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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   二爷爷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喃喃的道:杜家的老头子要死了,也糊涂了,你再等等,看看杜家到底是要怎样。牧心立在一旁,看着窗外,也未做声。二爷爷又道:你去寻那个杭城的人谈一回,只要他肯自愿回杭城,不太过的都可以应下来。牧心道:他那人怕不愿意的。二爷爷笑道:他愿不愿意无妨,只要你愿意就行。牧心道:那我去和他谈谈。二爷爷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似对牧心,又似对自己说道:杜家的老头子,一辈子走过来,整死了多人,自己临死倒心软了。说完,二爷爷又看了看牧心,笑道:你回去吃夜饭吧,我今日吃的药膳。牧心听了,便辞了二爷爷,欲往外走。二爷爷又道:你在外面那些花花草草,也该收敛了,怪不得杜家那丫头不愿来。牧心听了,驻足转身道:她不愿来,可不是因这些事。二爷爷道:喔,那是因何?牧心道:我说过,我和她太像了,彼此相处,没半点进退的余地。二爷爷笑道:哪些地方太像了。牧心道:舍不下权势,又看不起权势,看不起真情,又舍不下真情,彼此相处,情感来往,锱铢必较,不亏分毫。二爷爷听了,饮了口茶水,笑道:亏你在女人堆里,打滚了这些年,情爱之物,看似是两个人的事,到最后还是一个人的路,等几年你经历些了,就明白了。牧心看着二爷爷,见二爷爷拿起了案上的那本易经,便走了出去,回自己院子了。
      过了两日,按二爷爷吩咐,约岳焕谈了谈,结果与所想无异,牧心也没放在心上,倒是在部里与岳焕相遇时,岳焕神情有些难堪,牧心见此,暗自笑了笑,想起对烟儿说的,他那人不坏,也不笨,就是有些书生气。这样的人,若无这些事,做一分寸之间的朋友,倒也可遣慰己心。一日,在部里,牧心得尚书邀请,散值后去他府上一聚,牧心也知尚书所处的局势,想起二爷爷的话,便也没拒之。待到散值后,牧心取了马,去府门欲等尚书时,却见尚书、张侍郎等人已在门口等着自己,牧心上前行了一礼,笑道:尚书大人、诸位大人散值了。尚书一笑:等着你嘞,去我府里吧。牧心道:尚书大人先行,我骑马跟着就是。尚书便上了轿子,随后跟着张侍郎的轿子,另有部里两位郎中、两位员外郎也骑着马,与牧心一道跟在轿子后。到了尚书的府上,牧心下了马,将马匹交给迎客的小厮,便随尚书等人一道进去了,此是牧心第二次来尚书府上,上回是张侍郎带来的,此时到了,也熟悉了些。还是在上回的那花园里,因天气日寒,酒菜安排在了一阁子里,阁子四面雕花窗子都开着,桌上泥炉温着酒水,几人坐定后,尚书笑道:今日也无什么事,只是想与部里的几位老哥老弟,吃吃酒,说说话,大伙都是自己人,就当在自己家里,也别像部里那般拘束。张侍郎笑道:大人平日随和的很,我们做下属的,在大人关照下,也都心暖肠热的。桌上的另外几人,也忙都附和起来。尚书对张侍郎笑道:老哥哥,在家里就不要以职务相称了,你喊我老弟就是。张侍郎忙躬身笑道:那老哥哥我可就越礼了。说着时,菜肴上全了,酒也温好了,丫鬟给众人倒好酒水后,尚书举杯笑道:今日,咱们要先敬牧心都事一杯。牧心举着杯,笑道:怎么敬起我了?尚书看了看张侍郎,张侍郎便笑道:牧心都事的行事为人,近日我们才看真了,了不得,大肚容人,以德报怨,谁不佩服,当然要敬牧心都事了。牧心放下酒杯,笑道:我是最睚眦必报的,怎说得我这般端正了,今日不说清,这酒我可不喝的。张侍郎忙笑道:说来惭愧,我也是杭城人,那岳都事的作为,大家也都看见了,可硬是没见牧心都事,人前人后,说他一句坏话,上回在这里吃酒,牧心都事还拦着大伙针砭他,这难道不是大肚容人,以德报怨。