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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拉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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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私心,自然是很私人的、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念头,在时光中缓缓酝酿成型,比甘酒更醉人。
他要她的联系方式,却又说是出于私心。
什么私心?
杜沁然并没有去追问,只觉得阳光变得难耐的闷热,让她的呼吸都因仿若被抽走的氧气而有一瞬加速。
她心中难得憋了话,仍在试图像之前一样笑得毫无破绽:“巧了不是,我也有私心,想加谢总的联系方式很久了。”
“谢总”二字被杜沁然咬得重了几分,甚至在谢景澄耳朵里都到了刻意的地步,像是在暗示她对他的心思纯粹是出于工作原因。
谢景澄不由哑然,随后学着她的模样微笑着颔首,以示回应。
杜沁然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道:“谢总,你们公司怎么会想到引进音响部分?按理来说市场已经开始转向智能管家,音响被含括在内,未来也是逐渐被取代的趋势.......”
剩下的话没再说出口,因为杜沁然感到谢景澄眼尾轻轻一勾,极轻地睨了她一眼。
虽然没说出口,但眼神中写满了:他看穿了她没话找话的小心思。
好在能做到总裁这个位置的人高低都有些情商,谢景澄更是个中佼佼者,并不会做出当面揭穿这种有违绅士风度的事情。
他只是给了杜沁然这么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过须臾就收回目光,纵然知道杜沁然并不是真心询问,仍是顺着她的话回答道:“是,智能管家的二合一音响设备在未来五年内的确有取代音响的可能性。”
“但在眼下,智能管家的技术还不够完整,况且大部分民众家里也还没有引入智能家居,目前来看音响依然是有市场的。”谢景澄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下,似是想到了什么,话语微顿。
道不明的情绪在停顿的空隙间疯长,如同无人处的藤蔓,一朝终于得见天日,既渴望着向阳,又惧怕阳光过于灼热。
这些揉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接触氧气后开始迅速发酵,最终变成了一种隐晦的试探。
谢景澄的喉结轻滚了下,开口问她:“杜总,你也是个生意人。从你的角度来看,哪个更重要?眼前,还是未来?”
说的像是这音响设备,又不只是这冷冰冰又没有感情的器械。
而是其他更深入的、更让人想窥探又不敢的微妙事物。
坦白说,谢景澄自己如今都处于一个被迫随波的状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的这个世界,不知道自己能待多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杜沁然身体互换。
他拥有的,只有眼前。
杜沁然没有抬眼,她感受着谢景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在那一瞬忽然生出了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幸好她前些日子刚种了睫毛。
起码,这纤长浓密的睫毛,应当能挡住些许她眼底的情绪,让他看得没那么真切。
约莫是几秒之后,谢景澄看到杜沁然抬眸和他对视,唇边带着一抹毫无异样的笑:“自然是眼下。”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毕竟,没有未来的领域,不值得花费太多的资金投入。谢总觉得呢?”
谢景澄静默了良久。
“杜总,可是这批音响已经购入了。”谢景澄的嗓音平静无波,分析不出什么情绪。
他扯着唇开了个玩笑:“现在再撤单,恐怕采购主管明天就要拿根绳子吊死在我办公室门口。”
“既然成本已经花下去了,为什么不试试呢?万一智能管家在几年后还是起不来,万一音响领域能有意外收获......”
“谢总口中的的‘万一’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吗?”杜沁然打断了他,语气里藏着刀锋尖锐的寒光,“可能性微乎其微的东西,为什么要去试呢?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谢总何必勉强?”
勉强。
谢景澄在唇齿间细细咀嚼了下这两个字,笑了。
他的眸光直直和杜沁然对视:“那如果我偏要勉强呢?”
话音刚落,谢景澄心中就不免生了几分自嘲。
他究竟是在做什么?她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问她这个问题本就没有意义,就算她的答案和他的吻合又能怎样?
谢景澄是在借物喻人,试探他们之间关系的持续性,但杜沁然想必只是单纯的在以一个管理层、一个商人的角度和他讨论音响要不要继续购买吧。
一口浊气从胸肺缓缓挤出,谢景澄微阖了下眼,不再深纠:“刚才是我想得太......”
“那就试试吧。”
谢景澄被打断后,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杜沁然,却见她的瞳仁圆且清亮,是很没有攻击性的杏眼,此时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她再次轻声重复了遍,一字一顿,态度庄重得不仅仅像是一个合伙人对他的建议:“那就试试。”
“...... 杜总的意思是?”
杜沁然弯了下唇:“试试看,能不能拥有一个当下。”
***
这已经不是杜沁然第一次“看见”谢景澄了。
她怎么可能忘记她和谢景澄在古代经历的一切呢?
