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樟》冬月眠

23、第 23 章

　　常青兴奋的拉过连铭珩的手，朝着卖马的摊前走去。
　　经历了船上那一遭，他现在格外想念骑着马，迎着风，风吹起头发的感觉。
　　“两位客人来看看，我家的马都是最好的，一个个能跑能跳还特别温顺。”马贩见两人靠近，急忙推销起身后站着的马匹，还上手抹了几把。
　　常青在摊前站定，扫了几眼，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不懂怎么选，转头看向连铭珩，想让他选。
　　“这匹，还有……”连铭珩感受到他的视线，在他转过来的同一秒，抬起了手。
　　他先是用手点了点离得最近的一匹，停顿了一下，察觉到另一只手被拽了几下，连铭珩转过头。
　　常青一只手掩面，用口型说道：“我想要棕色的。”
　　连铭珩恍惚了一下，连忙转过头，又指向稍远一点后面的另外一匹：“还有那边那匹棕色的。”
　　“诶，好嘞！两匹马，四两银子，客人您稍等，我这就去把马牵过来。”马贩子扬起笑容，一双精明的眼睛从二人身上扫过，这二人穿得也不像什么富贵人家的人。
　　连铭珩见状缓缓从怀里拿出钱袋，故意在他面前摇了摇，里面只有二两了。那马贩听得银子的声响，目露精光，忙不迭地从马群中挤去后面，牵马去了。
　　“钱还够吗？”常青见他久久盯着钱袋子看，忍不住凑到他面前低声问道，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盯着马贩，生怕他牵错了。
　　连铭珩有些窘迫，没有回答他。常青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他二话不说就要做法：“你帮我挡着点，我很快的。”
　　连铭珩愣愣的盯着面前的桌子，点了点头，一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常青左右看了看，扯着连铭珩的袖子，站到了他身后。
　　连铭珩的腰上传来一阵动静。
　　等回过神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银子。他转过头，常青冲他快速地眨眨眼，嘴角控制不住地弯了弯，一副讨夸的模样。
　　连铭珩的眼角也跟着弯了弯，正要说些什么，那马贩回来了。常青立马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站回了连铭珩身侧。
　　“两位客人，这马给牵来了。”马贩的精明的眼神从二人身上扫过，手里却紧紧攥着缰绳不敢撒手。
　　连铭珩慢条斯理地解开钱袋，从里面拿出四两银子。那马贩的眼睛跟着连铭珩的动作，最后落在桌面上。
　　“拿来吧。”连铭珩朝马贩伸出手，马贩忙不迭地松开手里的缰绳，递到连铭珩手里，抓起桌上的银子塞进了怀里。
　　“诶，给您。两位客人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常青的心思早就已经落到马背上了，对于两人说了什么他一点没听进去。连铭珩还没说话，他就已经自觉的从连铭珩手里掏过缰绳，攥在自己手里。
　　“吁~”马摇着脑袋低呼了一声，常青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笑得很开心。
　　“可以走了吗？”常青抬起头，连铭珩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急切。
　　“……嗯，走吧。先把马牵到大路上再上去。”连铭珩一把拽住一只脚已经蹬上马镫的常青，有些无奈。
　　“好吧，快走。”常青有些泄气，侧对着连铭珩撇了撇嘴。但还是听了连铭珩的话，牵起缰绳走在前面。
　　连铭珩牵着另一匹马，默默跟在他身侧，两人的身影被烛火拉得很长，在看不见的地方被融成了一团无规则的黑影。

　　两人各自牵着马朝路上走去，走着走着常青停下了脚步。
　　连铭珩有些不解，但还是默默站在他身侧。
　　“连铭珩。”常青抬起头，一只手安抚着身侧躁动的马，一边看着连铭珩，叫了他一声。
　　“嗯。”连铭珩轻轻应着，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格外柔和。
　　“你……”
　　“我……”
　　“诶快让让快让让！快让我上船，要来不及了！”
　　那船又要启航，周围的人群一下子蜂拥开来，两人又正站在人群的必经之路上。
　　一个人扛着大包小包的就这么撞进两人之间，打断了两人刚才那点欲说还休的氛围。
　　他身后跟着不少人，两人就这么被人流分开。
　　常青被撞的后退了一步，连铭珩捕捉到了他眼里闪过的一丝慌乱，忙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害怕。
　　常青奋力踮起脚尖，看清了连铭珩的手势，整个人向后靠在了马身上。
　　连铭珩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拨开人群，奋力地朝常青挤过去。这期间他不知被踩了几脚，头发也乱了，来到常青边上的时候头发上还挂着一根鸡毛。
　　常青赶紧扭过头，假装继续给马梳毛，连铭珩从后面看到他的肩膀一怂一怂的，抖动得逐渐厉害，他也控制不住地扬起了半边嘴角。