牧心道:岳焕都事是读书人,我不与读书人为恶的。张侍郎道:牧心都事,你念着与他旧日的情谊,可他那人做的事,哪点配得上读书人。牧心笑了笑,看着众人道:今日不说这些了,要再说这些,我可就回去了。尚书笑道:牧心都事大人大量,不与那般奸邪之徒一般见识,我们也就别提了,倒坏了大伙的雅兴。众人见此,便都笑道:不提那人了,牧心都事把酒也拿起来吧。牧心见此,方拿起酒杯,与众人一道饮了,又说了些部里的、朝廷的,一些无关大旨的闲话,尚书忽对牧心道:牧心都事,老哥哥倒有句话想问你。牧心道:大人有何话?尚书道:那岳焕向我请求,调职离京,我也与四皇子说了,四皇子的意思是,只要牧心都事点头,年前就让那人滚出京城。牧心听了,心里一冷,沉凝片刻后,对尚书笑道:那倒不必了,他离不离京城,与我都一样。尚书听了,看着牧心,也只是微微笑着,张侍郎便道:他那种德行败坏的小人,离了京城,我们部里倒也才干净,牧心都事虽是大人大量,可对那等小人倒不能姑息了,以德服人,服得了君子,服不了小人啊。牧心饮了口酒水,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他离不离京城与我都是一样的,至于各位大人,想着部里的风气,那是各位大人的事。尚书与众人见牧心如此,便也没再多进一步了,饮了一晌酒水后,见夜色已落,灯火都亮了,尚书笑道:明日还要上值,今日就到此吧,各位老哥老弟,我就不远送了。众人便起身,辞了尚书,往府外去了。牧心出了尚书府,骑马走在街上,想起适才尚书递过来的棋路,心里轻蔑的笑了笑,快到府里时,想着要去与二爷爷说否,然进了府门,忽念起了那道姑,便往花园子的道观去了。
      到了花园的山下,见那道观的灯亮着,牧心便快步前去,叩门后,老妪开门了,牧心走了进去,见道姑正立在檐下,看着一天星月。道姑见牧心来了,便走下台阶,迎了过来,笑道:夜都深了,怎还来这里。牧心道:管他夜不夜深,你不是要打坐练功的嘛。道姑笑道:今日倒不打坐了,出来看看这月亮,过了寒露,再过些日子,就要结霜落雪了。道姑又见牧心带着酒气,便笑道:煎壶热茶,解解酒吧。牧心笑道:也好,这酒喝得也腌臜,快些解去了也好。道姑便喊老妪生火去了,自己将一应物什取到了屋檐下,牧心在一蒲团上坐了,看着道姑分茶,牧心笑道:这茶水都是一般煮的,怎有时就觉得不同呢?道姑笑道:茶有灵性,跟喝茶人的心境息息相通的。牧心笑道:那酒也有灵性了?道姑笑道:酒与茶性子相反,茶是愈喝愈清静,酒是愈喝愈闹腾,所以茶水解酒,就是这个理了。牧心笑道: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茶这东西,也未必都是好的,喝得不对时候,照样伤人肝肠的。道姑笑道:悠扬归梦惟灯见,濩落生涯独酒知,喝茶心是往内敛的,饮酒心是向外溢的,各有各的甘苦。牧心道:罢了,我索性酒也不喝,茶也戒了。道姑见泥炉上的水开了,便拎起铜壶,往杯内注了水,洗过一遍茶后,又注了二道水,才递给牧心一杯。牧心接过茶水,放在桌上,笑道:你说我这心是该喝茶,还是该喝酒?道姑笑道:花开一杯酒,叶落一盏茶。牧心道:不是心向外时该饮茶收心,心向内时饮酒溢心吗?道姑笑道:见到花开,心外向而生,见到叶落,心内向而成,这是天地之理,人心之情的自然,茶酒又不是药,又不是要调气的外物,乃助兴之物,当要循这个自然,只是不要逾度便是。牧心听了,饮了口茶水,笑道:听你一说,倒也是这个理,只是这个度,倒是难守,难寻。道姑笑道:那就要看个人的悟性了。牧心道:可世人偏喜欢逾了这个度,爱憎不就是如此么,什么爱得海枯石烂,什么恨得白骨成灰,到头来一颗好端端的心,割得千疮百孔,还以为成全了自己,成全了别人。道姑笑道:所以修道之人,要心为玉全,不为瓦碎。牧心笑道:那你看我这心是玉还是瓦?道姑道:装得下一个人时,便是玉,容不下一个人时,便是瓦。