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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8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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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寻天法司的男子不事修炼,但身负武功至阳至刚,可避一切阴邪。
习武之人衰老也慢,但眼下他双臂抱着怀中养女,眉头紧皱,一夜之间两鬓生出银色,叫惜蜜好一阵长叹。
花清浅目光在他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却说了个题外话:“阁下好俊功夫。”
眼前中年男子眉目端正,性情平和,若在平时,应该会谦虚一下,说句“不敢不敢”。可他此时竟没有余力客套,仿佛外界一切于他而言都不再重要,只悲苦地看着怀中的少女。
花清浅继续说:“怎么不把这功夫传给养女,叫她也有阳气护身呢?”
“这功夫需深厚内劲相佐,她是女儿身,练不成的。”男子这才开口。
这天下有什么功夫只许男儿练,女子练不成的?修道之人,或许还有的说,可纯功夫这一门,从来只有女子比男子练得多的份,因其更不会被美色所扰,更能专心致志,养精蓄锐。
大约是他自己舍不得掌珠辛苦,狠不下心叫她练罢了。
花清浅摇了摇头:“欣儿是你的养女,你想怎么养,就怎么养,别人确实没有多嘴的份。”
“我只说一句。现在世道乱,这次我救了她,但若她还是这般弱,你又不能时时刻刻把她护得密不透风,便难保下次她还能不能被救回来。”
说罢,她不等男子反应,自顾自从傅玄伸出的手臂上借了神力,指尖飞速掐诀,法阵顿时笼罩少女全身大穴。
或许感应到外界威胁,欣儿魂魄开始不稳,她紧闭双眼,浑身抽搐起来,被男子死死按着。
花清浅咬牙牵引神力,凝出一枚水针在她头顶,替她封住魂魄,又回忆着傅玄教她的手法,将游离于她魂魄的邪气收拢、聚集,伺机一把抽出。
这个男子显然福德不浅,天道眷顾,事成之后降下的功德只会多不会少。
为了让花清浅拿到最多功德,傅玄没有亲自上场,只借力给她施法,看着她法诀灵动,轻车熟路安抚住少女魂魄的模样,唇边不由微微扬起一抹笑意。
过了片刻,黑雾一样的邪气从水针封印的地方泄出,花清浅小心翼翼地抽引着邪气,尽量不弄伤欣儿的身体。一开始还算顺利,但邪气泄出到最后一缕之时,却忽然多了一股极其霸道的反噬之力!
花清浅本来能躲开的,但她下意识护住欣儿小姐的身体,竟一时没有余力应付。傅玄叹了口气,只能自己出手,离火从水针针尖猛烈燃起,不一会那邪气就被烧成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欣儿安静下来,花清浅又检查了一遍她魂魄,等她命中正缘重新归位,才收起法术。
水针化作一小滴水珠,落在地上,在水珠蒸发的同时,傅玄勾住花清浅抽回的指腹,问她:“刚才怎么了?”
身边人太敏锐,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不容易藏。花清浅知道他看出自己不止因为欣儿走神,有些心虚,没有答话,掩饰般将少女一指点醒。
少女闭着眼看不出来,这一睁开,就能发现她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果真是个灵气美人。她不知发生了何事,第一反应看向养父,见他双目通红泛泪,下意识为他擦干眼角,懵懵懂懂被他一把拉入怀中痛哭。
花清浅看着眼前这一幕,自觉功德圆满。旁观罢一场父女团聚,傅玄与她一同功成身退,见她不想提刚才之事,干脆也不再发问。
其实花清浅不愿说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她也没想明白,只是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方才那个邪门符咒,有点奇怪的熟悉……熟悉到她甚至生不起什么防备的反应来。
两人回到城南小院,在院边看到一位不速之客,花清浅的熟悉感这才落到实处。
——什么符咒,这种霸道的勾魂索魄,分明是赵刑西的手笔。
“娘子。”听到脚步声,身着月牙白薄衫的朱雀转过身来,笑眯眯同花清浅打招呼:“为夫还没死呢,你怎么就同别人牵起手了?”