　　常青笑得眼角渗泪，连忙上手抹了把，这才转过身。看见那根鸡毛还在他头上，忍不住又扯了扯嘴角。
　　“你头上……有东西。”常青压着嘴角，用手指了指他头上，又快速移开了视线。
　　连铭珩一歪头，鸡毛就这么掉下来，他用手抓在手里，朝着常青走了一步。
　　常青见状立马收敛了笑容，朝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连铭珩被问的有些一愣，缓缓松开手，让那鸡毛悄悄从手中滑落。
　　“没什么，我看你头发有些乱了。”连铭珩甩甩手，扯过身后的马站定。
　　常青闻言赶紧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头顶，又把整个脑袋摸了一遍。
　　“你刚才……是想和我说什么？”连铭珩目不转睛地看着常青的动作，装作不在意地问了一嘴。
　　常青确认好发型后，悄悄松了口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连铭珩，反而先是回身一步跨坐在马背上。
　　常青坐在马背上比连铭珩略高了些，他微微抬起下巴，笑得有些得意：“我想说，船上你说的什么，我大部分都已经忘了。但是我记得，你说的有一天。如果那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和我说清楚。”
　　连铭珩微微仰起头，默默注视着常青，瞳孔微颤。奇怪，月亮明明在他身后，但他还是看见了月光。
　　是常青眼底的月亮。
　　常青说完，便潇洒地一甩缰绳，踩着一地的月色，驰骋而去了。
　　“等我！”连铭珩紧跟着翻身上马，眼底同样是藏不住的火热，一颗心比错落的马蹄声还要掷地有声。

　　短暂的享受了一番前方无人任谁游的快感，常青乖乖降低速度等连铭珩追上来，连铭珩十分默契加速冲上来，和常青短暂的对视了一眼。
　　随后两人擦肩而过，瞬间调换了前后位置。
　　“连铭珩，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
　　两人从天黑一路不停，眼看着东方逐渐显出鱼肚白，常青靠近了连铭珩，忍不住小声的问了一下。
　　“累了吗？还是想吃东西？休息一下吧。”
　　常青摇了摇头，又缓缓点了点头，最后还是摇摇头。
　　“怎么了？”连铭珩顺手握住他的缰绳，同时控制住两匹马，让他们的速度保持一致，缓慢向前。
　　常青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开口：“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你父亲在的地方吗？”
　　连铭珩一愣，想起自己还没跟常青仔细说过他此行的目的。
　　他皱了一下眉头，迎着常青有些担心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
　　“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是什么人？”连铭珩故作神秘地扭过头问他。
　　“什么是……什么人？人不就是人吗？还能是什么人？”常青拧着眉，满脸不解，不明白他说的话。
　　“就是，我是皇子，是当今天子的孩子。”连铭珩凑到常青耳边小声的说道。
　　说完坐直了身体，期待地看着常青的反应。
　　常青看着他的眼睛思考了片刻，连铭珩看着他眉间的褶皱更深了。
　　“皇子是什么？天子又是什么？是和树一样不同的种类吗？这和你要去的地方有关系吗？”
　　出乎意料的，常青并没有连铭珩想象中的惊讶，反而更是迷茫，又接连抛出了好几个问题。
　　连铭珩一噎，转瞬间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湘城地处辰月国西南，是离京城最远的一座城。城里虽然一切都井然有序，但确实是“天高皇帝远”，鲜少有人提起国事。
　　更不用说常青常年呆的财神庙，谁求财的时候会把愿望说出来。
　　“不是不同的人。天子是……一国之主，是整个辰月国地位最高的人；皇子就是他生的孩子。”连铭珩想了一下，用最简洁的话来解释给常青听。
　　“哦~”常青扭过头，拉长语调应了一句，其实还是不太懂。
　　“哦！我知道了。”连铭珩本想再多说些什么的时候。
　　常青突然一脸恍然地拽住了连铭珩的袖子，满脸的惊喜：“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听我师父提起过，真龙天子，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天子，你的父亲。所以真龙天子是龙吗？是吗是吗？”
　　常青的脸忍不住贴向连铭珩，一脸求知的渴望，手上还甩了两下。
　　“不是。你看我像龙吗？”连铭珩低头从他的手看向他的脸，面无表情的反驳道。
　　常青把他上下打量了个遍，迟疑地摇摇头，松开了连铭珩的袖子，无不遗憾道：“啊，我还以为可以看到真龙长什么样呢。”
　　“别瞎想了，这里没有真龙。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没有我父亲。我就是去看看，找一个人就走。”连铭珩对常青的遗憾有些泛酸，语气都有些奇怪。
　　“这个，又是什么人？”常青才不明白他心里弯弯绕绕，只是又歪了歪脑袋，好奇的问道。
　　“是我舅舅。”连铭珩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语气有些怀念：“我小时候没有父亲，所以经常会被同龄的孩子叫……欺负。每次舅舅都会出来教训那些混小子，替我出气。我一直……一直对他很感激。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再去见见他。”

