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樟》冬月眠

19、19

　　连铭珩是被外面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吵醒的。
　　“喔！下雪了！下雪了。”
　　“快来玩呀，哈哈哈。”
　　冬天天亮的晚，外面还有些黑，就已经有一群孩子在外面打雪仗了，闹哄哄的气氛从村庄的那头传到这头，逐渐唤醒了这个沉闷的小镇。
　　连铭珩眼睛睁了两下没睁开，握着拳头在额头上轻轻锤了两下，有些头疼。随着他的动作，还未解开的红绳轻轻扫过他的额头。这下连铭珩猛的睁开眼睛，原来红绳还系在他手上。
　　连铭珩呆呆的盯着红绳看了一会，转头看向床上，常青面对着他，抱着被子还在跟周公相会。他应该是没有醒过，所以就没有解开绳子。
　　连铭珩默默看了会，手默默攥紧了绳子，转念间又想到这两天常青为了照顾他，都没有好好睡觉，心中有些愧疚。
　　“算了。”连铭珩无声地叹了口气，“闻鸡起舞”了那么多年，偶尔偷懒一次也不算什么，连铭珩松开绳子，枕着一只手臂，决定跟着常青再睡一会。
　　直到外面的日头越来越亮，连铭珩再次睁开了眼睛，盯着房顶发了会呆，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立马翻坐起来，看向床上，常青还在睡，翻了个身，留个后背给他。
　　“真能睡啊。”连铭珩轻声呢喃道，低下头一看，那红绳还系在他手上。
　　连铭珩有些苦恼，看着手上的红绳，他动了解开的念头。右手已经握在手腕上了。
　　犹豫了一会，连铭珩抬头看了看常青，随即低下头，他的嘴角轻轻勾起一点弧度，右手从手腕滑下，转而拿起了绳子，轻轻一拽。
　　“唔……嗯？”常青睡梦中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拉扯，一骨碌坐了起来。
　　他先是眯着眼睛坐在床上发了会呆，视线在空中转了几圈，定在了连铭珩身上，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翻身下床。
　　连铭珩扯完绳子，就在常青醒之前又躺了下去，此刻正背对着常青，闭上眼睛假寐。
　　他听到常青从床上下来，趿拉着鞋子“哒，哒哒”的走到连铭珩身边，蹲了下来，抬起他的左手，解开绳子。
　　奇怪的是，常青解开绳子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连铭珩忍着要睁开眼睛的冲动，放缓呼吸，静静听着他的动静，等待他接下来的动作。
　　“嗯！？”下一秒，常青竟然掀开了连铭珩的衣服。
　　一股电流从后腰上传来，连铭珩身体整个轻微颤抖了一下，差点控制不住就要坐起来了。
　　好在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会，常青检查了一下伤口之后就立马把衣服放了下去，趿拉着鞋子“哒哒，哒”的回到了床上。
　　连铭珩睁开眼睛，等身后再次归于平静，他才慢慢转过身坐起来。
　　常青实在是困得厉害，连被子都没来得及盖，就这么脸朝下的趴在床上，又睡着了。
　　连铭珩站起来走到床边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常青抱起来，再轻轻放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看来是真的累坏了。”连铭珩顺手再把常青放在外面的手也塞进被子了，拨开挡在他脸上的头发，这才直起身，往窗边走去。
　　把窗户推开一条缝，连铭珩站在窗户后面仔细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外面一眼望去一片雪白，看样子是下了一整夜的雪，此刻外面风雪暂停，沿街的住户纷纷出来清扫门前的积雪，高挂的太阳照在屋顶上反射出白亮的雪光，融化的雪水“滴滴当当”顺着屋檐往下淌，偶尔有三五孩子嬉笑着跑过长街，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连铭珩暗暗松了口气，离开了窗边。
　　常青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晌午了，他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帷幔，还没分清现在在何地。
　　“醒了？”耳边传来连铭珩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的来源转过头。
　　“你……”常青微微睁大了眼睛，一骨碌从床上弹起来，一眨不眨的看着连铭珩“你怎么换了个……”常青伸出手在头上转了一圈。
　　连铭珩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摸了摸鼻子：“怎么了？我这样很奇怪吗？”
　　连铭珩换上了常青买的新衣服，尺寸合身，再就是连铭珩将他之前缠成发包的头发，解开，扎成了一个马尾高高的束在脑后，更是衬得他长身玉立，干练非常。
　　常青咋见这样的连铭珩，一时有些新奇，发出了惊叹：“不……不奇怪，很好看。”
　　“昨夜我们是趁着天黑来到这的，虽然一路上没有多少人看见，但是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所以我就简单的改变一下形象。你想试试吗？”连铭珩被他盯得摸了摸鼻子，连忙转移话题。
　　常青没等他说完，就连连点头：“我也想要你这样的……可以吗？”
　　连铭珩点点头，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他坐过来。