花清浅下意识松开指尖,向前迈出一步:“夫……赵刑西?”
赵刑西身形是鸟族特有的颀长,眉如远山,舒朗温雅——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光看他眉眼,几乎就是与东方容楚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想起花清浅醉酒后那一声“夫君”,以及她看向东方容楚时痴迷的神色,傅玄平静地垂眸,跟着上前攥住她的手。
“你,你怎么还活着?”或许是由于太过惊讶,花清浅没功夫甩开他的手,只朝着赵刑西的方向怔怔发问:“我以为你被邪魔吞了……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赵刑西还没说话,傅玄厌恶的视线在他身上掠过,先一步冷声告诉她:“他自己就是魔头,怎么会受制于邪魔。”
花清浅一愣。
“小清。”傅玄不想让她盯着赵刑西发愣,一只手将她的小脸转过来,语气里有一丝无奈:“我跟你说过,不要轻信别人,你怎么就是不听?”
花清浅被他捧着软乎乎的脸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满是疑惑地道:“不、不是吧,他可是上神啊?如果他早已入魔,那当时在南海之滨,他就应该趁机吃了我妖丹,何必费心救我?”
“你说什么——”傅玄听懂她的意思之后,整个人却像是克制不住情绪,将要逃跑的赵刑西一掌打入地里——
神力结印成牢,赵刑西身上黑雾被迫爆发,试图撕碎地牢,傅玄神色不动,只见神力瞬间暴涨千倍,将他死死压制在原地!
他再不去管赵刑西,回过头来,扣着她手腕森森反问:“再说一次,在南海之滨,救你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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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小花蛇其实也认错过一回人。
那次她去凡间看戏,跟着一个戏班子走得远了些,去到一个偏僻小国的地界,不慎展露法术,被当地异族巫士捉拿,意图泡了当药酒。
当时一位剑仙正好回乡接爱犬升天,看到她顺手便救了,可惜她当时被巫士的迷烟熏得两眼发昏,根本没看清那剑仙的姿容。
剑仙也在九重天上过,知道她和傅玄的关系,顺手把她送到了长生界。她一醒来,看到的就是傅玄,理所当然认为是傅玄救了她。
“你救了我!”她好兴奋,眼睛亮亮地从地上弹跳起来,蹦到他面前:“神君神君,你怎么知道我被人坑了,你一直跟着我吗?!”
“其实——”傅玄的解释说到一半,却忽然听她接着叫道:“神君神君,你不用说了,我都懂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是我恩人,我肯定要嫁给你啦!”
傅玄不自觉皱眉:“谁救了你,你就嫁谁?哪来的歪理。”但解释的话却也就此憋在喉咙口,不敢再说,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哎呀,这是我们蛇族的规矩啦,你不懂的。”花清浅煞有介事地挥挥爪,“别的蛇族可能没这个规矩,但我们西谷就是有!怎么解释,这个没法跟你解释,歪理不歪理的,反正我要嫁给你。”
她在长生界休养了几日,像是没有别的话,一看见他,张口就是“我要嫁给你”,闭口就是“神君你去日月潭看看嘛,你早晚是我夫君”。
所谓天道轮回,傅玄那时应下一桩虚假的恩情,便早该知道来日他也会被冒名顶替。
如今一切水落石出,花清浅尴尬得仰头看天,恨不得变成一只飞虫躲进屋檐夹缝里:她又不是脸盲,怎么会误认这么多次人?
真是太丢脸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抓住傅玄的袖子问他:“在南海救我的人是你,你是不是亲了我一下?”
傅玄面色微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花清浅说不出来心头是什么滋味,下意识接着问道:“你亲我做什么?”