牧心笑道:那我宁为瓦全,不为玉碎。道姑道:你上回说的那个,和你太像的姑娘,可有何事,让你装不下她。牧心笑道:她与我无干系了,她与别人定好了。道姑看了看牧心,言道:你不甘心了?牧心笑道:是有些不甘,但也情愿她与那人走好了,只是等的人走了,我却还要立在原处等着,不知该等谁而已。道姑顿了顿,言道:顺水行舟,是水等舟,还是舟等水。牧心笑道:又耍道行了,不玩了,我回去了。牧心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道:水是迷津水,舟是旱地舟,我怕只能是如此了,走了。牧心走到山下,想起自己辞别道姑的言语,又不禁有些暗恨,恨自己,恨尚书那些人,似乎也恨杜霄雪。
      从道观回来后,已是深夜,牧心在院子外,叩了一阵的门,才有人来开,牧心见是婉儿,便道:都作死去了,门也不知道开了。婉儿却异于平日畏葸之态,冷冷的道:应门的丫头在和别人赌色子呢,我是刚好出来,听见有人叩门,便过来开了,少爷要罚要骂,也要问个青红皂白。牧心侧目,看了看婉儿,也没说什么,便往屋里走去了。走过廊子时,见下人的侧房里,围了一堆人,在赌色子玩,牧心便不声不吭的走了进去,众人一时也没注意到牧心,玩过一轮后,到下轮要下注时,牧心道:我下十两银子,买大。众人一听,见牧心来了,都惊得僵在原处,不知所措,倒是跟着牧心的贴身小厮,知牧心的玩兴,便硬着头皮对众人道:少爷下注了,你们还不快下。众人见牧心似笑非笑的站在桌边,便三三两两的丢了铜钱,那坐庄的小厮,倒是苦着脸道:少爷,我这庄家一共也就两吊钱,你这十两银子,我哪赔得起啊。牧心道:你既开了场子,又没说封顶,我怎下不得了,快摇色子,见大小。坐庄的小厮见此,便虚着腰杆,摇了摇色子,开了一看,见是小,不由得松了口气。牧心见此,便喊内房的丫鬟取一袋银子过来,银子来后,牧心给了那小厮十两,小厮又怕又喜的接过了,牧心又道:我下二十两,买大。坐庄的小厮一听,头皮都麻了,看着牧心苦笑不已,众人也不敢不下,便都扔了手里的铜钱,坐庄的小厮,开色子时,见又是小,这回倒不敢拿了,只是眼巴巴的看着牧心。牧心见此,便骂道:拿你的钱,看着爷爷作何。那小厮刚拿了桌上的银子,牧心又道:我下四十两,买大。那小厮听了,暗自叫苦不迭,又开了色子,见果然是大,才舒了口气。牧心便笑道:都将银子拿出来。坐庄的小厮便将手里的银子铜钱都给了牧心,牧心喊丫鬟将钱物收了,对众人道:往后有人坐庄,开场子,都将我喊上。说完,牧心拎着一袋银钱,往自己的房里走去了,众人落个无趣,也都散了。
      次日,在部里上班,吃中饭后,回公房时,在夹道内迎面碰见岳焕,岳焕见牧心来了,便停住脚步,将身子侧了过去,脸上也有些难为情,牧心觉岳焕似对自己有些怜悯之意,便对岳焕道:我要走的路,不需别人让道的。便径直走了过去。牧心到了公房,正坐着,忽听见门外似有脚步声,然过了一阵,也没人进来,牧心也觉得无趣,便离了部里,往街市去了。到了街上,见人闹马腾的,想寻个人坐坐,想了片刻,竟没个适合的人,撇了岳焕后,尽是一些厮混的女子,然女子里,最看得开、放得下的那位守着亥时的女子,上回又被自己得罪了,她那性子也是说到做到的,怕是不会再与自己有牵扯,其余的女子,徐夫人是太过算计了,一位重情的偏又离了京城,还有死的死,疏落的疏落,今日倒不知去何处了。牧心寻思了半晌,决定去一多日没交往了的女子那里,无非多费些唇舌,折腾一阵罢了。可骑马到了河渠边时,见码头上围了一群人,牧心便在柳树上栓了马,前去看个因由,到了人群里,只见是阿贵他们一拨人,与另一拨人对峙着,阿贵等人皆拿着短刀斧头,对面一拨人也手持白刃,两拨人叫嚷了片刻,血气都沸腾了,正欲相扑相杀时,牧心忙走了过去。阿贵见牧心走了过来,忙道:牧心兄弟快回去,别过来。