥成日忙着,我东西送到了,也就不打扰大哥了。牧心道:那也喝杯茶再走。七弟笑道:我这些俗人,怕搅扰大哥了。牧心笑道:喝杯茶吧,那扇子入我眼里我就收下,不入我眼里,还要还你的。七弟便笑着,与牧心到了屋里,牧心唤丫鬟拿过扇子,见竹子骨玉似的润泽,打开看了,只见扇面画的平湖新雪,笔意幽寒,画风清隽,丽而不浓,柔而不淡,又题了东坡的欲把西湖比西子一诗,便对七弟笑道:果然还不错,有心了。七弟笑道:送大哥的东西,敢不用心吗。牧心让丫鬟收了扇子,与七弟坐下,喝了一盏茶水后,七弟便告辞了。七弟回到自己的家里,府外的一小院落,母亲道:去哪里了,饭都热了两回。七弟道:去大哥那里了。母亲嚷道:那人牛筋古怪的,去他那里干什么?七弟一面吃着饭,一面道:你知道什么,大哥那般受二爷爷看重,又考上了功名,这孙府早晚是要他当家的。母亲道:谁当家也不管我们的事,你爷爷和府里的大爷爷、二爷爷只是堂兄弟,又不是一胞生的,我们这些人与府里的人到底隔了一层,只是帮着他们做些事,养家糊口罢了,管他们那么多干吗?七弟道:你懂什么。便又吃着饭,不理母亲了。
七弟走后,丫鬟传饭上来了,牧心也不饿,只是喝了一碗碧香粥,吃了两块点心,便将饭菜都给了下人。吃过饭后,婉儿觉得今日被牧心带出去,颇有些邀功之心,便装作过来给牧心续水,笑道:少爷,今日这府里的虾肉丸子倒没那外院的好吃。牧心头也不抬,冷冷道:不好吃就不要吃。婉儿见牧心不施情面,脸上一红,便转身走了。落夜后,牧心躺在廊上的卧椅吹着凉风,见婉儿又在身旁走了两趟,也知她那点心思,不觉哂然暗詈,过了一阵后,便回屋睡了。次日起来,去上值时,将那扇子携了,到了部里,在公房里坐了会儿,便去隔壁岳焕那儿,见岳焕还在埋头看着案牍,便笑道:你可真是拿自己当黄牛了,人家怎么抽你鞭子,你倒只是埋头耕田。岳焕抬头笑道:正因人家抽我鞭子,我才要把事做好,别掉了自己的脸面。牧心笑道:你这人啊,怎么说你呢,说你愚嘛你有时又不愚,说你精嘛你有时又不精。岳焕道:管他愚还是精,无愧于心就是。牧心笑道:好个无愧于心,这满京城的人,有几个能于心无愧的。岳焕笑道:那你呢?牧心一错愕,笑道:我不是那条道上的,谈不上愧不愧,万事随心就行。岳焕笑道:你叫牧心,怎么能随心呢?牧心笑道:不打这些话头机关了,给你送个好物件。便将扇子,递了过去。岳焕接过,打开扇面,见到那首诗,看了半晌,笑道:这扇子上的诗画倒是有些意思,让人想起那雪里的西湖了。牧心笑道:即喜欢,那收了就是。岳焕笑道:你哪里寻得的这扇子。牧心道:玉皇大帝那偷来的,王母娘娘那骗来的,收了就收了,哪那么多废话。岳焕收了扇子,笑道:今日散值后,请你去吃顿好的,还你这人情。牧心笑道:改日吧,我待会儿还有事要出去一趟。岳焕笑道:行那就下回吧,这扇子我先收了。又闲话一番后,牧心回自己公房了。
到了后半日,牧心到了上司那,言到有事先回去了,也不理那上司是否批准,便走了。取了马后,去了簸箕巷,到了阿贵的院子,见草棚子也搭好了,门外挂着白幡、白灯笼,鼓罗钹饶响成一片,来往的人进进出出也是不少。牧心下了马,认识牧心的人便接过马缰,牵马去了,牧心进了门,见众人熙熙攘攘的,那阿贵带着孝,与一干孝子孝孙跪在灵前,正行着法事,站了一会儿,见阿贵看见了自己,对自己点了点头,牧心也回之一笑,待阿贵继续循着法事。一声锣响,那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在灵前念了一段经文后,让跪着的众人起了,两人围着棺木烧起香来。阿贵起来后,走到牧心前,笑道:牧心兄弟来了。牧心道: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么。说着,便走到牌位前,鞠了一躬,上了三柱香。阿贵待牧心行完丧仪后,引着牧心到一桌前坐下了,笑道:牧心兄弟,随便吃点东西吧。牧心道:那是自然的。又从怀里掏出一银钱袋子,送给阿贵。