“……”傅玄顿了顿,平静答道:“因为我喜欢你。”
海域湛蓝,她的血和红衣分不清楚界限,染红整方海水,海老狂笑着称赞她凄美哀艳,他打这一场也够本,恶心之语不绝于耳——直到离火瞬息之间在水中汹汹,海底肃静,花清浅脱力的身体终于倒在傅玄怀中。
他看着遍体鳞伤的小花蛇,什么也来不及想,心中只剩下心疼。
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几乎是和为她疗伤的温柔神力一样,是他已经习惯的一种本能。
“因为我喜欢你,小清。”想起当时情景,他眸中泛起疼惜,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所以想要抱你,亲你——”
哪怕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也会偷亲,所以你看,我真的不是圣人。
基于过往惨痛经历,花清浅一向自封想入非非的大师、自作多情的王者,因此吸取了很多矫枉过正的经验。其中一条,就是听人话要听清,人家往往没那个意思,不要把友情、恩情、师长情误会成爱情。
可是到了眼下,听到傅玄这句话,她却很难再觉得那是误会。
另外一边,赵刑西眼见没有反抗的余地,竟也不再挣扎,游刃有余地看着他们二人,在这个当口出言提醒:
“娘子,你是否忘了,为夫我还在地上跪着呢?若你有空,劳烦从旁若无人的状态里抽身出来,好歹叫为夫站着听你们叙旧吧。”
花清浅目光缓缓向下,落到他发冠整齐的头顶:“赵刑西,我原本以为你一无是处,唯一的优点就是爱我。结果你唯一的优点也是骗来的,你哪里来的胆子,还敢叫我娘子?”
赵刑西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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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承认。”赵刑西摊开双手,散去了一些阴阳怪气,变成一个较为正常的、死而复生的文雅前夫:“从一开始,我就是怀有目的接近你,为的只是你的妖丹。”
他原是赵音浓之子,当年赵音浓虽用小混沌戒封印了定法天怨,可定法天怨残留在她体内的附生并没有完全除掉,而是悄悄转移进了他的灵脉。
由于定法天怨一缕残魂的存在,他天生是魔,并且修为提升飞速,是最早重新飞升的朱雀之一。
但凡事有得必有失,他因定法天怨获利,便也因定法天怨遇到了瓶颈:修到上神以后,他成魔的本质再也瞒不过天道,不仅心境无法提升,还总要担心被天上同僚发现身份,一刀劈死。
就在此时,一颗妖丹满是功德金光、且遍体鳞伤的小花蛇闯进他的视野。
花清浅干巴巴地替他补全:“那时我被五色神光所伤,所以用了聚灵石起阵护心,你没法直接挖我妖丹,只好慢慢等我卸下防备。”
“好高妙的计谋。”她想了想,情真意切地说,“你再坚持几个月,我那伤就能转为隐疾,撤下阵法了。你还是不够耐心。”
赵刑西看着她叹了口气,深邃眉眼盛满无奈,竟是与傅玄更像了几分:“清浅,我有没有说过,那只是一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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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都能按照计划进行,赵刑西四十岁飞升上神,五十岁就该击败凤凰神君成为天下第一,六十岁一统神界,让六界对魔族俯首称臣。
可命运不总是眷顾他,所以他的宏图大业常年卡在第一步,之后更是在遇到花清浅后偏离正轨,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他不知道花清浅是天水的崽,只觉得这条小花蛇又聪明又漂亮,看着十分顺眼,挖她妖丹的时候要放轻点,尽量送她愉快上路。
花清浅没察觉到他的盘算,很顺畅地接受了他所有刻意的讨好,一丁点怀疑都没有。
虽然在西陆碰上过一位“天杀的瞎子”,很是吃了些苦,但她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就应该受宠,任何人纵着她都是理所应当的,一看就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崽。
所以赵刑西一度以为她父母俱全,直到某日聊到过往,她开始抽抽噎噎掉泪珠子,他这才知道她也是孤儿。
“那你是谁抚养长大的?”他问,她回答说是自己,停了半晌又说,凤凰神君也算养了她半程。
赵刑西不能相信:“你说谁?”
“凤凰神君,傅玄啊。”她将以前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没讲太多,但赵刑西根本也不用她讲太多——他也在天上呆过,被迫对凤凰神君和小花蛇的事迹耳熟能详。
说起神君与小花蛇,天界同僚都觉得是那小花蛇强求,赵刑西却不这么想,从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他就断定神君在把花蛇当宝贝在养。
他外表装得温雅,很少直接反驳什么,当时听一位仙长说那小花蛇迟早作茧自缚,却难得当面嘲笑出声:“若神君当真厌倦纠缠,怎么会允许她入长生界?”