牧心笑了笑,走到阿贵身旁,与对面那为首的汉子,拱手行了一礼,笑道:这位兄弟,这阿贵与我颇有交情,你们的事,我刚才听了,无非是争一船渔获,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杀人才行。对面的汉子见牧心穿的官服,又对自己还算客气,便也拱手道:这位老爷,这是我们苦哈哈的事,老爷还是离开吧。牧心笑道:我说了这位阿贵是我兄弟,我不忍看兄弟被你们杀了,也不愿看你们被我兄弟杀了。说着,牧心笑着指了指一旁河边的酒楼,笑道:我做个和事佬,咱们去那酒楼谈谈,谈不拢,你们再按你们的路子解决,可好?对面汉子见此,便道:那就请这位官老爷做主调解,要是不公道,我们再白刀子见红的干。阿贵看着对面的汉子,欲说什么时,被牧心拦住了,便也随牧心去了那酒楼。
      到了酒楼上,牧心道:大伙都坐下,今日的酒钱都算我的。便带着阿贵,与那汉子在一桌坐了,其余众人也不坐下,都围着那桌子旁,等个结果。牧心喊小二来上酒水,小二见围了这么多泼皮,又皆拿着刀斧,又是害怕,又是嫌弃,牧心对那小二道:准备几桌好酒菜,快些上来。小二见牧心着官服,才应了下来。牧心对那汉子笑道:你与阿贵好像是争一船鱼,是吧?那汉子道:那船家和我们兄弟谈好了,那船鱼虾让我们收,可老爷,你这兄弟却抢了我们的生意,将那船鱼强买了去。阿贵听了,狠声道:这码头是你家的地盘,做生意,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关你鸟事。那汉子一听,便拍桌子道:那船家是被你逼迫的,不然怎肯把鱼卖你。阿贵冷笑道:我出的价钱比你高,他怎么不愿。那汉子道:我长年收那船家的鱼都是这价钱,今日你见那船里有一尾好青鱼,便多出了些银钱,那平日你怎不也按这价钱收他的鱼。阿贵道:平日是平日,今日是今日,有什么货卖什么价,天公地道,碍你什么了。那汉子道:你这可是踩老子头上,讲横话了,你以为你有官爷撑腰,我就不敢杀你了吗?那汉子一说完,那拨同伙便也扬起刀斧,又欲搏杀,阿贵一伙人也不示弱,纷纷顶上。牧心见双方一触即发时,便拍了拍桌子,大声道:万事离不开一个理,就算阿贵是我兄弟,我也不偏袒谁,你们可愿听听我的看法。那汉子道:官爷,你说。牧心道:那船家既是兄弟你长年的顾主,按理这船鱼该你收,但那船家又收了阿贵的钱,也没收了钱又要退货的道理,不如这般,我让阿贵将那尾大青鱼就在这酒楼煮了,请这兄弟们喝杯酒,如何?那汉子听了,言道:官爷的好心我懂,但这码头上有码头的规矩,除非叫阿贵他们往后不再插手我们的买卖,这才是个道理,这船鱼我就当孝敬官爷了。阿贵一听,眼又红了起来,嚷道:这码头是你家的,你做你买卖,我做我买卖,你当真以为我兄弟们怕你了。那汉子一听,也是两眼狰狞,正欲说何时,被牧心拦下了,牧心道:好,我让阿贵照你说的做。说完,牧心看着阿贵,阿贵看了看牧心,犹豫半晌后,咬牙应了下来。那汉子见阿贵答应了,便对牧心拱手道:那就谢官爷了,今日这酒我请官爷喝。牧心道:酒还是我请吧。桌旁的一众人等,见事情定下了,便也三五成群的坐开了,那汉子的一拨人神情高涨,阿贵的一方人都压着火气。店家见事情平息了,才上了酒菜,那汉子敬了牧心一杯酒水,牧心道:你还是先敬阿贵为好,这事是阿贵以和为贵。那汉子忍了忍,便举酒敬了阿贵,阿贵见牧心如此,也受了那酒。又饮几杯后,牧心见阿贵郁郁寡欢,便对那汉子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后会有期。又看着阿贵,言道:阿贵兄弟随我走走吧。阿贵便放下酒杯,与牧心一道出去,阿贵的人见阿贵牧心走了,也都放了酒杯,跟了出去。到了酒楼外,阿贵对身后跟的兄弟,言道:你们先散吧,我和牧心兄弟走走。众人散了后,牧心、阿贵走在街上,牧心见阿贵耷拉着头,便笑道:没钱做事,寻我来就是,那般与人动刀子,杀了人,被人杀了,岂不划不来。阿贵笑了笑:我们这些苦哈哈,这就是我们的活法。