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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   听得杜府太爷的死讯,又想起杜霄雪,岳焕暗暗觉得有些不安,却又不知这不安之因为何。玉纹来过一回,口头带信到,太爷刚西去,小姐与公子之事当往后推推,请公子勿急。玉纹走后,亦多日未来,在部里遇见牧心几回,岳焕却从牧心眼神中,读出了别的意味,虽心有所感,也未多思虑,只是一心等杜霄雪来信。部里的同僚,见尚书撇了岳焕,想着牧心也恨岳焕,又隐约听闻,杜家绝不会招岳焕上门,便愈发肆无顾忌的踩起岳焕来,上司的冷脸尖语自不用说,就连办理公事时,下属也对岳焕连推带讽,全不当一回事,岳焕对仕途之事,亦愈加心灰意冷,只念着杜霄雪,苦苦撑住孤心,不至失了体面之态。那日在部里,岳焕批好公文,唤一书记送到下处,那书记却懒洋洋的道:侍郎大人喊我去誊写卷宗,岳都事还是喊他人去吧。岳焕言道:我看你此时不是没事么?那书记道:你没喊我时是没事,你一喊我,我倒记起事了。岳焕知那书记有意为难自己,脸不由得一红,言道:你既没空,我自己去便是。那书记笑道:都事大人既要自己去,又何必与我聒噪这些。岳焕也忍不住怒气,言道:收送公文,是你职责,我怎就喊不得你了。那书记也挺身道:好大的官威,你也别拿官职压人,我这人最看不起那等,偷朋友之妻,卖旧主之恩的忘八,你有本事去尚书大人那里告我去,把我革出部里,让众人看看,是谁的不是。岳焕道:你少拿尚书压人,万事离不开一个理字,我岳焕做的事问心无愧。相邻公房的人,听见岳焕吵了起来,除了牧心,其他人都走过来看热闹了,见岳焕动了火气,不少人都暗自偷乐,老成些的,便劝住那书记,言道:你和他吵什么吵,这衙门是办公之地,也要顾及部里的脸面,你既有事忙你的去就是,倒在这里唱戏呢。那书记被众人又拉又劝的带走了,走时,还回头道:他娘的,什么世道,是人是鬼,都敢说自己问心无愧了。其他人听了,又乐又笑的将那书记哄走了。岳焕一人,站在门口,见众人都散了,便走进房里,只觉心头被咬了口似的,坐在案前,过了良久,方多少平复些,便推开案卷,取出一白纸,拿笔写到:百鬼行大道,魑魅坐公堂。啖心不见血,食人不留骨。写完后,岳焕觉得忿意也泄了些,也不如方才那般怒痛了,却见牧心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牧心见岳焕看见了自己,便道:我还是问你一遍,愿回杭城去吗?岳焕心中一挺,起身道:不愿。牧心笑了笑,也未再言语,便走开了。
      牧心走后,岳焕忽觉一阵疲倦,未等到散值,便离开部里,去自己的院子了。到了院子,老妪在补着田青禾的衣服,见岳焕早早就回了,便笑道:岳哥哥,今日倒回来的早,老婆子这夜饭都还没煮呢。岳焕笑道:今日部里没事,便早些回来了。老妪道:那我赶紧去烧火煮饭。岳焕道:不急的,一点也不饿。老妪见此,便笑道:那我就把这衣物补完了,再去煮饭。岳焕笑道:你补完便是,不用急的。岳焕在廊下坐着,已是冬日了,家里的狸奴寻暖处,见岳焕一坐下,便跑到岳焕的膝上蜷着,坐在门口的老妪,笑道:岳哥哥,冷不,我去给你烧盆炭火。岳焕道:还好,不用烤火的。老妪一面抽着针线,一面道:这木炭倒一年比一年贵了,去年冬日时一百斤才一吊钱,今年买炭时,问了几个烧炭的,都涨了两百文,材质好的,更贵了快三百文。岳焕道:阿婆钱不够,我伙食费再给你些钱吧。老妪笑道:哥哥给的伙食费月月都有余的,哪里还要再加,我是叹这卖炭的,都起翘,涨起价了。岳焕笑道:人家烧炭的也不容易。说着时,岳焕倒想起卖炭翁来,近日就教田青禾这篇诗吧,又发觉两姐妹都不在家,便问道:青禾她们呢?老妪笑道:街坊刘瞎子的女儿今日出嫁,都跑去看热闹,要喜饼了。岳焕才想起,回来之时,那小巷的一院子里,是闹哄哄的,满是人声。老妪又道:岳哥哥,你们南方哪个日子就烧炭火了?岳焕道:这我倒记不得了,天冷了,便烧了吧。