　　“是娘不好，娘让你没有爹，让你被嘲笑，都是娘不好。”木佳蹲着抱住小连铭珩，一边用帕子擦去他身上的灰尘，一边哭得泣不成声。
　　“你在这呆着，娘去给你做主去。”片刻后，木佳止住了哭声，拿帕子摁在脸上，吸走了泪水，作势就要站起来往外走。
　　小连铭珩从学堂回来就是一身的污渍，在木佳的再三追问下才说出，他又被骂“野孩子”了。
　　连铭珩平日在学堂是最让夫子省心的孩子，不调皮不捣蛋，功课也名列前茅。只是在同窗眼里，不知是出于小小的攀比，还是年幼无知，他们总说他是没爹的野孩子。
　　“野孩子，没人疼，爹在外，不回来。”次数多了，小连铭珩心里对他也有了怨怼。为何要留母亲一个人在这里？为何从未来看看他？是不是他在就不会被嘲笑了？
　　小连铭珩的拳头握紧了，他想走，可是周围的一圈人不让他走，他只好站在原地，想等他们想往常一样说尽兴了，自然就散了。
　　可这次不一样，不知是谁先捡起了一块泥巴朝他身上砸过去，其他的人像收到了什么指令，纷纷效仿，蹲下捡起泥巴。
　　小连铭珩有些惊讶，忍不住抬起袖子挡在脸前。直到学堂里的夫子闻声赶过来，他们才一哄而散。
　　“娘亲，我没事，算了。”小连铭珩摇摇头，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去。
　　木佳一脸痛苦，但是见儿子又是一脸坚持，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
　　没过两天，小连铭珩的舅舅，木烨到访。
　　“舅舅！”小连铭珩一见他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几日受到的委屈在这一刻有了发泄的地方。
　　“让我看看是谁给咱们家的小男子汉画成了个大猫脸，我看看。”小连铭珩脸上的泥印被早就被擦掉了，但是面对舅舅的调侃，他还是有些委屈地躲进了木烨的怀里。
　　木烨一把把外甥捞进怀里，用另一只手揽住木佳的肩膀。
　　“兄长……我……我怎么现在才知道？我太没用了。”木佳看到他的一瞬间也忍不住泪水，抖着肩膀啜泣，用手捂住了脸。
　　“我在呢我在呢，兄长在呢，爹娘也在呢，一切都交给我。”木烨拍拍木佳的肩膀，温柔的宽慰着。
　　小连铭珩也凑过去，乖巧的给娘亲擦眼泪：“娘亲，别哭，不怪你。”
　　木佳听他这么说，刚止住一点的眼泪又瞬间决堤，抱着小连铭珩哭了好一会情绪才重新稳定下来。
　　木烨颠了颠怀里的小连铭珩：“舅舅有点事情想和你娘亲说，你去帮舅舅照顾一下妹妹好不好？”
　　“嗯。”小连铭珩重重地点了点头，从他怀里跳了下去。他相信舅舅。
　　他不知道舅舅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再马不停蹄地从疆城赶过来的。只是每当舅舅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学堂里的某些人要被打屁股了，学堂里也能平静一段时间。
　　何况这次还有个母亲，母亲在外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
　　“各个，花。”一想到这个，看着妹妹的小连铭珩就有些开心。他笑着接过表妹递过来的花，拿在手里甩了几圈，然后把花插进她的头发里。
　　“花，花。”小表妹拍着手也笑得很开心。
　　从那之后，小连铭珩萌生了习武的念头。
　　木佳知道后没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着他的手去了书房，从书房的角落里翻出一箱他从未见过的书籍。
　　“这些本想等你长大些再拿出来……罢了，只是珩儿，有些事情我不想和你说，但是，你既然要学武，娘亲希望你也能拿出平日在功课上的努力，做出一番成绩。”木佳没有说这些书哪来的，小连铭珩也懂事的没有问。
　　“是，母亲。”
　　小连铭珩满心想的是，学一身功夫，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家人。
　　舅舅闻言又是从疆城匆匆赶来：“珩儿你记住，习武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强大，而不是为了伤人。当然，如果遇到威胁，记得握紧你手里的武器，不要心软。”
　　“嗯！”
　　说这话的时候，小连铭珩被罩在木烨胸膛下，木烨握着他的手，手里的剑猛地向前一刺，立在一边的木桩应声倒地。
　　木烨松开他的手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满是欣慰。

　　“连铭珩，连铭珩？”常青皱着眉头叫了他几声。
　　连铭珩回过神，常青好奇地拽着他的胳膊：“你在想什么呢？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