牧心道:等最近府里要做事了,你跟我来,我给你安排个当差的,也能弄些银钱。阿贵笑道:不必了。牧心道:为何?阿贵笑道:我身后那些兄弟都跟着我,我怎好甩了他们。牧心道:那改日托人给你寻个事项做,也把这笔卖鱼的银子给你补上。阿贵笑道:牧心兄弟说什么嘞,我今日让那人一步,是兄弟你发话了,我看兄弟的情分才如此的,谈什么补上,不补上。说完,阿贵又叹道:兄弟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们江湖里的人,有我们自己活法,兄弟来与我们喝杯酒,就是给我们天大的面子了。牧心听了,看着阿贵,倒也不知说什么了。行了一阵,阿贵见天色晚了,便辞了牧心,往回去了,牧心也没了再寻女子的心思,也往府里去了。
      又过了几日,牧心为二爷爷喊了过去,二爷爷看着牧心道:杜家的老头子死了,你去吊唁一番吧。牧心一听,有些吃惊的道:我去合适吗?二爷爷笑道:你去正合适,且要大张旗鼓的去,才见我们孙家的诚心。牧心想起杜霄雪,又有些不解的道:就算杜家的老头子死了,那杜家的人也未必会改了主意。二爷爷笑道:杜家的主意也不是那老头子的主意,都是那小妮子闹腾的,那老头子是心软了。牧心道:怎就非那杜霄雪不可了呢?二爷爷笑道:那你想娶谁?牧心道:我都无所谓的。二爷爷笑道:那杜家的小妮子,是那老头子一手调教出来的,内外都是个好手,等这阵疯魔气过了,她也该消停了,我们孙家与杜家多少年的交情了,我们的那些关系,他们杜家的那些关系,都看着我们两家人,只有联姻了,他们那些人才会抱团,我们这些人家的根基才更深,在朝廷上也才能稳住我们的格局。牧心道:既是如此,我去便是。二爷爷道:和你爹一道去吧。牧心道:是,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回了。二爷爷道:去吧,你也该多看看你爹才是。牧心也没回话,便转身欲走。二爷爷又道:听说,你们部里的尚书给你递招了。牧心心里一动,言道:是问我了。二爷爷道:没接四皇子的招是对的,真要硬调那人离京,此时也不需借他们的手。牧心道:他若不自愿离开这里,硬调那人离京的话,官场的人还怎么看我们孙家,我可丢不起那人。二爷爷笑了笑:你们年轻人看到的是脸面,只是此时,不宜和四皇子有更深的牵扯,朝廷的局势还没到那一步,也不能让那杜家的小妮子小瞧了我们,若真到那一步,你那脸面该丢的还得丢,你这性子啊,也该丢几回脸面,才能把心练得更稳。牧心听了,想起岳焕,心里倒也有些恼了,辞了二爷爷后,回院子时,在府里碰见了七弟,七弟远远见到牧心,便笑着迎了过来,到了身前,忙行了一礼,牧心笑道:多日不见,你去哪里了?七弟笑道:我还能去哪里,还不是在府上做事,是大哥忙府里的,忙衙门的,没工夫与我们这些吃闲饭的老弟来聚聚。牧心笑道:你若吃的是闲饭,那其他人稀饭也别吃了。七弟笑道:大哥说笑了,我刚从大哥的院子来。牧心道:去我院子干什么?七弟笑道:昨日收得了一美人觚,见笔画倒还精妍,也知大哥眼光高,便送了过去,看能否入大哥的法眼。牧心笑道:你送的东西还是有眼光的。七弟笑道:大哥夸奖了。牧心笑道:我是实话实说,若是假话,回去便把那美人觚砸了便是。七弟听了,便只是点头笑着,看着牧心走了过去,才动身往前去了。别了七弟,牧心忽想到上回的扇子,想起上回吟诗杜霄雪丢扇子的场景,不由得叹道:世事难如常,人心难如故。