阿贵摆手道:兄弟来了,就是给我天大的面子了,哪里还要这些。牧心笑道:红白喜事,人情往来,这是规矩,你可不能拒了。阿贵便接了钱袋子,又唤人上菜,牧心对阿贵道:今日你忙,也不用陪着我了。阿贵道:那好,兄弟你慢坐,我去一下子。阿贵走后,酒菜也上齐了,牧心看着同一桌的人,有老的,有小的,还有那皮脸焦黄的妇女,倒也觉得新鲜,吃饭时,那陶钵里的猪肉为众人抢着夹了,只剩些菜梗菜叶子,一带着孩子的妇人还不甘心,在那一钵菜叶里翻着,终于又捡到了一块肉,赶忙夹给了自己的孩子,牧心见此,不禁一笑。吃了两碗米饭后,牧心也觉饱了,便与阿贵告辞,骑马走了。
牧心骑马行在街上,见夕阳已落,半天云霞,红得泼血似的,一时也不想回府,欲寻处地,寻个人打发时辰,想了几个相熟女子,却又疏冷些日子了,去了倒又要费一番虚言假辞,也觉有些烦了,心里的欲念便冷了几分。走过一石桥时,见一青衣女子在桥上,挽着一篮子莲蓬叫卖。牧心见那女子没施妆抹,也不甚丽色,可眉目唇角的笑意却如花间之风,让人心舒,牧心便挽住马,看着那女子。女子见牧心在面前停住了,便上前笑道:公子,可是要莲子。牧心笑道:把那篮子给我吧,都买了。女子一笑:我这篮子可不卖,家里还要用呢。牧心笑道:买个新的就是。女子笑道:这篮子是我爹编的。牧心笑道:那这莲子我也没法子拿。女子犹豫了片刻,笑道:近些日子,我都在这桥上卖莲子的,你下回给我带来可行?牧心笑道:那我明日叫人给你送来就是。女子一笑,便将一篮子莲蓬举起来,递给牧心。牧心一手接过莲子,一手摸银子,发现怀里空空,才猛然想起银钱袋子都给了阿贵,便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女子,笑道:今日忘带银子了,这玉佩换这篮子吧。女子愣了一会儿,也不接那玉佩,又听牧心叫自己拿着那玉佩,便忙着摆手摇头道:这哪行呢。牧心笑道:这玉佩虽没那篮子值钱,你也就当做回赔本买卖。女子脸上一羞红,有些难为情的道:公子说笑了,一篮子值什么钱,哪里要你玉佩来换,要不你明日再给我莲子钱吧,我就在这桥上的。牧心见女子不接玉佩,又一脸的青涩,便收了玉佩,笑道:那我明日叫人给你送来就是。便又拍马走了,快下桥时,回头看了一眼,却在往来之人里看不见女子的身影了。
回到府里,牧心提着那一篮子莲蓬,到了院子,正巧碰见婉儿,婉儿忙接过篮子,笑道:少爷,哪里去了,摘了这么多莲子。牧心道:买的莲子,哪里摘了。又让婉儿将莲蓬分给大伙吃了,给自己留两支就是,婉儿便笑嘻嘻的提着篮子去了。牧心到屋里,让丫鬟烧壶酽茶,今日在阿贵那吃了两碗粗米饭,也未怎么吃菜,肚里有些积食,然后便坐到那廊上,看着房陇上的弯月。茶来后,牧心连着喝了三碗,那贴身的小厮走过来,轻声道:爷,那徐夫人又派人来请你了。牧心道:明日有空在说吧。贴身小厮走后,婉儿端着一碟剥好的莲子,捧了过来,笑道:少爷,你也尝尝。牧心见婉儿笑里藏媚,心头不禁一耻一怒,便道:你们吃你们的,我要吃也不用下人剥的。婉儿脸上一白,眼里一怨,却仍装乖作巧的笑道:这苦芯子都挑出来了,少爷也别辜负我们的一番心意。牧心眉间一寒,冷声道:我不和下人吩咐两遍。婉儿见牧心如此决绝,到底装不住了,脸上也生了惭恨之色,便捧着那碟子退了回去。屋里的丫鬟们,来的久了,已知牧心的性子,见婉儿卖弄风情,不由得暗暗讥笑。牧心见月色清明,便进屋取那两支莲子,欲送给那道姑。唤丫鬟取莲蓬时,婉儿跑进来,笑道:少爷,我将那莲蓬□□案上的花瓶了。牧心便进内屋,见那白色的汝窑宫女瓶上,赫然插着两支青莲,心里一怔,之后又是一怒,又见婉儿跟了进来,一脸的谀色,不觉火气一涌,便一脚踹掉了花瓶,水与瓷片溅了个一地,牧心还不解恨,指着婉儿鼻子骂道:再多手多脚,碍我的事,就把你卖去做婊子。骂完婉儿后,牧心走出房来,见贴身的小厮正从廊上走来,便喝道:备马,出去一趟。小厮笑道:去哪里,这般晚了。牧心道:去那派人让你传话的那里。