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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别为我哭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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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一日,全国大赛开始前一天。真理走出名古屋站,人来来往往,只有内田弥实的金发格外的显眼。真理高高举起手,表姐也看见了她,高兴地向她迎了过来。
七月结束前,表姐罕见地打了电话回来,说想给真理过生日。因此,真理没有前往静冈坐新干线,而是来到了姐姐所在的名古屋。将近三年未见,弥实剪了新发型,更显得雌雄莫辨,和神奈川知名篮球运动员藤真健司气质接近。真理敏锐地发现,姐姐的鼻翼亮晶晶的,转过头一看,果然多了一个金属钉,同侧的耳垂被纱布包了起来,只露出耳廓上面的耳骨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先听好消息吧。”弥实搂过真理的肩膀,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和那个人渣分手了!彻底拜拜了!乐队也退出了!还有一个……也是好消息!我打算在大阪常住了,有家乐器店愿意让我在那里长期工作,卖琴,也兼职老师。真理的状况怎么样呀?感觉瘦了,听叔叔说你生了场大病,夏天发烧很难受的吧,可怜死了。嗓子还难受吗?我在大阪买到了效果很好的润喉糖,来,伸手。”
真理乖乖伸出手,看弥实从外套里翻出一个圆圆的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颗深褐色的糖果,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她把糖放进嘴里,清凉微甜的草药气息在嘴里炸开,嗓子也确实舒服多了。
“我最近可是收获满满,感觉就没有做不好的事。”弥实语速极快,喋喋不休,真理安静地含着润喉糖,做一个乖巧的倾听者。看着弥实耳朵上的包扎,她猜测姐姐不是和人打架,就是自己扎耳洞弄伤了耳垂。弥实看起来非常兴奋,有一种病态的狂热情绪,到底是真的很兴奋,还是为了掩盖某种情绪,真理也难以知晓。
“中午想吃什么?炸虾,鳗鱼饭,宽面,还是什么?吃什么都可以哦,不用着急,离发车还有两个小时,甚至带你逛逛都行。其实我从来没有在名古屋好好玩过呢,啊,那个看起来很好吃哦。要不要吃可乐饼?”
真理只能点头。弥实喜欢规划和安排,两个小时的时间,也要挤出一部分去陶瓷博物馆转一圈。下午两点,两人登上前往广岛的新干线,弥实这才沉默下来,脸上第一次露出疲倦的表情。她向窗边靠过去,结果蹭到了耳垂的伤口,“嘶”了一声,重新坐直了身体。
真理默默抓住了弥实的手。弥实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反握回去。她们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看着看着,弥实叹了口气,把头放在了真理的肩膀上。
“广岛。”她轻轻地说,“他也说让我来。我本来不想去的。有你陪我,感觉还好些。”
“前男友吗?”真理对姐姐口中的那个“他”表现出好奇。
“那个家伙早就死了!”想起前男友,弥实的手开始用力,攥的真理的手咯嘣响,“这次说的是个小鬼。”
小鬼?有多小啊?真理看了看弥实的表情,惊讶地发现她在哭。尽管弥实努力把脸藏在衣领后面,真理还是能看到她的眼泪沿着脸颊滚滚落下。
“耳朵好痛啊——”弥实哀叹一声,继续无声痛哭。真理对姐姐的私生活了解甚少,只能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
下午六点,两人到达广岛。全国大赛的开幕式在晚上八点启动,真理摸摸肚子,提议先去吃广岛烧。弥实虽然没提出异议,却还是在路上说这东西很难吃,搞得真理食欲尽失,最后也没吃完,被对面的厨师大叔紧盯了二十分钟。
两个人沿路游逛,向举办全国大赛的广岛县立综合体育馆前进。体育馆附近的人相当多,除了穿着统一的运动服的参赛选手,也有很多人是单纯来看开幕的。弥实看到蓝色的衣服就会浑身颤抖,真理也不敢开口问背后的原因,只能尽量让她拉住自己,免得弥实突然掉头离开。
她们跟着人流挤进体育馆的看台。密密麻麻的人头挤在看台下,真理一个也认不出来。弥实看见好几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队伍,又开始发抖,想往真理的背后缩。真理拍了拍弥实的肩膀,“放心啦,底下肯定看不见我们的。话说,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能说……”弥实单手遮住自己的侧脸,“说了会进监狱的……”
真理眉头一皱,瞬间反应过来,看看下面声音各异宣誓参赛信条的男高中生,再看看弥实一脸羞愤欲死的表情,默默闭了嘴。
宣誓完毕,选手离场。弥实紧紧揪着真理不放,等到运动员都快走光了,才探出头,仔细看了看周围,带着真理走出了体育馆。
弥实的故事,在内田家是一个不能公开提起的禁忌。虽然如此,真理还是从谈话之中拼凑出了表姐桀骜不驯的青春——高中退学,跟比她大了将近十岁的男子谈恋爱,私奔搞乐队,乐队始终处于地下,收入不稳定,和男朋友又很不和谐等等。看来,弥实和当年的男朋友分手之后,又和某位穿着蓝色运动服的高中男生产生了难以解释的纠葛。对方可能还未满十八周岁,让弥实心如刀绞,生怕某一天站上被告席,百口莫辩,最终被封印在家庭谈话里。
思来想去,真理还是决定放弃提起这个话题。她指了指姐姐包着纱布的耳垂,问道:“这个伤是怎么了?”