“那花蛇仗着天资聪颖,不过是看出神君惜才——”
“神君活了多少年,见过的好苗子有多少?如今长生界人满为患了吗?”赵刑西真的忍不住了。
看一个人的真心,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傅玄嘴上说着要小花蛇断情绝爱,安分守己,身体却诚实得很。
光从这些人的三言两语中推断,他不仅允许小花蛇常伴身侧,亲自指点她修炼,还把什么凤羽、法器、秘籍、珍馐不要钱一样往出送……
其他仙人还在嘴硬,说什么这是对后辈的正常爱护。真是笑话,神君出身鸟族,可他对哪只鸟族这么好过了?
纵观古往今来,他也就对那位血脉最近、锋芒最盛的孔雀族世子有过青眼,可那也是淡淡赠了两本功法了事,连他老子都没怎么召。后来那位世子陷入昏睡,也不见神君有何表示,仿佛本族兴衰荣辱皆与他无关一般。
不过这也不是赵刑西要操心的事,他刺了那群蠢货几句,也就再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直到后来那几个仙人来找,说果然还是朱雀上神洞若观火,他们竟未能参透天机。
“上神竟还不知么?那日凤凰哀鸣,声震四野,就是为的那条小花蛇啊!”一位仙人摇头叹息,“那蛇妖当真痴情,想不到有如此本事,居然能为神君挡箭。”
“凤凰神君也是至情至性,妖死不能复生,他却坚持要为亡妻招魂——哎,当真是摧心折肝,一往而深!”
“是啊!都说天地不仁,通悟大道者合该摒绝私念,但神君这般,却叫老朽对天道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天道奥妙啊……”
当今世上,能伤到傅玄的箭矢应是少之又少,却偏偏叫那小花蛇撞上了。赵刑西听过事情始末,也就一笑而过,那时他并没有想到,那条不幸的小花蛇就是花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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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清浅仅仅在傅玄那里养了五十年,便养成了一副大胆娇憨、恃宠行凶的模样,偏她回忆起那五十年种种,竟悲从心起,很是自苦地滴下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来。
这小花蛇看着不傻,怎么脑回路却和几位蠢货仙人一模一样?
赵刑西觉得她哭得既矫情又没必要,唯一的优点是那张脸梨花带雨还挺好看。傅玄还是把她养得太好,一点心意得不到回应就假死遁逃,简直像是叛逆期到了离家出走的小崽子。
接受了她漂亮小蛇崽子的设定,赵刑西对她的包容度就高了许多。
他允许她在院子里试验烤鸡的一百零八种做法,再替她扫去身上灰土的狼藉。
允许她在他精心搜集(抢)来的珍贵兰花旁边松土,种上疙里疙瘩、红薯一样的植苗,她管那叫“地禾角”,说是一位慕城病患送的,结出的果子可好吃啦。
那苗子很快结出甜果,她自己都没来得及吃,只顾着要他尝尝。他看着她一派天真的脸,恶劣地想,凤凰神君就是沦陷在了这样的笑容里吗?
小花蛇美则美矣,就是笑的时候傻了点,那与生俱来的妖媚气被冲淡太多。她最美的样子,应该还是在床笫之间,尤其是情动之时,秀眉微蹙,春水生波……
想到此处,赵刑西接过她递过来的地禾角,尾指在她手腕上轻轻搭过,随即审判似的点了点头:很好,傅玄神君也没见过她那副情状。
那么,何不让他来做第一个呢?
赵刑西就对她更加纵容,甚至允许她用他的医馆练习抓药,花蛇化为人时也颇为灵巧,腰肢纤细,容光奕奕贴在他身边。转头时柔顺青丝拂过他的胸前,他就在那一瞬间反应过来:
哦,小花蛇上钩了,还想着主动勾引他。
赵刑西只想嗤笑一声,他可是历经九尾狐族和千瓣兰花之魅术而不倒的魔神,她这点手段侮辱谁呢?他能被她勾住就怪了。
现在虚与委蛇,只是为了妖丹,顺带诱骗她展现出蛇族交尾的尽态极妍——
“夫君夫君,晚上你给我做水盆羊肉好不好?”她装模作样地称着药,不知道那片状的梅花鹿茸又怎么让她想起了羊肉,“好多日不见荤腥,我都快瘦成蛇干啦!”