到了徐夫人处,牧心笑道:被事情缠住了,费了好大功夫才抽出空子来。徐夫人也笑道: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人老珠黄的姐姐忘了。牧心笑道:忘谁,也舍不得忘你。徐夫人笑道:你这张嘴啊,不知勾了多少女儿家。牧心笑道:我勾再多的女儿,还不是要回到你这来。徐夫人笑了笑,从柜子里取了一瓷瓶出来,对牧心笑道:前日得了瓶好酒。牧心笑道:那取出来,我们乐乐。徐夫人笑道:上回请你,你没来,我便将那酒给下人喝了。牧心看着那瓷瓶,笑道:那这是什么?徐夫人拔开瓶塞,递给牧心,笑道:砒霜,你敢喝吗?牧心接过瓶子,笑道:你送的就是鹤顶红,我也喝蜜似的。便举起瓶子,喝了一口,顿时皱眉道: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东西,这般甜,喉咙都痒了。徐夫人笑道:你见识广,猜猜这是什么?牧心对着瓶口闻了闻,只觉甜得发腻,摇头道:我可猜不出。徐夫人笑道:这是西域番邦的玫瑰露。牧心便放下瓶子,伸手握住徐夫人的手,笑道:这般甜,我可受不了。徐夫人抽回手道:我老了,我的东西再甜,也比不过那些豆蔻女儿。牧心又握住徐夫人的手,笑道:她们哪能有你这般甜。徐夫人抽回手,冷笑道:你要觉得我还值得你来,就将这瓶蜜水喝完了。牧心不免一惊,笑道:老天爷,这般甜的,都要齁死了,怎么喝完。徐夫人道:那就请你走吧,我要入寝了。牧心犹豫了片刻,看着徐夫人笑道:要不你喂我喝。离开徐夫人院子,两人相别时,徐夫人笑道:你为她喝了一坛子醋,为我喝了一坛子蜜,我也觉得值了。牧心也未再多言,只是一笑,深夜回到府里,见月光如水,人影在地,仰头看了眼那一轮白月,念起了那道观,不禁想起那插在白色汝窑瓶里的青莲,青白相映,物件倒美,可惜人不清白。明日,去上值时,交待了小厮去那桥上寻那卖莲蓬的女子,还她篮子和莲子钱。回到府里后,小厮却言寻不到那女子,又将篮子带了回来,牧心一怒,大骂了小厮一番。次日,在部里点卯后,便骑马去那桥上,寻了一阵,又等了一阵,却也没见那女子,离去时,心里也颇为沮丧。
后些日子,牧心也抽空去那桥上,寻那女子,终也没寻到,过了些日子,便将这事不觉放下了。过了几日,正有些百无聊赖时,烟儿来了帖子,还有一张给岳焕的,让自己转交。上值时,牧心将那帖子交给岳焕,笑道:烟儿请你去会会你那杜兄。岳焕脸上红了一些,接过帖子道:你怎么也学烟儿姑娘,拿人取笑。牧心笑道:烟儿笑得你,我就不能了。岳焕道:烟儿是女儿家,你也是?牧心笑道:行,那就明日让烟儿笑话你,我有事先走了,明日旬休我备马来接你。岳焕笑道:回回要你来接,怎生谢你。牧心笑道:你这都事,也换个地方住,买匹马不就行了。说罢,牧心便离了岳焕,往一女子那去了,那女子昨日请人给牧心带了一香囊,香囊内装了一绺头发,又言要随家人离京了,请牧心今日最后聚一回。牧心也知那女子心实,不会说假话,念起过往的相会,心里也有些伤怀,便决心去与女子一别。到了那女子处,女子亲自开门来的,牧心进门后,见院里也无人,屋里家什器物也搬走了,空落落的,唯一张方桌,两把圆凳,桌上放着一壶酒水,两枚杯盏。牧心道:真要搬走了。女子道:昨日就将那些家什卖了,这桌子椅子是为了等你留下的。牧心心头一动,便握住女子的手,欲将女子拥入怀里,女子却挣脱了,在桌前坐下,唤牧心也坐了,为牧心倒了一杯酒水,给自己也满了一杯,举杯对牧心道:喝杯送行的酒吧。牧心听了,看着女子,心头微涩,举杯饮了,又放下酒杯,欲握住女子的手。女子拒了,又倒了两杯,言道:我和你处了这么多回,虽说是见不得人的,可我的心是真的,今日要别了,就让我们清清白白的相别。牧心闻之,心也柔了,默默的看着女子,也不知该说何才好。女子自己饮了杯,也不顾牧心,放下杯盏,眼角已湿了,笑道:你也要成家了,成家后就别和我们这些人鬼混了。牧心也饮尽了,言道:怎么说是鬼混呢。