老妪笑道:那是你们富贵人家,我们这些清贫人家,都掐着日子算呢,每年小雪后,才烧火取暖的。岳焕道:那便小雪后再烧吧。老妪道:我怕哥哥是南方人,经不得寒,早烧些也不碍事的。岳焕笑道:青禾她们都经得住,我一大人还怕经不住了。老妪笑道:她们都习惯了,不过离这小雪也没几天了,岳哥哥再等等吧。岳焕笑道:没事的,小雪再烧便是。老妪又缝了一会子,便起身去生火煮饭了,岳焕一人坐在廊上,一阵风吹来,果然有些冷了,欲去屋内避风,又嫌屋里暗了,便依旧坐在廊上,撸着狸奴。天色暗了时,岳焕听见院门开了,青禾两姊妹跑了进来,田青禾见岳焕坐在廊上,便忙不迭的跑来,从衣兜里掏出三块点了喜字的甜饼,笑道:哥哥,我给你抢了一枚喜饼,你看。岳焕笑道:你吃吧,哥哥不吃甜饼的。田青禾笑道:这有三块,你和姐姐还有我,刚好一人一块。岳焕笑道:哥哥,是大人了,你和姐姐吃吧。田青禾便猴到岳焕身上,嘟着嘴道:哥哥吃吧,吃了这新娘子的饼,才好早日当新郎官。岳焕心头一动,笑了笑,拈起了一块饼,见田井泉也站在身旁,便对田青禾道:你喊姐姐也吃吧。田青禾便递给田井泉,笑道:姐姐,这是你的,你也早些当新娘子。田井泉脸一红,言道:你替我吃吧,你吃的愈多,愈早嫁出去。田青禾笑道:你不吃,是不做新娘子了吗?田井泉道:要你管,我偏不吃。田青禾笑道:你不吃,是要嫁不出去的。田井泉脸又红了红,笑着要敲妹妹,骂道:我嫁不嫁出去,要你多嘴。田青禾见姐姐扬着手,要敲自己脑袋,便往岳焕怀里躲去,挤得狸奴叫唤了几声,田井泉见此,才罢住手。田青禾趴在岳焕怀里,见岳焕只是将喜饼拿在手里,也不曾吃一口,便笑道:哥哥,你怎么不吃,难道哥哥也和姐姐一样,不想当新郎官。岳焕笑道:我吃便是。说完,便咬了一口。田青禾也吃了一口饼,又从岳焕怀里起来,将那枚剩的喜饼,塞到田井泉手里,笑道:岳哥哥都吃了,你还不吃。田井泉一听,耳朵都热了,捏着饼道:我,我偏不吃。正闹着时,老妪走了出来,喊田井泉过去端饭,田井泉便捏着饼,去厨房了。饭菜端上了,老妪也点起了油灯,岳焕走到屋内,见今日的菜肴是老妪做的,也知不如平日田井泉做的舍得油水柴火,却也没说什么,坐下后,田井泉也坐了过来,田青禾看着田井泉道:姐姐,你饼呢?田井泉低头道:扔了。田青禾笑道:肯定是吃了。田井泉的脸颊,在黄晕的油灯下,也红了起来,便拿起筷子欲打田青禾,田青禾便拉着岳焕的衣袖,往一旁歪着身子。老妪见此,便骂道:鬼摸头了,吃饭也闹,好给哥哥看笑话。田井泉方才收了回去,田青禾一面夹菜,一面笑道:哥哥才不会笑话呢,是吧,哥哥?岳焕一笑,拿了块馒头,点了点头,刚才吃了喜饼,嘴里甜腻腻的,吃着馒头时,也觉得甜了不少。
      又过了些时日,气候愈加寒了起来,岳焕也换上了冬衣,老妪也烧了炭火,杜霄雪却迟迟无信,玉纹也没再来过,在部里见到牧心,从牧心眼神里,岳焕愈发感觉出某种意味,介于漠然与嘲弄之间的意味,岳焕也肯定杜霄雪遇到了难以自主的事,然想起上回与杜霄雪相见时,她摘下耳环那刻的羞涩,岳焕万般难信杜霄雪会负了约定。还有在部里时,岳焕见到他人的眼神,亦觉得他们在背后议论着自己、嘲讽着自己,却又无人当面说一句实话,岳焕被孤立得如涸澈之鲋,若脚上栓了一石磨,被推进一口无底的井中,然岳焕还在向着井口那一轮光,尽力挣扎着,苦苦支撑着,也多亏院里两姊妹的天真亲切,让岳焕心中多了些温和之气,少为外界人心之毒所荼,而滋生内心的戾气,每日忍到散值后,总可进坞抵站,避却世间风雨,守住一缕清明之心。可一日,在部里办公时,岳焕到一书记那里取卷子,自从上回与那书记闹过后,岳焕在部里办事总是自己去了,不再按公事唤人,那书记是个老者,见房里无他人,便对岳焕道:岳都事,你听说了么?岳焕见这老书记平日也厚道,未欺辱过自己,便笑道:听说什么了?那老书记道:杜家的那姑娘与牧心都事定亲了。岳焕听了,如被雷击一般,恍惚了一阵后,回过心神,喃喃的道:我没负过谁。老书记道:岳都事你还年轻,一辈子长的很,该放的放,放了下去,以后才能拿得起来。岳焕惨笑道:谢老哥哥了。