从初遇时的十里红妆,到婚后的互相试探,再到城楼上的双双掉马...... 一切的寂寥与心动如走马灯般在她心里闪过,最终停留在她离开那个世界时,谢景澄满脸苍白却尽力微笑的那一句“回家吧”。
杜沁然从不算是个幸运的人,甚至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她是墨菲定律的最佳受害者。
她越害怕失去谢景澄,就越是无法阻拦自己失去他。
或许从他们在那个世界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刻起,倒计时的沙漏就已经被翻转过来,坠落的每一缕薄沙都象征着别离。
直到杜沁然回到现代时,沙漏终于漏完了。
谢景澄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明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和他重逢,但还是克制不住地生了幻想。
看到那枚象征着他的鸳鸯玉佩时幻想着和他重逢,吃担担面时幻想着他还在她身边,晚间风凉时幻想着他们从没有失去对方。
心理医生说,她这种状态已经在危险的边界线游离,并且多次强烈建议她采取措施。
杜沁然是个正常人,她想活下去,她听了劝。
心理医生像是松了口气,开始给她制定了疗程计划,并在不久之后询问她:“杜小姐,请问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隐晦地试探着:你还能看到他吗?
杜沁然停顿片刻,微笑着回:“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
也许她的确想过忘掉一切重新开始,在深凹的土壤铺上一层粉饰太平的毛毡。
起码这一次,当“谢景澄”再次出现在杜沁然面前时,她已经可以从容的、甚至毫无破绽地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
不再主动,不再关注。
只是杜沁然自己心底都不知道,她的故作疏离是因为想忘记他,还是因为....... 每次她和他心意相投后没多久,她的幻想就会结束。
可“谢景澄”似乎变得格外不一样,主动的人变成了他。
他太真实了。
杜沁然以前都能清醒地放任自己沉溺在幻想中,但这一次她却已经分不清他和现实。
她有些茫然,第一念头就是抗拒,然而她的立场似乎也并不怎么坚定。
等下一回再和医生聊聊吧,杜沁然心想。
至于现在,她只是既迫切又隐秘地想要一个当下。
***
谢景澄全然不知自己居然被杜沁然当成了又一次的幻想。
他闻着空气中扑鼻到呛人的香辣味儿,不着痕迹地放缓了呼吸,站在泛着亮光的简陋木凳旁,踌躇片刻暗示道:“杜总,你没带错路吗?”
杜沁然一派自然地落了座,指着原浆纸一次性菜单上“华宴庭”三个大字:“没错啊,就是这儿。”
谢景澄忍耐住想报警举报虚假营销的冲动,认命地坐下,有些无奈地问了句:“这似乎看起来并不像是个能提供减脂餐的地方。”
杜沁然面不改色地把手中的菜单送到他的面前:“这话说的。干辣椒不就是减肥的吗?排湿气,挺好的。”
谢景澄莞尔,也不再揭穿她,接过铅笔低头看菜单。
谢景澄倒是选得很快,直接在杜沁然点的担担面旁边加了一份,备注不加辣。
杜沁然选的这家小饭馆是出了名的物美价廉夫妻店,以面条为主,并且只做面,各种各样的面。
店面不大,老板做面条,老板娘负责抹桌上菜,生意做的不大,基本都是熟客。
两人下单没多久后,热腾腾的面条就上了桌。
劲道的手拉细面上盖了层实打实的肉末,拌了生菜豆芽花生碎,滚热的红油一浇,顿时香气扑鼻。
杜沁然看着眼前的面条不禁有些恍惚,想到了她在古代那会儿试图复刻担担面,原本给自己的闺蜜留了一碗,结果被恰好走过来的谢景澄端了。
她很少见人吃这种热辣辣的面条还能吃得那么慢条斯理,让她至今都印象深刻。
杜沁然强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瞧了眼谢景澄点的面,发现他也是担担面后不由笑了下。
“这家的担担面做得非常正宗,尤其是老板娘的秘制辣椒酱,配上很绝。”
谢景澄还没来得及答复,不远处整理桌子的老板娘闻言头也不回地插了一句:“可惜了嘛不是,你们这桌还叫了一碗不要辣的,下单时还特地备注了。”
“老沈搁那儿叫了半天,说不要辣怎么做.......”
老板娘四个自来熟,如今絮絮叨叨地说着,但杜沁然却着实愣了下。
当时她在古代做的那碗担担面放的辣油堪比重辣程度,谢景澄什么都没说,吃得一干二净。
“你不是吃辣的吗?”杜沁然情不自禁地问了句。
谢景澄筷子一顿。
他和杜沁然昨天才刚在现代重逢,还没一起吃过饭。
况且,谢景澄从没有吃过辣,除了在古代时她亲手坐的那碗担担面。
他的目光变得复杂了几分,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吃辣?”
还是说....... 她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