女子一笑:我男人没什么出息,没出息就罢了,又偏偏在外沾花惹草,他若对我有几分真心,几分珍重,我又怎会和你搅在一起,我也不是那种没廉耻的女人。牧心低着头,也不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就听着女子。女子又饮了一盏,放下杯盏后,起身道:走了,和我男人一起走了,他才是我的男人啊。女子走了出去,牧心看着女子的背影,也不知挽留,只觉酒意起了,头里有些晕,心间有些苦。女子走后,牧心一人在那空房里,将一壶酒饮尽了,方离了此处,回到府里,在廊上痴坐时,关于那女子的旧事浮泛上来,难以自禁,之前只觉那女子没什么异人之处,直到今日告别时,她倒让牧心有些难以自矜了,而对于那些女人,牧心一向是将心固持于己的。
次日,到了烟儿处,牧心见岳焕依旧灰里的爆炭似的,杜霄雪却异于过往,对岳焕,既不讽,也不理,连眼神也避着。烟儿打趣了两回,杜霄雪便要起身离去,还是在玉纹劝说下才留了的。几人之间的气氛,也结了冰渣似的,最后烟儿也冷了,弹的琴也是冷的。回去时,岳焕依旧与杜霄雪做礼告别,杜霄雪也还了一礼,然看也不看岳焕,话也不说一句,便上车走了。路上,牧心见岳焕骑在马上,一脸的悲哀,便道:岳兄,我说了她们那些府弟的人,最是重势利的,何必为她们苦了自己。岳焕半晌无言后,看着牧心道:你难道不是那些府弟的人。牧心一愣,言道:正是我也是那些人,才对你如此说的,你若对那杜霄雪有心,便让烟儿明告诉她,她若不愿,早了结这事,另寻她人就是,何必为难自己。岳焕却没听见似的,过了片刻,喃喃道:喝酒去吧。牧心便与岳焕寻了一就近的酒楼,堂倌上酒菜时,岳焕道:拿什么小盏,换大碗,你们北边的人不是豪气么。堂倌见此,知岳焕有些恼怒,在寻事情,便点头哈腰的笑着换了大碗来。岳焕连干两碗后,酒意上了,断续的将与杜霄雪在杭城相遇,在烟儿处重逢,都说了出来,牧心也没劝什么,就是陪着岳焕一道喝酒。喝到半夜,说到半夜,酒馆主人前来笑到,酒馆要打烊了。牧心便付了酒钱,扶着已不省人事的岳焕出去了,到了门外,牧心见岳焕已醉得骑不了马,便与岳焕坐在街沿上,等岳焕酒醒。不知坐了多久,夜间的街衢上,那两匹马不停的踏着蹄子,野狗野猫不时跑过,打更的人,巡夜的人,还有同样醉酒的人,一个个来,一个个去,这夜里的京城,竟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落寞,那月亮也西落了。又过了些时候,牧心见,一直垂头坐着的岳焕抬起了头,恍惚的看着自己问:我们是在哪儿?牧心笑道:在杭城。岳焕晃了晃头,噜苏道:你尽骗我,杭城在下雪呢。牧心笑道:下雪了,走回家去。岳焕便站了起来,欲上马而去,牧心道:你骑得了马吗?岳焕道:骑得了,头没那般晕了。牧心见岳焕上了马,便问道:可寻得到回去了路?岳焕道:闭眼也找得到,这是京城啊。岳焕拍马走了,牧心见岳焕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然那马蹄铁踏着石板的声响还絮絮传来,牧心便也上马,往府里去了。到了府里,刚睡下,窗就亮了起来,牧心爬起来,困意连连,打着哈欠,穿了衣物,早饭也吃不下,便喊丫鬟烧了壶浓茶,饮了几杯后,去上值了。到了部里,见岳焕已先到了,牧心走进去,笑道:岳兄,昨日倒是好酒量。岳焕两眼微胀,脸上倦意未消,低着头道:你们这些府弟的人,又来打趣我了。牧心笑道:你可别因你杜兄,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便回自己公房了,坐下后,睡意上来,索性关上门,扶案睡了,睡时,迷迷糊糊的做了一梦,梦见自己要去那道观出家,可那道观里只剩一桌一椅了,道姑也变成了烟儿,烟儿提着灯笼,那双灯火后的眼睛看着自己,眷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