回到自己的公房里,岳焕想着那老书记适才的话,却又难以相信,想起部里那些人的作为,莫不是他们传的谣言,莫不是这老书记听错了,莫不是这老书记被人利用了,给自己设的一计,想到这些,岳焕看着那面墙壁,想到牧心就在壁后,几度欲起身,走到隔壁问个究竟,然犹豫几番后,还是没起身,岳焕还是相信杜霄雪不会如此的,她那时是真心的,人岂会如此演戏,那真心之态,也演得出来么?想起杜霄雪,岳焕又为自己揣度杜霄雪的真心,而觉得惭愧,好不容易待到散值,岳焕便匆匆的回院子去了。冬日了,走出部里的大门时,暮色已落,似欲落雪了一般,到了巷子口时,岳焕见那糕点铺子已亮了灯,想起似乎有些日子,没买点心了,便走进铺子,店主见岳焕来了,笑道:岳公子,今日要买什么?岳焕道:来半斤蜜钱吧。店主笑道:前日才买了蜜钱,今日又买蜜钱么?岳焕一惊,言道:前日才买的么?店主笑道:可不是,不过岳公子啊,人这一辈子,没什么事过不去的,想开些就好了。岳焕道:你也知道那事了!店主道:什么事,我是看岳公子你今日神情恍惚,心事重重的,想必是遇到难事了吧。岳焕才舒了口气,言道:那来半斤松子酥吧。店主笑道:松子酥可有些贵,给小孩吃,倒有些破费了。岳焕道:来半斤就是。店主便一面称糕点,一面笑道:你们当官的老爷,有你们的愁,我们平民百姓,有我们的愁,人一辈子说不容易也不容易,说容易也容易,两脚一抻,两眼一闭,什么事也没了,就看怎么看了。岳焕听着,也没做声,待称好点心后,接了过来,便离了店铺,往巷子走去了。到了院子,田井泉开门后,岳焕将点心给了田井泉,便去自己房里,坐在案前,呆了一会子,欲寻本集子看时,田井泉敲门道:哥哥,吃夜饭了。岳焕才想起还没吃夜饭的,便走了出去。吃饭时,老妪道:岳哥哥,这松子酥可贵了,往后买些别的就行了。岳焕也没答话,就笑了笑,啃起面饼来。田青禾笑道:哥哥,你今日遇到什么事了?岳焕一惊,笑道:没遇到什么事。田青禾笑道:那里怎么光吃饼,不吃菜。岳焕才拿起筷子,夹了块冬瓜,吃了几口。田青禾又笑道:哥哥,上回你教我卖炭的那诗,我都记住了,背给你听啊。岳焕点了点头,笑道:哥哥有点事,明日再背吧。田青禾又欲笑着说何时,田井泉道:哥哥,在想事呢,你少给哥哥打岔。田青禾嘟了嘟嘴,仰头道:要你管。说完,便吃起饭菜来,也不多言了。岳焕吃完饭后,两姊妹还在吃着,岳焕道:我吃完,先去房里了。老妪道:岳哥哥,明日你旬休,我们买只鸡来吃吧。岳焕才想起明日散值,又见田青禾喜得直拍手,便也笑道:哪里要破费那些。到了房里,灯还燃着,岳焕想了想,抽出了贾岛的集子,强定心神,翻了一遍,却也觉那诗文难入心神。
      夜里,岳焕念起那老书记的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听到鸡鸣时,方浅浅睡去,醒来时,却见窗外已明,不知是几时,便躺在床上眯着,过了一阵,听见叩门声,田井泉再外喊道:哥哥,吃饭了。岳焕才起来穿衣,开门后,田井泉见岳焕出来了,笑道:哥哥,这一觉可睡得久,都吃中饭了。岳焕一惊,还以为只是晨时,便抬头望了望天,却见冻云密布,也看不见日已升到何处。岳焕在院里洗漱后,便坐到屋里,饭菜上来后,见老妪不在,便问道:婆婆呢?田青禾笑道:去集市买鸡了,今日又有鸡腿吃了,我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和婆婆吃鸡翅膀。田井泉笑道:还想吃鸡腿,只给你留鸡屁股吃。田青禾道:你才吃鸡屁股呢。田井泉也不理妹妹,对岳焕道:哥哥,你尝尝这藕粉糕,是隔壁王伯送的,说是你们江南的点心。岳焕看着那四块微黄的点心,想起在烟儿处再遇杜霄雪的情景,心里又是一乱,呆呆看了一会子,也不知道拿起来。田井泉道:哥哥,这难道不是藕粉糕?岳焕才回过神道:是的,是的。田井泉笑道:我看哥哥光看着,也不吃,还以为王伯骗我呢。岳焕便拿起一块,吃了口,只觉太甜了,上回在烟儿那里吃的,倒没这般甜。田井泉见岳焕吃了,便笑道:哥哥,和你们杭城的一样吗?