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樟》冬月眠

24、24

　　“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连铭珩被常青唤回了神“你想听吗？”
　　周围的天色很黑，连铭珩仗着夜色，打量常青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
　　“我……我有点想。”
　　“嗤~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有点想是什么？我说了我小时候的事情，你也可以跟我说说你小的时候吗？”
　　“我小的时候？”常青捏着缰绳嗫嚅道“我上次不是说了嘛，我小时候还是棵树，对那段时间没什么印象的。”
　　“那就说说你在财神庙的事吧？可以吗？”连铭珩低下头，语气变得有些小心和祈求，他想多了解一些常青。
　　终究是与生俱来的八卦战胜了内心的不安，常青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连铭珩微微勾唇，一只手紧握着身侧的刀，一只手攥着他和常青的缰绳，随着马背上的摇摆，说起他小时候的一些事。
　　连铭珩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但他努力把一些小事剔除杂质，变得有趣起来。
　　浓厚的夜色里，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却能通过语言，拉近距离。
　　常青听得十分认真，不自觉靠近了连铭珩。听得他被欺负的时候忍不住抿紧了嘴唇；听得他舅舅前来救场时又十分激动……
　　直到连铭珩的话落了很久，常青还沉浸在他的过去里。
　　连铭珩没有打扰他，因为常青的一只手还攥在他胳膊上，他乐得常青不松开。
　　“咳咳，你说完了，那我说咯。”片刻后，常青清了清嗓子。连铭珩感觉到常青有些紧张，便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跟你说个小秘密吧。”
　　连铭珩闻言有些紧张，短促地“嗯”了一声。
　　“其实，我不会变银子……也不能说是不会变，但是银子确实不是我凭空变出来的，我只是动用法力，把他们从一个地方转移过来的。”常青连说带画地给连铭珩解释，连铭珩听完却有些沉默。常青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他在等连铭珩的反应。
　　“所以你变出来的银子都是真的？”连铭珩拧着眉头思索了一番。
　　“是的是的，是真的，你怀疑是假的吗？”
　　“不，当然没有，我没有怀疑是假的。虽然你说你只会变银子，但鬼神之说对于普通人还是太过遥远，没有可以对比的根据。所以我一直觉得是你法术高强，所以才能变出真银。”连铭珩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哈，真的吗？我师父也说我学习法术很有天赋的。”常青再傻也能听出他的夸赞，他语气轻快，还有些骄傲。连铭珩听着他的声音也跟着笑了笑。
　　“那你知道我的银子是哪里来的吗？都是我师傅给我的。要不是遇到你，我都没地方花，我存了好多好多。”常青说到激动的地方，他转向连铭珩，用手比划出了一个大大的轮廓“这些都可以给你。”
　　“都给我用做什么？你自己留着，等到了皇城，我也会把之前用的都还给你。”
　　“不用还啦，给你用是我愿意。”
　　连铭珩一愣，随后一抹笑意浮现在脸上。他眼神炙热，喉头滚动了一下，含糊地问道：“你怎么……怎么这么相信我？”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和你在一起就是很舒服的感觉，像我们认识了很久一样。”
　　常青有些不好意思，他也说不清那种感觉。事实上财神庙的那个晚上，自连铭珩一进去，常青的目光就被他吸引了，一直躲在暗处悄悄观察着他。
　　那晚的常青不敢上前，要不是连铭珩丢失的钱袋，他也不会和连铭珩产生交集，更不会有现在同吃同住的经历。
　　连铭珩不知为何没了声音，身下的马越走越慢，常青打了个哈欠：“连铭珩，我有点困了，什么时候能到啊？”
　　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下来之后，常青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连铭珩仍旧没有回答，常青只好伸出手去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地凑过去：“连铭珩？你睡着了吗？”
　　“唔……没，前面就快到了。”连铭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可常青已经是是困得要东倒西歪了，实在无瑕在意他的情况。
　　他眯起眼睛，一开始还稳稳坐着，下一秒就缓缓塌下肩膀，朝着连铭珩的肩膀上慢慢倒过去了。
　　倒到一半，身下的马甩了甩头，常青一个激灵，又坐直身体，强撑着前进了一段路。“哒哒”的马蹄声像是催眠利器，如此反复了几回，常青还是彻底倒在了连铭珩的肩膀上。
　　连铭珩早就松开了手里的缰绳，稳稳接住常青，小心地揽着他的肩膀。
　　常青迷茫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抓紧我”。
　　在恍惚间听见连铭珩这么说了一句，他便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只感觉腰上传来一阵力道，常青便坐到了连铭珩身前，被连铭珩圈进了怀里。
　　“睡吧。”常青拿脸在他胸前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沉沉睡去。