　　常青几下穿上了衣服，从床上下来，蹦到连铭珩面前，兴冲冲的在他面前坐下，抬起头冲他笑笑，然后坐得端端正正。
　　“你饿了吗？要不要先吃饭……”连铭珩站在他身后举着梳子没有第一时间就上手。
　　“不饿不饿，先搞吧。”常青扭动着身子坐的更端正了些。
　　连铭珩这才收敛起了笑容，盯着他的头顶，轻轻挽起他的头发。
　　半开的窗框上飞来一只小鸟，蹦蹦跳跳地探头看向屋内，不一会又来了另一只，靠着它停下，两只小鸟“叽叽喳喳”在窗框上嬉闹了一阵，又结伴飞走了。
　　“好了。”没多时连铭珩就停下了动作。
　　和连铭珩的一样，扎起了一束马尾，不是很高，另外又取了一小撮头发编成了麻花，散在脸边上。常青站起来冲到了镜子前，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满意，嘴角笑得就没下来过：“好像和你的有点不一样……？不过你真厉害啊。”
　　“咳，嗯……”
　　“走吧下去吃饭吧，吃完好早点赶路。”常青欣赏好了，就惦记起了吃饭的大事。他二话不说转身朝门口走去。连铭珩放下手里的梳子，又一把拉住了他。
　　连铭珩的耳朵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透着红，他不敢跟常青对视，侧着脸，抿着嘴唇，有些生硬的开口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常青顺着他的手抬头，扫过他泛红的脸。
　　“你昨晚说要给我的伤口上药……难道你忘了吗？”
　　常青摇摇头，一脸认真的看着连铭珩“才没有忘，你睡着的时候我看过了……”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舌头在嘴里绕了半圈，后半句被他咽了下去。
　　“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连铭珩低下点头，凑过去想再听一遍。
　　“没什么啊。”常青低着头嘟囔了两句，甩开他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
　　连铭珩追了上去，掰过他的肩膀，凑近了看着他的眼睛：“真的没什么吗？”
　　常青被他看得心中一跳，忍不住想挣开他的手，一两下没挣开，常青面上的表情都快要保持不住，他有些着急，咬着牙声音有些变调：“我说……我没说什么，你松手，我现在给你看看。”
　　两人僵持了一会，连铭珩察觉到常青的脸色不对，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松开手。
　　常青心里正乱着，被他突然松开手，一时间控制不住的向后倒退了两步，连铭珩急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常青？你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没睡好？”
　　“我没事，只是脚滑了一下。你转过去……我给你看看伤口。”常青强装着镇定，从连铭珩手底下钻走，站直了身体。
　　连铭珩的手落在空中握住了拳头，收回了手，二话不说地转过身子，把后背交给常青。
　　常青刚才突然就有些害怕，他害怕他做的事被连铭珩知道后就疏远他，抛弃他。这段时间跟着连铭珩在外面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风餐露宿，比在庙里动荡，但是连铭珩带他看过了以前从未看过的风景，吃了许多以前从未吃过的东西，他不想，不想这段旅程就这么结束了。
　　这么一想常青就有些难过，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掀开了连铭珩的衣服，凑近了仔细查看伤口。早上迷迷糊糊的，常青也不确定有没有看花眼，反正连铭珩不知道，不如就这么瞒下去吧？
　　“常青？常青？”慢慢走神的常青听到连铭珩好像在叫他，赶紧回过神，把衣摆放下去。
　　“你叫我？怎么了吗？”常青从他身后探出头，然后慢慢挪动，挪到了他面前站定。
　　“嗯，我说，伤口是不是已经好了，不用再上药了。”连铭珩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撑在膝盖上，看着常青的脸色，语气有些小小的失落。
　　“嗯，已经好了。”常青抬起头看了眼连铭珩，又飞快的低下去。
　　“你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连铭珩黝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常青，心跳的很快。莫名的，他好像不太想常青把他做的事情说出来。
　　常青拧着手指扭捏了一会，深吸了口气，抬起眼和连铭珩对视：“你……你觉得我，我像个好人吗？”
　　连铭珩被问得愣了一下，站了起来，走到常青面前。
　　常青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后退一步，连铭珩就没有了别的什么动作：“那你觉得我是好人吗？我……我当着你的面，杀了人，还杀了好几个。你害怕我吗？”连铭珩越说越激动，眼神里不自觉透露出一点狠厉，居高临下地看着常青。
　　他昨晚就想和常青谈谈这个了，是他心胸狭隘，觉得常青表面不说，心里多少会对他有所芥蒂。索性趁着这个机会敞开聊聊。
　　常青抬起头看着他：“我……”。
　　“你觉得怎么样？”连铭珩额头青筋“突突”地跳，抓起了常青的一只手，步步紧逼。
　　连铭珩的手温度一直都比常青的高，他感受着那股温度，抬起头直视着连铭珩的眼睛：“我……你当然是好人，我不怕你。初见时你丢东西没有怪到我头上；反而为了帮我带我离开了那;路上没有因为我是妖怪而卖了我。”常青停顿了一下：“而且，他们像是冲着我来的，你杀他们是为了救我，这些我都知道的。”