岳焕还未答话,忽听见有人叩院门,田井泉便跑着去开门了,岳焕也起身去了檐下,只见玉纹与田井泉一道来了,岳焕心里一惊,一惧,也不知说何了。玉纹低着头走了过来,对岳焕强笑道:岳公子在吃饭呢,吃什么好菜。岳焕道:藕粉糕。玉纹道:那可是稀罕物,你从杭城带来的。岳焕道:不是,别人送的。玉纹又笑了笑,犹豫了一阵,沉默了一阵,才从怀里摸出一锦盒,对岳焕道:岳公子,小姐让我把这物件还你。玉纹还未说时,岳焕见到那锦盒,头里就空了,心也坠了下去,待玉纹说完后,岳焕缓缓接过那锦盒,打开看了,还是那对耳环,岳焕只觉胸口一紧,似被箍得要塌了,气也缓不过来,耳中尽是轰鸣之声,若天上的闷雷直打在了心里。玉纹见岳焕痴痴的,也两眼微湿了,对岳焕道:岳公子,小姐有她的难处,你原谅小姐吧。又见岳焕似没听懂一般,玉纹便又道:岳公子,小姐说,让你忘了她。岳焕欲张口说话时,只觉心口一痛一缩,喉头一甜一胀,一股血涌入口中,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田井泉见岳焕吐了血,忙上去扶着岳焕,哭道:哥哥,哥哥。田青禾听见姐姐哭了,也跑过来,见岳焕嘴角挂着血迹,也哭喊了起来。玉纹见此,站在原地,见岳焕多少缓过来后,对田井泉道:去喊个郎中吧。田井泉怒视着玉纹,也不理她,只是扶着岳焕,轻轻拍着岳焕的后背。玉纹便对岳焕道:岳公子,你多多保重,我告辞了。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小姐也是死过一回的。玉纹走后,田井泉将岳焕扶到了房里,让岳焕躺下时,岳焕忽的呕出一口血来,那口血落在床前,隐隐发黑,岳焕呕出血后,也觉胸口松了些,气息也顺了些,心神也多少清醒了。田井泉对跟在一旁,哭着的妹妹道:你守着哥哥,我去喊郎中。岳焕微微抬起手道:不用的,我没事的。田井泉也不听,一人擦着眼睛,出门去喊郎中了。田青禾一人守在床边,拉着岳焕的手,不停的哭着,岳焕却为那哭声恍的头晕,喊田青禾出去,田青禾又不肯,依旧守在床边哭着,岳焕便闭上了双眼,只觉口里还是甜的,也不知是血味,还是那藕粉糕的味。过了一阵,田井泉带着郎中来了,郎中把了把脉,又翻开岳焕眼睑看了看,问清原由后,言道:是怒急攻心,身子无甚大碍,只要将心事想通了,便能好起来。郎中开了张方子后,田井泉去屋里取了银钱,给了那郎中,便要拿着方子去药铺抓药。正欲出门时,老妪提着一只鸡,一篮子菜,也回来了。田井泉将岳焕吐血的事,说与了老妪,却也说不清因由,急得老妪跺脚叹气,又骂两姊妹惹哥哥生气了。田青禾道:不是我们惹的,是一个女的惹的。老妪道:你平日听话些,哥哥也不会这般了。老妪又见岳焕躺着,便让田青禾守在旁边,自己去杀鸡了,正好给岳焕补补。岳焕见老妪欲走,便让老妪将田青禾也带走,说自己要静一下,老妪便拖着田青禾走开了。老妪、田青禾走后,岳焕一人躺着,又想起了刚才玉纹的话,才发觉自己一直将那耳环盒子握着,想起杜霄雪摘耳环的神情,心头又蓦然一痛,便将那耳环盒子放下了。
      岳焕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声响,好像有人在哭,是田青禾吗?可这哭声却是大人的,这哭声让岳焕头又痛了起来,便闭住了双眼,这哭声好似弱了,停了。岳焕想起雪里的西湖,想起烟儿的院子,想起与杜霄雪有关的点滴,忽又想起玉纹走时的那句话,小姐也死过一回的,杜霄雪死过么,自己也要死才对得起她么。忽又想到,她既退了这耳环,又怎会死了,她到底还是选了权势,这京城可不是无权无势的人该来的地方,不知怎么,岳焕想起了初到京城时,那个月下吹笛的陌生人。还有牧心,牧心那双眼睛啊,在部里遇见时,自己中弄不清那双眼里是何意味,此时才知,那双眼睛是冷极了月亮,是寒透了的潭水,自己在他们眼中,只是折翅的灯蛾吧,可扑的那灯火是冷的,却比灼热的火,更能让心烧成灰烬,一点余温也没有的灰烬。又想起过往吃得苦,受的辱,此时那心里的梁柱一断,只觉天地都压迫着自己,这京城啊,这部里,那些冷眼,那些尖言,怎样才能活下去,才能活下去,心要冷下来,才活得下去吧,活下去,对活下去。