　　等常青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外天光大亮，他穿着衣服被裹在床上，翻身都有些困难。
　　常青看着顶上陌生的床架子，昨夜的画面艰难的把手从被子里拔出来，再把自己从被子里挖出来。
　　“吱~”门被推开，常青伏在床上警惕地看去，是连铭珩进来了。
　　“醒了，吃早餐。”连铭珩把碗递过来。
　　常青坐在床上，往外挪了些。下意识的伸手接过，不小心碰到了连铭珩的手背，又确认似的在连铭珩的手背上点了两下，一脸的困倦被冲散了大半，后知后觉地发现连铭珩的脸色十分难看。
　　“连铭珩你好凉，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常青支起身子，跪在床边上，有些担忧地看着连铭珩。
　　连铭珩收回手背在身后，有些难以启齿。他何止是没睡好，他根本就是一夜没睡。
　　昨晚常青靠在他身上说睡就睡过去了，可苦了连铭珩，他不仅要抱着常青下马，上楼再放到床上。
　　苦的不是累，苦的是，他在面对常青时，总想跟他有更多的接触，白天的时候还好，到晚上睡觉时，他那点不能在阳光下滋养的心思就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
　　连铭珩立在床边，身上还残留着一些常青身上的味道，他忍不住抬起袖子捂在鼻子上闻了一下。
　　视线乱窜了一会还是放到了常青身上，常青睡着之后真的很乖，他不知不觉地跪在了床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手已经贴在了常青的脸上。
　　常青脸上的肉不多但是手感很好。
　　一股热气直冲上脑门，连铭珩像被烫着似的收回了手，低着头几乎是逃一般的夺门而出。
　　他本想坐在外面冷静冷静，谁知不能想，一想到常青就是一股热血直冲大脑，反复几次后，连铭珩只好在外面坐到了天亮。
　　“嗯，有点，没事。”连铭珩想想昨晚就有点不敢和常青对视。
　　“是不是我昨晚吵到你了？不好意思啊？”常青看连铭珩的样子心里更内疚了，捧着碗抬眼，小心地看着连铭珩。
　　“不，没事，你吃饭吧。”连铭珩的耳朵红的快要滴血，他连连后退，直到撞到了桌子才停下来：“我在这等你。”
　　常青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他作势要下床，坐着的连铭珩见状立马站起来，大有一副“你要过来我就逃跑”的架势。
　　常青鼓鼓嘴巴，只好作罢，他不明白，只是一晚上没睡好就会这样吗？常青不住地用眼神打量着他。
　　连铭珩面对常青的视线有些尴尬，为了掩饰心虚，他索性坐在了椅子上，转了个圈，背对着常青。直到常青吃完饭，他都没有跟常青说过一句话。

　　“你真的还好吗？要不我们骑一匹马吧？我来带着你。”常青跟在连铭珩身后，看他上马差点踩空摔在地上后，实在忍不住开口道。
　　“不……”
　　“你放心，我现在骑得很稳，不会摔倒的，你只要在我身后指路就可以了。”常青转到连铭珩面前，拍着胸脯向他保证，那一脸的认真让连铭珩没有办法开口拒绝他。
　　“好……”连铭珩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常青跨坐到马背上，有些不舍地摸了摸另外一匹马的头。看着他的样子，连铭珩几乎就要开口说“算了。”下一秒，常青向他伸出手，就想之前连铭珩做的那样，眼眉微挑，闪动着明亮的色彩：“上来吧。”
　　连铭珩握着常青的手，没怎么用力就翻坐在了他身后，一瞬间收敛起了刚才那副有些虚弱的样子，他稳稳坐在常青身后，双手自然而然地环过常青的腰，搭在他手边，和他同握住一根缰绳，一侧的嘴角微微上扬。
　　“坐稳了，我们出发！”常青显得很兴奋，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骑马，不仅会骑马，身后还能坐着一个人，一个对他来说很特别的人。
　　此时这个人坐在他身后，常青甚至能通过后背感受到他胸前的热量和有力的心跳声。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一只手和他握在一截缰绳上。
　　“连铭珩？你感觉怎么样了？”常青放慢了速度，扭过头问了一句。
　　“我没事。”连铭珩的声音响在常青耳边，常青还是不习惯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抬手揉了揉耳朵“那我们接下来往哪条路走？”
　　“那边。”连铭珩拽着缰绳朝右边一用力，马立马转了个方向。
　　常青放下手重新握住缰绳，马又随着他的动作加快了速度。