      次日,散值后,牧心在一女子那待了一阵,夜里回到院子时,内屋的丫鬟道:老爷派人来说,明日叫少爷不要去部里了,与老爷一道去杜家。牧心听了,点了点头,闲坐一会子后,觉得无聊,见婉儿坐在门口,便唤婉儿吹笛子来听,婉儿起身道:都这般夜深了,外面人听到,还指不定说什么呢。牧心道:他们说他们的,你吹你的就是。婉儿道:我是来做丫鬟的,又不是做乐伎的,人家坊里的姑娘吹弹完了,还有遍地红绡,我吹完了,有个什么?牧心笑道:这房里有什么入眼的,你拿去就是。婉儿道:可这房里没一件入我眼睛的。牧心道:那你要什么?婉儿道:我那件绛色的裙子,被茶水污了,你喊房里的红儿给我缝件新的,我就吹这笛子。一旁坐在灯下,挑花的红儿听了,便放下针线,言道:做你个鬼,把我扯进来干吗?牧心笑道:好,我明日喊红儿给你缝。红儿一听,放下针线,看着婉儿骂道:就你做妖,要我给你缝,做梦去吧。婉儿也不理红儿,看着牧心道:那少爷可是答应了。牧心笑道:答应了,红儿不给你缝,我亲自给你缝。婉儿撇嘴一笑,便起身取了笛子,吹了几支曲子后,牧心也没入心听,觉得有些乏了,便让婉儿罢了,自己也入睡去了。次日,起来,吃过早饭后,便往父亲的院子去了,路上刚好碰见来喊自己的小厮,得知父亲已在正堂,便与小厮一道去了正堂。
      到了正堂,见父亲与几位叔叔都在,牧心便立在一旁,父亲见牧心来了,便道:昨夜又干什么去了,这般晚了,才过来。牧心道:昨夜就在院子里,哪也没去。父亲又待说什么,然见此时也不是时候,便忍住了,与叔叔们安排好后,便领着众人出府,往杜家去了。快到杜府的甬道时,父亲与众人都赶忙下了马,步行而去,牧心跟在三叔后面,只见一条甬道都挂满了白灯笼,白纸幡,到了正门,一对硕大的白绢灯笼挂着,门帘子两旁也垂了白幌子,杜家的老三,杜霄雪的父亲见孙府的人来了,赶忙走下门前的石阶,对父亲等人行了一礼,言道:孙哥哥来了。父亲等人也赶忙还礼,言道:三弟节哀。杜霄雪父亲躬着腰,点了点头,又见牧心也来了,便对牧心道:牧心侄儿也来了。牧心行了一礼,言道:我们两家的事,侄儿能不来么。杜霄雪父亲道:是啊,我们两家人是什么关系,侄儿你能来,三叔这心都是暖的。一旁的牧心二叔道:三老弟,我家这牧心,别看平日没个正形,可这些大事,却一点也不偏颇的。杜霄雪父亲道:谁说不是呢,我们这些人家的孩子,岂是不懂正理的,偏我那该死的闺女,我从小没管教好。说完,杜霄雪父亲长长的哀叹了一声。牧心父亲便道:霄雪侄女也是知书达理的人,只是年纪轻,倒被那些小人骗了。杜霄雪父亲道:谁说不是呢,我这当爹的,心里跟刀剐似的。正说着时,见又来了一批吊唁的客人,杜霄雪父亲便又对牧心父亲行了一礼,让人引着他们往灵堂去了,随来送丧礼之物的人马,倒跟着杜家的人往侧门去了。到了灵堂,牧心见杜霄雪立在人后,着的是男妆,心里倒是一惊,与对霄雪目光交错的一瞬,只觉杜霄雪心里也是一惊,然一惊之后,却觉杜霄雪之前的高傲之气散去了,此时见她站在杜家的人群里,却若落单的孤雁一般,散着丝丝孤苦之气。陆续上完香,磕过头后,杜家的大伯便引着牧心等人,去后院吃饭,坐定后,牧心父亲对杜家大伯道:老弟,你忙去吧,喊个后辈陪着我们就是。杜家大伯道:那怎行,哥哥能来,牧心侄儿能来,我这心里真不知怎么谢哥哥们。牧心父亲道:老弟这般说倒见外了,我们两家什么关系,要是不来送杜太爷驾鹤西去,那连人也不要做了。杜家大伯又看着牧心道:侄儿你肯来,我这做叔叔的,真是,真是。说着,杜家大伯有些哽咽起来了,一桌的人都赶忙劝慰着,杜家大伯擦了擦眼,又道:我家霄雪配不上你啊。牧心父亲听了,赶忙道:霄雪侄女怎么配不上了,都是外面那些没廉耻的小人弄的,我岂会让那些小人坏了我们两家的事。杜家大伯道:哥哥这么说,我倒放心些了,只是我那侄女性子刚,我们做长辈的多劝劝就是。牧心父亲道:那也得好好和霄雪侄女说,我们府里长大的姑娘,都是通情达理的,牧心他二爷爷说了,牧心非霄雪侄女不娶。牧心一听,脖子一热,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饮着冷酒。杜家大伯一听如此,连忙道:有二太爷做主,我就放心了。众人又言语了一阵,牧心只是默默的吃着酒菜,也不多语,待众人吃完后,随了父亲一道离去了,走过灵堂时,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却见杜霄雪已不在了。