正想着时,却听田井泉走来了,言道:哥哥,药抓回来了,等会儿就煮好了,你还好么。岳焕却不想睁开眼睛,只是言道:没事的。田井泉便又出去了,岳焕想起田井泉,忽想起那糕点铺店主上回的话,有人说自己看上了那大丫头,岳焕心里又是一乱,只想避开这院子的人,远远的躲开她们。不知过了多久,田井泉端着一碗鸡汤过来,言道:哥哥,吃夜饭了,你喝口汤吧。岳焕听到田井泉的声音,只觉胸口一冷一热,忙道:我没事的,我下去吃吧。说完,便起了身,穿好鞋后,欲往外走。田井泉端着碗,急道:哥哥,没事吧。岳焕道:没事的。走了几步,也觉得没有大碍,只是喉咙破了,有些微微发麻。老妪见岳焕走了过来,忙道:岳哥哥,躺着去吧,起来干什么。岳焕在桌前坐了,对老妪言道:没事了,血吐出来就好了。老妪见岳焕执意要坐着,也不好说什么,便赶紧给岳焕取了碗筷,田井泉也跟着坐了过来,两眼也是湿的,田青禾也怕得不敢多说一句话。几人默默吃过饭后,岳焕吃了些饭菜,忽觉有些想呕吐,但看着老妪她们,还是强忍住了。吃过饭后,自己回到房里,点了油灯,欲看书时,田井泉端着碗药进来了,言道:哥哥,喝碗药吧。岳焕道:不用的。然看着田井泉湿濛濛的眼睛,心中一柔,接过药水喝尽了,又把药碗回给田井泉,田井泉接过药碗,欲言又止的看着岳焕,然后低着头,默默的走了。田井泉走后,岳焕看了看案上的书,取了本古诗十九首,见到那诗中的情切,心头不免一片痛楚,读到,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只觉那心一动一痛,有万千愁绪,又说不出一个字来,又见,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忽听见窗外也起了朔风,凄厉如泣,自己也被那风啸得肝肠寸断,只觉这一句一字,都是在写自己,都是自己写的。直到夜深了,听见老妪在窗外道:哥哥,早些休息吧,累着倒是不好了。岳焕看得正入心,忽听到老妪话声,不觉有些厌烦,然还是吹了灯,入睡去了。在黑夜里,岳焕躺在床上,却又睡意全无,想起今日的事,竟觉隔了许久似的,夜里迷了几次,醒了几次,见窗户已淡淡的白了,岳焕便也没睡了,等着明日,好去上值。
      又躺了会儿,岳焕听见院里有了声响,老妪起来了,便也起身走到院里,老妪见了岳焕,不觉惊道:岳哥哥,怎起来了?岳焕道:要去上值。老妪道:休养几日吧,哪那么急的。岳焕道:没事的。洗漱后,岳焕在屋里坐了一阵,早饭也熟了,吃早饭时,岳焕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的吃着,田井泉和妹妹也不敢作声,吃过早饭后,老妪道:岳哥哥,部里没事,请个假吧。岳焕道:不用的。说完,便出了院子,去部里了。老妪跟到院门口,见岳焕走远了,才转身回去。到部里大门时,岳焕见牧心也刚下马,心里不觉一激,过后又一冷,看了牧心一眼,也没言何,便往府内去了。到了自己的公房里,岳焕坐在案前,正研墨时,牧心走了进来,岳焕见牧心来了,也没理会,继续研着墨,牧心道:你知道了。岳焕扬起头,看了牧心一眼后,又看着那方砚,一面佯装磨着,一面故作漠然的道:那又怎样?牧心叹了口气,言道:我最后问你一回,愿回杭城么?岳焕冷冷一笑:我不愿回,你又待怎样?牧心道:你选了路,你走便是。说完,便出了房子。岳焕见墨汁已磨多了,便停住手,拿起毛笔舔了舔墨汁,抽出卷宗,批起案卷来。只批了两份案卷时,张侍郎唤人来了,喊岳焕去他房里一趟。岳焕便放下笔纸,随那人去了。到了张侍郎房里,张侍郎起身笑道:岳都事来了,坐下叙叙吧。岳焕坐下后,张侍郎也坐下了,对岳焕笑道:有段日子没和岳都事谈心了,岳都事最近还好么?岳焕道:一切都好。张侍郎见茶水上来了,便笑道:喝喝茶,我们杭城的龙井,他人我可舍不得上。岳焕也没喝茶,问道:侍郎大人唤我来何事?