赵刑西逗弄之心大起,故作姿态提醒道:“现在没有外人,你不必这么叫我。”
“我叫顺口了嘛。”她红了脸,抿着唇小声嘟囔,“我没想冒犯你啊,你不爱听就算了……”
他不知不觉地说:“我没有不爱听。”
这话刚一出口,他就想要捂住自己的嘴:怎会如此,他怎么会脱口而出这样低声下气的话,这小花蛇给他施了什么妖法?
花清浅听他没有不喜欢自己,一下子又开心起来,缠着他要他做点肉吃,小花蛇不吃肉不行的,会没力气修炼。
她甚至还退了一步:“羊肉太上火就算了,果木烤猪肉也可以的,牛肉饺子、鱼排、炸虾仁,只要是肉就可以,我不挑食!”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沾荤腥,最多只能喝点肉汤。”他下意识回答。
“那就喝汤好了,能有肉味我就满足啦。”花清浅嘿嘿一笑,“要是再能喝点酒……”
“想都别想。”已经破天荒让步了两次,赵刑西有些意乱地撇过头去,叫她把称药的天平放正,再不给她讨价还价的余地。
小蛇崽子搞的护心阵法并不复杂,又过了两三日,经过近距离观察,他已经有把握能解开了。
可他一直没有下手,因为他偶然发现她在偷偷往沙滩跑,竟像是要吸取那整片的海水为阵,仿照南极洲仙岛,做成朱雀飞天的灵台——
他跟她随口提过,她知道朱雀族重新飞升有多不易,便想着略尽绵薄之力,帮他的族众借力飞天。
明明她自己还是条破壳不过两百年、迄今未飞升的小崽,倒是比他更心系朱雀族内兴衰。
“爱屋及乌”是个什么意思,赵刑西从未体会过,花清浅身体力行地让他懂了。
这小花蛇动起心来真有点意思,赵刑西按住咚咚直跳的胸口,觉得大事不妙,他恐怕要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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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沉思一番,赵刑西完全从利己角度出发,从功德金丹和美貌深情小道侣之间做出了选择。
——废话,他当然选道侣!
功德金丹什么时候没有,再等个百万年也等得,但花清浅这种娇惯过头的小蛇崽子变心快得很,可得马上抓住,错过就再没有了。
他做事风格一向迅捷,小花蛇没过多久就果真被他网住,主动过来同他成亲,还带着自己拟好的婚书。
良辰吉日,他们在南海之滨结契,花清浅看着浪涛里卷过的发光海星,出神地道:“这里是我们初见的地方,你救了我,还亲了我一下……或许那个时候,老天就给我们绑定了红线呢。”
小花蛇的正缘当然可以是天底下任何一个正道修士,可惜他早已入魔。赵刑西心里毫无愧疚地想着,迎着她的目光点点头。
她与他一起俯身拜天地,小花蛇眉目虔诚,嘴里还念念有词。赵刑西知道她的祷告无用,但还是跟着拜了:他不需要天地古神来保佑他们的姻缘,他自己来就够了,但他的小道侣信这个,他跟着做做也没什么不可以。
成婚之后,花清浅身上五色神光的伤还没好,两人还不能双修。她很失望地跟赵刑西抱怨,他却不甚在意,非常纵容地道:“没关系,我等你。”
等她对他皮相之下的本质有所了解,等她发现他满身魔气也离不开他,那时才是双修的最好机会;他是最有耐心的猎手,他可以等。
两人在南海之滨的金图大道定居,十几年后,因为要掩饰容貌不老,也因为花清浅实在馋慕城的地禾角,赵刑西关了医馆,带着她向内陆迁徙。
一路上走走停停,碰见哪座喜欢的小城就留下来,赵刑西开诊,花清浅抓药挣酬金。
日子过得太顺,有时魔族认出他体内的定法天怨,诚惶诚恐臣服于他,对他磕头,赵刑西都会恍惚一下,觉得现在过得实在不是为魔的日子——比做魔族实在爽太多了。