      入夜时,牧心又去了花园子的道观,见道姑正跪着上香,便立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过了一会儿,道姑上完香后,见牧心来了,倒是有些吃惊,言道:怎这么快就来了?牧心道:怎了,我也才来的。道姑笑道:我今日寻你有事,让观里的女僮喊你去了,你倒自己来了。牧心道:寻我有何事,你们这些出世出尘的人,还要寻我这俗不可耐的人。道姑笑道:去檐下,坐着说吧。道姑从屋里拿了两蒲团,铺在廊子上,牧心坐下后,笑道:今日怎不煮茶了?道姑笑道:你不说,倒忘了。那观里的老妪今日不知去哪里了,道姑便自己生了火,又取了竹桌、茶具,待水壶坐上炉子后,自己也坐了下来,问牧心道:你今日来有何事?牧心道:没什么事,就有些闷。看了看道姑后,又道:今日去了那姑娘家一趟。道姑道:去做何了?牧心道:她爷爷死了,去走个过场罢了。道姑道:见到那姑娘了?牧心一笑:见到了,她家的人,我家的人,看来是要我和她死也要死在一块儿了。道姑笑道:那姑娘肯了?又见水开了,便给牧心冲了杯茶水,牧心拿指尖贴触着那瓷面,只觉一烫,便收回了手,喃喃的道:她是变了。沉默片刻后,又道:她是没变,我说过她和我是一样的人,她舍不下附在身上的权势的。道姑听了,言道:倒不是她舍不下权势,只是人的取舍,不光是自己能决定的,世人在世上,到底是要思虑良多、顾及良广的,一腔孤勇的人少之又少,却也难得善终的。牧心笑了笑,叹道:其实她肯不肯,我不在意,只是这事悬着,我心里才不安定,此时见了结局,心里倒是乏味的很,对了,你寻我何事?道姑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师父来信了。牧心道:喔,说什么了?道姑道:师父让我去杭城的两叶观。牧心听了,只觉心口一痛,头里一晕,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惊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茫然的道:你要走。道姑点了点头,言道:师父的安排,自有她的道理。牧心道:什么时候动身。道姑道:就这几日的事吧。牧心垂了头,觉得心里空茫一片,世间万花刹那凋落了,便叹息一声,悲笑道:我此时,心是该内收,还是该外溢?道姑道:你的性子,喝茶为好。牧心忽的,将桌上的茶杯摔了,起身恨道:你也以为我寡情如此。道姑抬头看着牧心道:不是你寡情,而是世间的离别,都是应收心的,人的相聚也要有个始终。牧心道:罢了,理反正都在你那里。便离了道姑,往院门走去,走到院子时,回头见道姑也起身了,站着目送自己,心不由得一痛,柔声道:求你件事。道姑:何事?牧心道:明日就走。道姑颔首一笑,言道:好的,再会。牧心走出了院门,道姑也送到了门口,牧心下山时,想起那扇门,关了吗?好似没听见关门的声响,可那关门之声,又好似一直响在心里。到了山脚,牧心回望一眼那观里的灯火,不知该去何处了。
      道姑走后,过了些日子,待心平复了些后,牧心到管府内事务的二叔那里,让二叔不要再找姑子进来,就让那老妪女僮照料着道观。二叔也没多问,便应可了,牧心离开时,二叔笑道:听说杜家在南边出事了。牧心道:是听了些传闻。二叔道:昨日杜家的人来求过你二爷爷了。牧心道:我们两家到底是同气连枝的。二叔笑了笑,言道:到底是杜家求咱们了,不然还以为他们家能让那小妮子闹得天翻地覆呢。牧心冷冷一笑:一码事归一码事,那杜霄雪再怎样,我们也不能落井下石,到底是三代人的交情。二叔笑道:你想得开就好,你二爷爷没看错你,到底是要做大事的人。牧心道:大事也好,小事也罢,一辈子摊到什么做什么就是。辞了二叔后,牧心又去观里,踏入观门的那刻,心里到底还是一悲,喊来老妪和女僮后,与她们言到,观里一切如旧,该点灯点灯,该拂尘拂尘,脏乱了半点,便揭了你们的皮。