张侍郎一面啜着茶水,一面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多日没和岳都事见面了,今日得了一包我们杭城的龙井,想喊岳都事过来尝尝。岳焕见张侍郎盯着自己的茶杯,也知张侍郎的意思,却也没理会,依旧端坐道:若没别的事,卑职就先告退了。张侍郎笑道:急什么,和老哥哥在一起不自在么?岳焕道:没有不自在。张侍郎笑道:那就好,老弟的事,老哥哥也听闻了些。岳焕道:喔,那又怎样?张侍郎笑道:年轻人嘛,拿得起放得下,再说岳老弟品行我是清楚的,受尽万人诋毁,依旧不乱方寸,到底是做大事的人。岳焕道:大事我是做不了了,只是不知侍郎大人要我做什么?张侍郎目光一闪烁,喝了口茶水,笑道:我哪里要老弟做什么,就看老弟自己想做什么,他们那些府邸的人,到底欺人太甚了。岳焕道:那又如何?张侍郎道: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老弟也知道吧,老弟好好保重身体,会有你血洗耻辱的时候。岳焕看着张侍郎,冷冷一笑,端起了那杯茶,慢慢饮了一口,张侍郎见此,也是满意一笑。
      从张侍郎那里出来后,岳焕回到公房,批好卷宗后,走到书记们的房里,寻到上回那个书记,喊他把卷宗送到张侍郎处去,那书记看着岳焕,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岳焕又说了遍后,那人起身道:你不是一直自己送的吗,喊我作何?岳焕两眼一瞪,寒着脸道:这是你的职责,若你今日不送,我和你去张侍郎那里就是,要么把我革除部里,要么把你赶出去。那书记一听,炸毛了一般,叫嚷道:你今日是见鬼了,得失心疯了吧。岳焕便捉住那人的袖子,往外拉去,言道:那就去张侍郎那里评理,让他做决断。旁人见此,忙劝住岳焕,言道:岳都事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岳焕也不理众人,强拉着那人要去,那书记也嚷道:去就去,老子还怕你。正嚷着时,只见张侍郎走了进来,众人赶忙散开了,那书记忙上前行礼,又道:侍郎大人,那岳都事疯了,今日倒无端在这里生事。岳焕见此,也不言语,待张侍郎处理。张侍郎板着脸,对那书记喝道:是非曲直,我看得清楚,你本职的事也不做,要岳都事为你做么?那书记一听,畏畏缩缩的,吓得也不敢言语了。张侍郎又道:罚你两月俸银,再不知规矩,便打出部里,永不录用。那书记听了,忙忙点头作揖,张侍郎又怒目扫过众人,厉声道:今后,谁敢乱了规矩,不知上下,不晓尊卑,面前推诿,背后诋毁,一律严惩。众人便都应声道好。张侍郎又对岳焕笑道:岳都事,你是朝廷命官,也原谅他们这些小吏一回吧。岳焕道:听侍郎大人安排就是。张侍郎笑道:那边好,都各自忙去吧。张侍郎走后,岳焕对那书记道:这卷宗可是我送去为好?那书记脸也涨红了,忙作揖道:小人送去便是。岳焕见那人走后,自己也回了公房里,见卷宗批阅完了,便取出白纸来,提着笔,欲写字,却又一时不知写何,犹豫良久后,想起吐出了那口心血,便写道:杜鹃啼冷月,恶浪逐孤帆。一朝抽白刃,斩断雾渊蛟。
      待到散值后,岳焕收拾了书案,离了部里,走在街衢时,想起老妪,想起两姊妹,心里却突突的,觉在水里为水草缠住了似的,有些不愿回去,却又不知该去哪里。走到了巷子口,那点心铺店主见到岳焕,笑道:岳公子,今日刚做的酥胡桃,来上半斤。岳焕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往常一样,买了半斤,脸上却僵着,拎着那包酥胡桃,只觉拎着过去的心一般,只是这过去的心,是自己此时所厌恶的,欲舍去的。到了院子,田井泉开门后,岳焕走到屋中,将点心给了田青禾,田青禾接过点心,有些担心又胆怯的问道:哥哥,你好了啊。岳焕一笑,点了点头,便坐到屋檐下,那狸奴念人,从火盆旁又跑到了岳焕的膝上。田井泉道:哥哥,烤火来吧,外面冷。岳焕道:我不冷,你们烤吧。田井泉也没说什么了,田青禾开了拿包点心,递给姐姐一块,田井泉摇着头,也走开了,田青禾便跑出来,趴在岳焕的背上,递给岳焕一块,喊道:哥哥,姐姐不吃,你吃一块吧。