　　将行了两个时辰，常青远远看见了矗立在远处的巨大城池，他停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
　　“连铭珩……那就是？”
　　“是，这里就是疆城了。你看见那堵高高的城墙了吗？”连铭珩抬起手，常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嗯，看见了。”高耸的城墙光是看着就令人生畏。
　　“因为疆城的地位特殊，它是专门为抵御边疆蛮夷所建的城池，地位特殊，由此分成了南北两部分，由两位城主城主分别统治。而我的舅舅，则是再深入北地的北疆城主。”连铭珩随口为常青解答了疑惑，扯着缰绳缓步朝城门走去。
　　常青听得认真，听到“边疆”两个字的时候眼睛瞪大了些，想起了他之前就听过这个地方，想起了那棵树跟他说的那些话。
　　他想回头和连铭珩说些什么，突然从路边的草丛里突然蹿出一个人影，一把抓住了常青的脚踝。
　　“唔……”“放开。”
　　常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双腿夹紧马腹，马抬起前蹄仰天嘶鸣了一声，常青整个身体就这么仰倒在连铭珩胸口。连铭珩环在他腰间的手，骤然松开，扯住了缰绳，用力控制住了失控的马。
　　“常青你怎么样？没事吧？”连铭珩跳下马，转到他面前，语气紧张。
　　常青伏在马背上，摇了摇头，只是有些缓不过神，连铭珩立马转身看向来人。
　　“你是谁？想干什么？”连铭珩挡在常青身前，手里的剑出鞘半寸。
　　那人衣衫褴褛，微微佝偻着腰，也被马吓了一跳，立时朝后退了几步一双浑浊的眼睛自下而上从二人的身上扫过，隐隐有一些恶毒的恶意。
　　连铭珩手上越发的用力，眼睛死死盯着他。
　　“连铭珩你别……我没事的，你别。”常青回过神看到站在路边那人的模样，立马从马背上跳下来，摁住了连铭珩的手。
　　连铭珩上前半步把常青护在身后，眼里警惕的神色未消，却用余光瞥见草丛里又钻出几人，他们皆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向二人的表情害怕又凶恶。
　　连铭珩愣了一下，眉头一皱又快速地散开，缓缓收回剑鞘别在身后。
　　“吃的……能不能把你们的吃的给我。”那位老人见到那几人，收起了眼里的狠厉，他颤颤巍巍地上前了几步，跪倒在连铭珩面前，却把头看向了常青，哆哆嗦嗦挤出几个字“我们只要点吃的就行。”随即把头抵在地上。
　　那几人没有说话，见状也纷纷跪倒，整个身体伏在地上。
　　常青站在连铭珩身侧，视线扫过几人，眼里涌现出一些难过。
　　“连铭珩，我们把那些吃的都给他们吧，可以吗？我们进城了还可以再买。”常青拽着连铭珩后退了几步，语气带着些恳求。
　　连铭珩短暂地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转身将马背上的食物拿了下来。
　　“等等！”常青凑到连铭珩身侧，用身体挡住手上的动作，往他手里塞了东西。
　　连铭珩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东西塞了回去：“收好。”他做了个唇语，常青看懂了，懵懵的点了点头，攥紧了手里的银子。
　　连铭珩攥着手里的食物走到老人面前，在离他一步的地方站定，把食物递出去。
　　“这些拿去吃吧。”连铭珩的语气平静，一双眼睛平静如水地看着老人。
　　老人猛地抬眼和他对视上，又扫了眼常青，其他人也都抬起头盯着连铭珩手上的包裹，停顿了片刻后，老人抢过连铭珩手里的包裹转身就跑。
　　其他人见状，纷纷抬腿跟上他，不一会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常青下意识想追上去，却被拦住一时间没有动，他定定的看着几人远去的方向，紧蹙的眉头下透露出一些不安。

　　“他们走了，那些够他们吃一段时间的了。”连铭珩站在常青身后，远远看见有人正往他们这个方向来，他伸出手拍了拍常青的肩膀，示意他该走了。
　　常青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嗯”了一声，跟着连铭珩回到马背上。
　　透过连铭珩扬起的手臂，常青再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