老妪、女僮听了,忙不迭的唯唯应答好。回到院子时,因已是初冬时分,夜已落了,府里也亮了灯火,屋里的丫鬟见牧心来了,问牧心吃过晚饭否。听得牧心没在外面吃饭,便赶忙传了夜饭。牧心正吃着时,那四弟父亲府里三叔的贴身仆人来了,见牧心正在吃饭,便行了一礼,欲去外屋等着,待牧心吃完饭后再过来。牧心却道:老哥哥,有什么事,就说吧,不碍事的。那仆人看着牧心笑道:还是等少爷吃完吧,又不急的。牧心一面吃,一面笑道:你也知道我是急性子,你早些说完,我吃饭也才自在。那仆人见此,便笑道:三老爷派我来,是问牧心少爷讨个人。牧心有些好奇的道:和我讨人,讨什么人?那仆人笑道:三老爷见少爷屋内的那婉儿,很会为人做事,想跟少爷讨过去,看少爷是否愿意。牧心一听,咬着嘴里的饭粒,过了片刻,双目直射着那仆人,笑道:不就一丫鬟,三叔要给他就是,我吃过晚饭,给她交待一番,便送到三叔的院子去。那仆人一听,忙躬身行了一礼,笑道:那就谢过大少爷了,我这就回三老爷去。牧心微微颔首,又继续吃着饭菜。吃完饭菜后,牧心坐在外屋的正座上,命人将婉儿唤来了,牧心一面饮茶,一面道:听说你要改换门庭了,这里待得不顺心吗?婉儿也不示弱,看着牧心道:什么改换门庭?牧心道:府里的三老爷要把你讨过去,你不知吗?婉儿道:我知什么,我只是一丫鬟,老爷们怎么安排,我怎么做便是。牧心放下茶杯,冷冷念道:老爷们、老爷们。又看着婉儿道:你是想去喽。婉儿道:全凭府里的安排。牧心道:那好,我送你过去吧。婉儿忍不住,笑了一笑,又藏住笑意,言道:那我收拾收拾。牧心道:有什么收拾的,你那点东西,他们那边有的是。婉儿又欲言之,然见牧心脸有些青了,不由得有些心虚了,便垂了头,不做声了。牧心见天已全黑了,便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去。婉儿便拿了一灯笼,跟在牧心身后,出了院子。过了一阵,牧心拿着灯笼,可灯笼已破了,回到院子后,对院里的人道:去喊府里的人,把婉儿捞出来吧。一小厮道:怎么了,少爷。牧心坐下后,喝了口茶水,才慢慢言道:我送婉儿去三老爷那里,谁知她万般不愿,走过花园子东边那口井时,投井去了。屋内众人一听,看着牧心,都面面相觑,静默一阵后,牧心道:都聋了,去外面喊人把婉儿捞出来。众人方如梦初醒一般,急急忙忙的出去了,牧心又喊住贴身小厮,言道:你去府里三老爷那里送个信,给他言语一声。众人都散尽后,牧心一人坐在屋内,灯火明亮如雪,夜风吹进来,灯火微微晃了晃,牧心想起适才婉儿说的,你敢杀我吗,我明日就是你姨娘。牧心笑了一笑,忽觉有些静了,便走到庭院里,月华如霜,那一轮明月把人心也照透了似的,牧心忽想起那道观,那观里的月光,也这么白么?便出了院子,去那道观了,到了山下,见观里的灯火果然都亮着,行到观外,叩了门,待老妪开门后,牧心走到那堂外,也不敢进去,就偷偷看了眼,灯火亮着,香也点着,她果然不在了。牧心便站在檐下,仰头看着月亮,这月亮此时也照着杭城吧,忽的手掌一热,那是刚才掐住婉儿,拖她入井时,她脖子的温度,牧心捏紧了拳头,目光也寒了起来。老妪走过来道:师傅走了,可没人陪少爷喝茶了。牧心微微一惊,心也跳了跳,笑道:师傅走了,这月亮又不会走,有这月就够了。待到半夜,牧心才回院子,屋内的人都等着牧心,见牧心回来了,忙道:府里的人把婉儿捞出来了,婉儿已死了。牧心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贴身小厮道:府里三老爷说了,那婉儿气短心窄,自己寻了死,请少爷不要太放在心里。牧心幽幽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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