直到那一日晚上,花清浅身上五色神光的伤痕转淡,虽然标志着这伤正式成了暗伤,再也无法治愈,但好歹她“完美无瑕的身子回来了”。
为了庆祝,她不顾赵刑西阻拦,喝了好多酒,搂着他的脖子说道:“不要皱眉头嘛,这伤治不好,又不是你的错……五色神光,那可是大明王压箱底的致命杀器,我没死都算很幸运啦。”
她穿着一身豆粉色的藕丝团蝶凤尾长裙,勾勒出纤细妖冶的腰身,在脚踝处放宽了些,便于活动,那节月华一样轻盈的裙摆拖到地上,由于是神界的纱料制成,没沾到半点尘埃。
正值风冷,赵刑西给她套了身月白色的长袍,她不好好穿,把领口扯得歪歪斜斜,露出那道淡去的疤痕:“现在伤疤也淡了,我真是太幸运啦!”
再醇的酒酿也不及她活色生香,美人眉眼含春,三分醉意,细嫩的脸蛋染上薄红,微微一笑,更显容色妩媚,倾国倾城。
赵刑西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将那段白得晃眼的肩颈和锁骨严严实实盖起来,另一只宽大的手掌撑在她后脑,忍不住问:
“我去给你报仇,你意下如何?我们把青逸山整个掀掉,让那吕简老儿亲自来给你治。”他就不信治不好。
“那可是大明王哎,你好大的口气!”花清浅嘿嘿一笑,又灌了两口酒,“算了,你们朱雀族本就,本就很艰难,不能再因为我树敌。嗝。”
她明显喝醉了,但思路还挺清醒。赵刑西轻吻着她的手指,告诉她,不必为他考虑,他不怕树敌,她却不怎么听,只一口口地灌酒。
赵刑西见她喝得太凶,不得已倾身拿过了酒瓶,收到厨房去。回来时花清浅已经幻化出了蛇尾,朝着他踉跄挪过来,他怕她摔倒,箭步上前来接,却见她睁大眼睛,胳膊撑在他肩膀上,素白指尖抚上他皱起的眉骨。
“好久不见,你怎么来啦……”她柔若无骨跌进他怀里,趴在他胸前悄悄开口,语调有一种令人心碎的欢欣雀跃——碎掉的是赵刑西的心,因为她从没有用这种语调跟他说过话。
从来没有。
她把他错认成了谁,他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因为她水眸委屈地眯起,泪珠从眼尾滑落,带着哭腔:“神君,我疼——”
“——五色神光真的好疼,偷拿魂片是、是我不对,我都知道错,你救救我,好不好嘛,我再也不敢了……”
他下意识去堵她的嘴,却还是听到最后一句。
因为疼痛和故人的轮廓,小花蛇泣不成声,呜呜咽咽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我好想你……想得都快要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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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背叛过同族、杀过仙尊、骗过道侣,但扪心自问,赵刑西真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坏的魔种。
魔族一般情绪都不大稳定,赵刑西可算是其中自控顶尖的一位,自从与花清浅在一起后更是如此,他冷酷嗜血的本性已经被压抑到骨子里,绝不显露于小道侣面前。
可是花清浅,她居然有胆子一边抱着他,一边娇娇怯怯地喊“神君”——
他再也保持不住温和皮囊,粗鲁地抹掉她所有眼泪,尖锐地问:“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花清浅使劲眨了眨眼,分辨出他怒极反笑的唇边线条,这下才认了出来:“夫、夫君。”
“夫君是谁?”
她讨好地笑起来,身上花香和酒香像是信子一样缠绕他鼻尖:“是赵神医,赵刑西呀。”
“那你刚才在叫谁?”