“分手的时候,把他送我的耳环扯下来丢给了他。”弥实轻描淡写地说。
“很痛吧!”真理难以置信,不明白弥实为什么这么做。
“这样他就不敢说那种‘留下来做纪念吧毕竟是爱与青春’之类的狗屁。”弥实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而且我感觉那时候的我好像梵高一样。”
“那你最好还是看看医生吧……”真理小心地提出建议。
酒店是木村优子帮忙定的,离体育馆也很近。弥实看着门口聚集的三三两两的高中男生,双腿就开始发软。真理在门口给她做了五分钟的心理建设,这才把她推进去,做入住登记。弥实全程鬼鬼祟祟,左看右看,还用手捂住下半张脸,反而引来了更多的目光。
“好了,姐。”真理拿到房间钥匙,抓住了行色可疑的弥实,向电梯冲去。电梯从楼上慢慢降下来,金属门打开,一角蓝色刺进弥实的眼睛,她短促地尖叫了一声,飞快地钻到了真理的背后,顺便抓着她的肩膀,把真理转到另一个方向,面对从电梯上下来的几个人。其中一个人留着毛蓬蓬的长卷发,看弥实神经兮兮的样子,面露不快。真理不明就里,只是睁圆了眼睛,看看这几个穿蓝衣服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是哪个和表姐产生了奇妙的缘分。
“看什么看!”长卷发男操着一口关西口音,“神经病。”
几个人越过真理,运动服的背后写着一串罗马字。
“TOYOTAMA……丰玉?”
听到这个词,弥实再次颤抖起来,甚至想夺门而逃,换一家新的酒店。真理又劝了十分钟,这才让她冷静下来,缓缓坐在了床上。
趁着姐姐还坐在床上发呆,真理拿出全国大赛的安排表,想不到湘北第一天的对手,就是今天见到的丰玉。她挠了挠头,决定自己一个人前去观赛,让姐姐在酒店好好休息。洗完澡,姐妹两个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真理稀里糊涂地回忆着她在湘北经历的事,什么被不良故意挤撞车啦,什么篮球队打架斗殴啦……一想起三井寿她就想笑,想不到她第一个认识的神奈川同学就是他。那时候他的门牙还是原装的呢。
真理笑了一会儿,转头一看,弥实已经睡了,耳朵上包着的纱布渗出一点血。她凑过去,想帮姐姐处理下伤口,指尖只是轻轻碰到她的耳朵,弥实就瞬间惊醒,紧紧抓住了真理的手。
“……是你啊。”看到对方是妹妹,弥实松了口气。
“耳朵出血了。”真理指了指她的耳垂,“重新弄一下吧。”
弥实对着镜子看了看,叹了口气。真理钻进被窝,对弥实说:“明天我要去看湘北的比赛,和丰玉比。你要是不想来,就等比赛结束再来体育馆找我吧。”
“好。”弥实小心翼翼看着自己耳垂上的伤口。当时她一阵冲动,直接扯下了耳钉,被药店的男生送到医院缝了几针,现在只是稍微渗了点血,比那时候好多了。她从行李里找到碘酒,小心地擦掉伤口旁边的血渍,用创可贴盖住了它。
第二天一早,真理自己一个人下楼吃早餐。早餐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人高马大,穿着各个高中的运动服。昨天那个大阪来的长卷发男也在,身边跟着一个眉毛压眼睛、看起来很阴沉的家伙。真理找了一圈,惊喜地发现海南也在,她迅速溜到其中一个熟人的身边,“嗨,阿神!”
“内田,你也在啊。”神宗一郎见到熟人,也露出惊喜的表情,“今天要去看湘北的比赛?”