岳焕只觉心头一暖,眼睛也湿了,然想起张侍郎的话,便咬着牙,起身撑开田青禾,言道:我不吃。那狸奴一惊,从岳焕膝上滚下,叫唤了一声,围在岳焕的脚边,岳焕见此,顿觉有些难以自持,颇想大哭一场,可到底忍住了,便走到自己房里,关上了门,心也在夜暮里,慢慢凝结冻硬了。过了一会儿,田井泉过来敲门,喊岳焕去吃夜饭,岳焕见夜已落了,屋里燃了油灯,吃饭时,岳焕一声不吭的吃着,老妪见此,也不知该如何,田井泉也垂着头,眼里也弱弱的透着哀伤,默默的吃着自己的饭菜。妹妹田青禾觉气氛凝结着,也觉有些害怕,见岳焕只吃馒头,便鼓起心来,为岳焕夹了一筷子鱼肉,虚着喉咙道:哥哥,吃鱼吧,是婆婆为你煮的。岳焕点了点头,却依旧啃着馒头,不动那夹到碗里的鱼肉。吃完饭菜后,岳焕也不多言,回到自己屋里,点燃油灯后,寻了一本贾岛的集子来看。正看着时,田井泉拎着一火笼子过来了,言道:哥哥,你看书冷吧,也烤烤火。岳焕看着田井泉,只觉心头一苦,也说不出话来,恨不得一人寻个空房躲起来。田井泉走后不久,又端着一碗汤药来了,递给岳焕道:哥哥,该吃药了。岳焕看着那白瓷碗里的黑药汤,心里翻滚着,又想对田井泉大哭一场,又想把那汤药倒掉。田井泉见岳焕愣着,自己倒湿了眼睛,咽声道:哥哥,喝了吧。岳焕见此,心里又乱了,接过汤药,仰头喝了,把碗回给田井泉时,滞涩的言道:不用熬药了,我没事的。田井泉也不言语,见岳焕喝完了,便接过药碗,低着头走了出去。田井泉走后,岳焕坐在案前,觉得刚才冻硬的心又有些暖化了,那集子也没心思看了,便只是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田青禾喊了一声,之后,又是寂静,再过一阵,也没听见田青禾了,夜深了,她们也睡了吧,岳焕又觉是自己一人了,那孤心苦意又生了出来,不再为人所累了。次日,吃早饭时,老妪道:岳哥哥,夜里冷不,那炭我可被人骗了,箩筐上面是扎木的,下面倒都是泡木的,也不经烧,还花了一吊三百钱。岳焕想起昨夜田井泉送火笼子时,为自己担心的神情,心里一乱,头里一懵,便言道:我那房里的火笼,该给你多少钱,我给便是。老妪一听,倒是愣住了,过了片刻才尴尬的道:岳哥哥,说什么啊,可误会老婆子了。岳焕也知说错话了,觉得有些惭愧,却也不言语,出门往部里去了。
      到了部里,经昨日那事后,部里的人对岳焕和气了不少,纵有想见岳焕置于死地方尽兴的人,知尚书的风向变了,也不敢当面刺拨岳焕了,只是身后说些诛心的话。只是此事之后,岳焕见牧心的眼神里,对自己生了些狠意,不在如之前那般空漠的无视了,岳焕也将目光迎了上去,毫不示弱。一日部里议事时,诸位长官皆在,谈正事的间隙,一位王姓的员外郎,对牧心笑道:牧心都事,何时喝你喜酒啊?牧心淡淡的道:过完年吧。众人便都两两三三的道喜,也有几人别有意味的看着岳焕,岳焕心里翻腾着,却也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仿若没事一般。议事完后,回到公房,岳焕坐在案前,只觉身子一软,手脚发凉,正强作镇定时,一书记走了进来取卷宗,岳焕见有人来了,一瞬间挺了过来,硬着脊骨,端坐好后,抽出卷宗给了那书记。那书记接过卷宗,便笑着欲走。岳焕喊住那人,言道:你可忘了什么?那书记笑道:忘记什么了,没忘记啊。岳焕道:我是你上司,进我公房时要行礼。那书记一呆,笑道:平日不都这样。岳焕道:平日是平日,往后是往后,你若觉得行礼麻烦,那这卷宗我替你送去便是,平日不也是这样的。那书记面上顿时尴尬起来,对岳焕行了一礼,才慢慢走了出去。到了散值后,岳焕回去时,只觉那硬了的心,又要变软了,血又流了起来,倒是有些难受,有些烦乱。走过那点心铺子时,见店主没看见自己,岳焕倒是松了口气,犹豫一番后,岳焕又折回去,买了半斤点心,却觉心有所累。到了院子,坐在屋里火盆边,那狸奴又爬了上来,田青禾笑道:哥哥,上回的诗,我背完了,再教些别的吧。岳焕只觉烦乱,笑道:明日再教吧,有些累了。