她却像是被这个问题搞糊涂了,再也不答话,小脑袋歪进他颈窝,两眼一闭就睡过去,任他怎么摇晃也不吭声。
睡觉倒是知道要往他怀里钻,个小没良心的。
“还好最后认出来了。”赵刑西沉沉掐了把她的小脸,把她掐得睡梦中抖了个激灵,细嫩的触感终于让他消了点气,“若再把我和神君弄错,有你好受的。”
他把花清浅放到卧室的床上,她白皙幼嫩的脸颊被他掐出两弯红痕,正难受地嘟着解痛。他不仅不想帮她揉揉,还颇为恶劣地又在那片软绵绵的脸蛋上狠咬一口,留下一道泄愤的牙印。
就在他漫不经心玩弄醉酒小花蛇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在他脑内响起:“赵,刑,西。”
是定法天怨。
随着修为与年岁的增长,他体内定法天怨的存在感也逐渐变强,不过像眼下这样直接出声还是第一次。
赵刑西心中一凛,预感这定法天怨不是来报喜的,立刻放下花清浅,设下结界飞身出了门外。
属于定法天怨的声音继续响起:“你还不杀了这蛇妖,在等什么——”
沙哑的声线充满不详,像是远古而来的劫数,震得赵刑西脑子里嗡嗡作响。
“三日为限,杀了她,拿她妖丹给我补身。”定法天怨带着点熟稔说道,这些年来他与赵刑西融为一体,自认与这朱雀也有些默契:
“她是天水的女儿,就是她爹害得你娘惨死。我快能联系到小混沌戒中的世界了,你杀了她,我就带你去杀他爹,给你娘报仇。”
赵刑西凝视着面前的墙壁,像是能透过墙看到正在熟睡的、对他完全顺从、毫不设防的那条小花蛇。他静默半晌,坦然道:“好。但我一个人杀不了她,你要给我叫些帮手。”
“你一个上神,杀不掉一条小花蛇?”
定法天怨语气里没有怀疑,只是觉得他废物。赵刑西不在意地一笑:“花清浅毕竟曾受傅玄指点。”
凤凰神君傅玄!定法天怨还保留着被他数次撕碎的记忆,下意识提高了警惕,破釜沉舟道:“那是有点麻烦,我把这方圆百里内能联系到的旧族都调来给你。”
赵刑西眸光闪了闪,问道:“只有百里内么?”
“魔气不充裕,我只能号召这么多了!再说了,这么多人对付一条蛇绰绰有余。”
赵刑西了然地一点头。
于是隔天晚上,血月当空,方圆百里从高阶到末等的魔族齐齐攻向赵氏医馆。
赵刑西磨着刀在等。
花清浅一无所觉,等设在小镇内圈的结界被冲破,她才意识到不对劲:“夫君,你有没有察觉到——”
“魔族来袭。”终于来了,他一面想着,一面最后一次摩挲着她小巧精致的下巴,摆出运筹帷幄的模样,“他们已经将这里包围了,北面包围圈最弱,你从那里冲出去,找云间道长救命。快走!”
花清浅放出水晶查看魔族数量,“可是过来的魔族这么多,你一个人怎么顶得住——”
“你抓紧去找那位道长搬援兵,或许为夫还能留一个全尸。”小花蛇关键时刻也挺不好糊弄,不想让她察觉到不对劲,赵刑西只能拿诛心的话打断她,“听话。”
花清浅被迫飞身御风,纤细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朝北面射去。
临走时,她有预感般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赵刑西穿着藏青色的长衫立在原地,仿如一个暗夜草木化成的幽魂,在故人的记忆里轻轻一抹就会消失不见。
她只看了一眼便匆匆回头,专心御风,因而没有看到赵刑西下一刻就化为了原形。
朱雀身形英伟,占满一整个院子,身上漆黑的魔纹翻滚挣动,纠集成诡异的符咒,将一团黑雾硬生生从体内扯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你个孽种、竟敢使调虎离山计——”定法天怨被他凝出体外,却也不甘心就这么消散,仍死死粘连、攀住他的一边翅膀:“你真是跟你娘一模一样,为了个道侣不知死活!那我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