“嗯。”真理点点头,“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不知道湘北会不会一轮游,还是每场都看看比较好。”
“也可以等等海南哦。”神微微一笑,“我看比赛表了,湘北今天的对手是丰玉,评级是A呢。”
他把手中的篮球月刊让给真理,真理探过头去,看到同组的几个对手里,只有湘北的评级是C。
“海南也是AA哦。”神宗一郎的手沿着书页滑下去,指向“海南大附属”的位置。
真理下意识地咬住了筷子,思索了一会儿,眉头逐渐舒展:“虽然看起来危机重重,但我总觉得内心很是澎湃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神宗一郎笑着收起杂志,“待会儿一起去吗?”
“好啊。”真理点点头,“顺带一说,我觉得丰玉的人态度好差,昨天坐电梯的时候都差点吵起来。”
“他们在球场上也……”神宗一郎回忆了一下,“你知道吗,去年翔阳和丰玉比赛的时候,藤真前辈被丰玉的人撞伤了,额头还缝了针。”
“这么吓人!”真理倒吸一口气,“我还以为大阪人都是好人来着!”
“在球场上,受伤是在所难免的。”神眨了眨眼睛,“其实当时藤真也可以躲开的,但他太想赢了。”
“那那个人还能上场吗?”真理再次想起春天的事,恶性事件、禁赛、篮球社解散之类的问题就不会影响丰玉吗?
“上场啊。”牧绅一在一旁插话,“丰玉可离不开他,‘王牌杀手’南烈。”
大阪人都是好人的刻板印象,在真理的内心悄然粉碎。
今天的比赛更是让真理气愤不已。流川枫的左眼被撞伤,大大影响了湘北的发挥。丰玉得到的却只是一个犯规,清田信长也气得哇哇大叫,想和对方大战一场。难怪是王牌杀手。
她担心地看了看牧绅一,察觉到真理的目光,牧绅一对她笑了笑,“以丰玉现在的水平还打不到海南。”
一时间不知道哪个队伍更讨厌了。真理继续把注意力放在球场上,尽管有安田稳住场上的节奏,上半场丰玉还是稳稳压住了湘北。
“如果没有流川的话……湘北真的很悬。”
真理觉得自己刚好没多久的嘴角又要疼起来了。但令人惊讶的是,下半场,流川枫顶着眼伤坚持上场了。她也试着抬起一只手遮住左眼,只觉得世界都不一样了,下一秒可能都要从座位上栽下去。
“这家伙真是的!”清田信长指着流川枫大叫,“很影响判断的啊!”
“那个丰玉的四号……”真理眯起眼睛打量球场的情况,“动作好僵硬。”
“可能是没料到流川还会上场。”
比赛继续,流川枫也依然留在场上,凭借身体的本能持续得分。丰玉的队长则频频失误,节奏大乱,就连丰玉的支持者们都发出阵阵嘘声。真理托腮看了一会儿,感慨了一句:“他们打得一点都不开心呢。”
“开心?”清田信长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真理,“这是重点吗?”
“当然啊!”真理指指丰玉的队长,“他现在根本就不想打下去了。准确的说,他只想快点把对手都揍昏过去然后疯狂地灌篮得分。”
牧绅一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
“一直是这种状态的话,他们就没办法获胜了。”真理继续说,“因为太想赢了所以想不了别的事。除非他们放弃这种心态,更开心地打下去。”
她一语成谶,丰玉方寸大乱,局势瞬间逆转。但南烈受伤后,丰玉曾经的教练来到他的身边,唤醒了他们打篮球的初心,差点让湘北失去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最后,樱木和赤木紧张到共争一球,耗尽了比赛的时间,淘汰了丰玉。
“内田前辈!你好厉害啊!简直像魔法师一样!”真理随口评论的几句话让清田对她钦佩不已,第一次对这个湘北来的、让阿神变得有点奇怪的女生产生了好感,“你也说说我们吧!”