田青禾又与缠着岳焕说什么,然看到一旁田井泉不断使的眼色,便嘟噜一声,跑到一边吃点心去了,打开点心后,又不甘心,见姐姐端饭去了,便跑过来给岳焕拿了一块,喊道:哥哥,也尝尝吧。岳焕看着田青禾,心头一软,只差就要接过那点心了,却听门外老妪吵闹了起来,岳焕一收心,走了出去。只见田井泉不小心将装馒头的盘子摔了,馒头散在地上,老妪一面骂着,一面捡地上的馒头,田井泉立在一旁,流着眼泪,老妪捡好馒头后,又骂道:短命鬼,这几日你也丢魂了,针也弄丢了,盘子也打破了,短你个命的。岳焕看着田井泉委屈的样子,心里又是一痛,却又不知该做何。老妪见岳焕出来了,忙笑道:岳哥哥,馒头脏了,我们吃就是,给你煮碗米饭吧。岳焕冷冷道:不用的,我没那么讲究。老妪笑道:那多不好意思。老妪端着一盘馒头,见田井泉还杵在原地,又骂道:小娼妇的,还不去端菜,哭你个命啊。岳焕一听,只觉火气涌了上来,瞥了一眼老妪,深深吸了口气后,又长长的吐出,回到屋里去了。田井泉端来菜肴后,老妪笑道:岳哥哥,尝尝这猪心汤,特地为你炖的。岳焕道:不用的。老妪又笑道:猪心补气的,岳哥哥不舒服,正要补补。岳焕低头道:我不吃猪心的,你们吃吧。老妪道:这一个猪心,抵得上三斤猪头肉,我们吃什么。岳焕想起早上的炭火钱,心里一烦,嘴上倒也没说什么。吃过夜饭后,岳焕躲到屋里看书去了,田井泉送了火笼子过来,岳焕见田井泉眼还湿着,自己心里也潮了起来,田井泉又送药汤来时,岳焕道:明日不用煎药了,我没事的。田井泉低声道:郎中说要服七副药,明日不喝了,哪成。岳焕叹了口气,也没多说,饮完汤药后,田井泉接过药碗时,又低声道:哥哥,你别把事闷在心里,那样身子好不起来的。岳焕心头一动,又一苦,收住漾起的心绪,言道:我没什么事。田井泉道:哥哥,你眼睛都凹下去了。岳焕微微一惊,言道:那没什么的。田井泉又欲说何时,听到老妪在喊自己,便跑了出去。过了一阵,正在看书时,听见田青禾哭了起来,岳焕宁下来的心,又被拂乱了,便放了集子,躺到床上去了。不知多久后,也不知何时睡去的,醒来时想起刚才的梦,倒是又惊又愧,岳焕梦见了田井泉一个人在哭着,自己欲上前劝慰时,却猛地看见田井泉却带着那对耳环。到了次日,吃早饭时,岳焕看了看田井泉的耳朵,耳朵上也没有环痕,洁白如玉一般,岳焕只觉有些难为情。上值时,田青禾跟到门口,笑道:哥哥,回来教我诗啊,那卖炭的诗那般长,我都记住了。田井泉也笑道:那是卖炭翁,什么卖炭的诗。岳焕看着姐妹站在门口,心里乍暖还寒,一阵纠结后,也不知说什么为好。到了部里,张侍郎喊岳焕到他公房去时,那杭城的向大哥也在,向大哥见岳焕来了,寒暄一番后,便欲离开,张侍郎笑道:都是自己人,没什么要避的。岳焕也笑着请向大哥留下。张侍郎对岳焕笑道:你可听说杜家在杭城的事?岳焕道:什么事?张侍郎笑道:贱买民田,逼民造反。岳焕一听,心里也激荡起来,问了详细后,只觉有面鼓在心内擂着。张侍郎笑道:你我都是杭城的人,这杭城的事,我们可不能不管,我们望岳都事能为杭城的百姓,上书参杜家一本。岳焕想起杜霄雪,心里挣扎一阵后,点了点头。张侍郎笑道:那岳老弟就准备准备吧,岳老弟的文笔,我们倒是放心的。岳焕欲走时,那向大哥笑道:岳老弟还是住在那里?岳焕道:那还能住在哪里。向大哥笑道:岳老弟到底是做大事的,耐得清贫的很啊,我之前还为岳老弟准备了一宅子,倒是多费一番心意了。岳焕想起田井泉的泪眼,田青禾的笑语,只怕自己心又柔了下去,可柔下去,却是不甘,便对向大哥道:那宅子还在吗,若还在,我搬过去就是。向大哥一听,倒是吃了一惊,一脸尴尬的道:还在的,还在的,为岳老弟准备着呢。岳焕道:那我今日便搬过去,可行?向大哥看了看张侍郎,见张侍郎微微颔首,便笑道:那好,我等散值后,便接岳老弟过去,一应物件都是全的。岳焕道:那就有劳向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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