　　连铭珩慢慢松开了他的手，常青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呃，被盯上的，但是杀人是不对的，这次是因为我，我之后会保护好自己，不会再让你因为我动手的。”
　　连铭珩试图从他眼睛里得到些什么，但是浅谈的瞳孔里只印出了他自己现在有些暴怒的样子。“抱歉，是我冲动了。”连铭珩慢慢坐回坐回椅子上，伸手捏了捏眉心。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次换常青追过去站在他面前。
　　连铭珩略微思考了一下，斟酌道：“所以，好人坏人不是看出来的，是相处过程中感受到的。同样的，常青，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真的吗？你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做些什么不好的事吗？”常青还是有些谨慎，又问了一遍。
　　连铭珩挑了挑眉，扯出一点笑意：“我那天马背上的那一箭厉害吗？”
　　说到这个常青的眼睛就有些亮，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连铭珩要这么问，但还是配合地点点头：“很厉害。”
　　“所以你觉得，我保护的了你，就保护不了我自己吗？别多想了，下去吃饭吧，吃完早点赶路。”连铭珩忍不住轻轻弹了弹常青的脑门。起身走到门外，站在门口等他。
　　常青抬起手揉了揉，不疼。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像……和他一开始的想法有点跑偏了。
　　“好……来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说漏嘴的事糊弄过去了。
　　“这么说这件事就能过去了吧？”连铭珩靠在门框上惴惴不安，刚才表面上的云淡风轻早就被丢到天外去了。
　　他敏锐的察觉到常青的反常是在他的那句调侃之后，他不该那么问的。常青显然对这件事的暴露十分害怕。
　　这更多的取决于他之前的生活，并没有和人有过多的接触，以至于他太在乎连铭珩，害怕他做的事情会让连铭珩不开心，所以才不肯说。
　　对此连铭珩也暂时没有什么办法，还好不是什么大事，被栓就被栓吧，还能偶尔多睡会。
　　另一方面，连铭珩脑子里天人交战，满脑子都是“常青在乎他”的奇怪想法，他下意识用手搓了搓另一只手。
　　常青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连铭珩一只手捂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常青走过去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连铭珩已经放下手，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走吧，下去吃饭。”
　　常青坐在餐桌上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在想连铭珩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让他发现了什么？
　　常青咬着筷子停下了动作。
　　突然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驾！”“驾！”
　　只见几匹高头大马，背上坐着几位穿戴整齐的黑衣人，扬着鞭子从门口呼啸而过。
　　“诶诶诶你听说了吗？前面那片林子不是死人了吗？这几个就是专门来查办的。”
　　“死的是什么人？”
　　“嗐，那我哪知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仇什么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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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青听着听着觉得不太对劲，看了眼连铭珩，他还在慢条斯理的吃东西，常青把筷子从嘴里拿出来，忍不住用手戳戳他。
　　“怎么了？吃饱了吗？”说着就要作势把他吃剩下的端过来。
　　“不是！你小声一点。”常青心虚地左右瞟了几眼，压着声音，护住自己的碗，对连铭珩说道。
　　“怎么了？”
　　“你没听到他们说的吗？刚才过去的人……是不是去找我们的？”
　　“什么人？”
　　“哎呀！”常青急的索性扯过连铭珩的衣服，凑到连铭珩耳边把他看到的听到的通通都说了出来。
　　边说还忍不住边往门外瞟，那架势，像是生怕那几个人去而复返把他给抓起来。
　　“别怕，别到处看。你现在这幅心里有鬼的样子才不像个好人。”连铭珩憋着笑听完他说的话，把碗里剩下的一口气全都倒进了嘴里。
　　“要不你吃，我去帮你看着门，要是有人冲过来，我拦着他们你先跑。”连铭珩指了指门口，作势就要站起来。
　　“不，等等……”常青抓住连铭珩的衣摆，快速吃了几口，然后把空碗往他面前一推“我……我吃好了，你别去了。”
　　连铭珩从上往下看着他。白雪反射出白亮的亮光，正好照在常青的背后。连铭珩被刺得眯了眯眼，犹豫了一下，伸手擦掉了常青嘴角残留的油渍。
　　“那我们……我们赶紧走吧。”连铭珩的手快速收了回去，常青又抬手在嘴上蹭了蹭。
　　“嗯，上楼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