“啊,这个我还是做不到……”真理尴尬地挠了挠脸,“我只是分析了一下丰玉比赛的心态……”
“这么想听吗?”神宗一郎笑眯眯地凑过来,“回去跟高头教练说一下,让他单独给你讲讲就好了。”
“那我也先走了。”真理向海南的队员们告了别,“我姐姐要过来接我,明天要是有时间我也会来看海南的比赛。”
“不来也没关系。”神宗一郎轻轻摆了摆手,“毕竟明天要和山王比赛,应该比我们更有意思吧。”
“阿神,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一件事哦?”真理停下脚步,在楼梯口昂起脸,看着还坐在原地的神,举起手,捏起拇指和食指,“你说话的方式,虽然没有很严重但是稍——微有一点傲慢。”
“有哦。”神宗一郎无辜地眨了眨眼。
“是吗?”真理吐吐舌头,“那你还这样。”
“嗯,因为是今天才跟我说的。”神宗一郎认真地点点头,“虽然有点伤心,但是我会记住的。”
牧绅一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真理哈哈大笑起来,对海南的人招了招手,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
彩子坐在长凳上,似乎早就预料到真理回来。两个人复盘了一阵樱木本场的“英雄”事迹,乐得前仰后合。樱木扔丢的那个篮球差点砸到真理的脸,回忆起这件事,真理又是一阵傻乐:“幸亏坐在海南的旁边,不然就要被砸死了!”
“你不坐海南旁边才不会被砸到吧!”湘北的队员已经从更衣室走出来了,三井寿站在前面,不满地抱起双臂,“被砸到纯属活该。”
“我不来才不会被砸到呢!”真理反唇相讥,“早知道你们对球迷是这种态度,我就去海南上学了。”
“没人拦着你去,你现在就转学吧!”
流川枫拿着冰袋走了出来,两个人短暂地安静了几秒,又开始互相攻击。就连宫城良田也忍不住吐槽,“你们两个吵架比我妹妹还幼稚。”
“拜托,她都快坐到海南队的板凳席上了!”三井愤愤地指着真理,“她明显是看不起我!”
“你这就属于无理取闹了吧。”真理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凑巧和他们住一个酒店,顺路一起过来而已。三井前辈,你不渴了?还是说打得开宝矿力了?”
宫城挑起一边的眉毛,嘟囔了句什么,转身走了。三井还在喋喋不休,说什么真理竟然放弃湘北去支持海南,还和海南住在一起,气得她原地跺脚:“你说话清楚点,住在同一个酒店!什么住在一起,有这么省略句子的吗!”
一边吵,真理一边还是记下了湘北所居住的旅店的电话。“不管怎么说,恭喜我们。”
“谁和你我们……”
“我好歹也是湘北的一员啊。”真理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一罐饮料,“也是给你们花过钱的。对了,这个给你。”
“什么啊。”三井不明就里,接过那个铝罐,转到正面,标签上印着切开的绿色葡萄。
“葡萄汁。你刚回篮球社的时候没有喝到不是吗?”真理摊开手,“还给你。你应得的。”
“哦……”三井有些不知所措地握着饮料罐,“谢谢……”
“如果你喜欢紫葡萄的话,明天我再给你拿一罐新的。”真理加快脚步,走到了三井的前面,“带的不多,别跟别人说哦。”
“是分给海南的人了吧。”
说完这话,三井有点后悔,真理虽然挺傻,但不至于这样四处送东西。果然,她露出不爽的表情:“脑子里全是海南,那等你们跟海南比赛再说吧!还给我。”
三井立刻把饮料高高举起,“不行,都给我了就是我的。”
看他举起饮料,对自己的弹跳能力毫无信心的真理放弃了。她整了整书包带,和三井拉开了距离,眼睛看向了别处:“我待会儿要去找我姐姐,我们一起来的。那就明天见吧。”
“啊,哦,好。”三井原本还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可除了吵架,两个人也没什么可多说的。维持着一个较远的距离,两个人依然同路而行,只是没有一个人再开口打破沉默。走到体育馆门口,三井抬起手,想说再见,刚张开嘴,却被真理抢了先。
“明天是我生日!”
“……生日快乐?”
三井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真理伸出手,拳头对着三井寿的胸口,她微微昂起脸,眼神落在他的眼睛里,又飞快地划过,最终看向他的嘴角:“打败山王,做我的生日礼物吧。”
“你要的真够奢侈的!”三井忍不住呛了她一句,“谁敢给你承诺这个啊……”
“如果是安西教练呢?”真理眯起眼睛,拳头依然放在原处,“你能给他这个承诺吗,赤木呢,宫城呢?我有什么不行的?”
“他们又不是明天过生日!”
“那我不是更特殊了!送我!”
“知道了!”三井也握起拳头,和她碰撞在一起,“你就看好了吧,还有,你要是敢中途离场去看海南——”
“去看海南干什么,我等的是你们的礼物。”真理转过身,又忍不住回头,“流川要是上不了场的话,就换成……”
“停!别提了!”三井赶紧拦住她接下来的要求,“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你也是。”真理挥挥手,看着三井快步小跑,跟上湘北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