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女帝》碧海夕

2、娴妃

　　凉亭中，白柒和宋知意正在对弈，她俩从早朝之后便开始下，到这会儿陈福海已经提醒过三回午膳，白柒一局都没赢。

　　“不下了。”白柒赌气般扔掉手中黑子，“孟先生棋艺天下一绝，名师出高徒，皇后这棋，朕这辈子也下不赢。”

　　宋知意柔柔一笑，温和地将散落的棋子收起，道：“陛下以天下为棋，在这小小的棋盘上较什么真。”

　　“你也不知道让让我。”白柒接过陈福海手中的帕子擦手，立刻就有宫女上前收拾了小桌，紧接着八菜一汤便端了上来。

　　“天太热，朕胃口不佳，陈福海，晚膳别弄这些了，一碗凉面足矣。”白柒屏退宫女，她不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酸梅汤喝。

　　陈福海笑眯眯上前，把一个小食盒放在了桌上，温声道：“陛下莫贪凉，解暑还有别的法子，瞧瞧，玉华宫和弄影宫都送了解暑汤来，娴妃娘娘的银耳绿豆汤，早早放井水里冰着呢，这会儿刚好喝又不会太凉，惠妃娘娘的红枣山楂苹果水，更是开胃。”

　　两碗汤水刚放上桌，宋知意眼疾手快拿走了银耳绿豆汤，意味深长地看着白柒笑。

　　白柒顿感无奈，指尖碰了碰那碗红枣山楂苹果水，思虑再三，还是没有勇气入口，便对宋知意说：“小太阳，把你的银耳绿豆汤分我一半，惠妃娘娘已经让可汗拉了三回了，我可没那个胆子用。”

　　宋知意咯咯笑了起来，惠妃顾清月是忠武将军顾冶望的女儿，从小在北方贫瘠的草原上长大，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胸口碎大石也不在话下，但是做饭绣花……

　　唔，做出来的东西和她的刀一样杀伤力惊人。

　　可汗是白柒养的一条狼狗，野得很，白柒一度头疼如何驯服它，直到某天惠妃送来了小烤嫩羊肉，外嫩里焦，十分诡异，被白柒丢给了可汗，之后可汗上吐下泻好几日，一点也狂不起来了。

　　再之后又来这么两次，可汗便再也不吃惠妃送来的东西，并且拉掉了骄狂的野性，如今可是一条既忠心又威猛还聪明的好狼狗。

　　如果不是了解惠妃的为人，白柒几乎以为她要弑君。

　　两人分吃了娴妃精工细作的银耳绿豆汤，又吃了些小菜，腹中便觉得饱了些，白柒挑着一根豆芽，嘟囔道：“这两人为了争宠可是用尽了手段，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才能绝望，放过我也放过自己。”

　　又想到御花园无数次相遇，今天扭脚明日头晕，非要往自己怀里撞的争宠第一选手娴妃景瑶，就更加绝望了。

　　“她也不想想，大热的天，朕恨不能光着膀子住在水池子里，她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活人撞进怀里，朕能开心吗？”

　　宋知意笑道：“后宫女人一生所求不就是帝王的宠爱吗，在大好的年华以色事君，若是能有个孩子傍身，等年华不再，也不担心寂寞冷清，如此一生便是成功的。若是没有孩子，能凭借宠爱振兴自己家族，日后也有父兄照应，如此也算是安稳一生，可是如今你既不疼爱她们，也不提携她们的家人，可不就让她们惶恐不安，想着法儿地要在你面前露个脸吗？”

　　白柒哀叹一声：“你让我怎么宠幸她们，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没那个功能，唉。”

　　“这话说的，姑娘们也不见得就想和你发生点什么，你怕是不知道，与皇帝亲密接触并不是每个女子的欢喜，真正欢喜的是因此而彰显出她们是有价值的这件事，人呐，说到底还不是活一个唔，你说的那个词叫……哦，存在感。”

　　白柒斜靠在藤椅上，静静听她说完，思索一番，道：“皇后是在点我，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喝了一肚子酸梅汤，索性溜达溜达，先去惠妃那里看看吧，陈福海，准备些礼物。”

　　陈福海立刻就找人去办了，等白柒走到弄影宫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不少手捧礼物的宫人。

　　惠妃顾清月早就得了消息，带着弄影宫上上下下早就跪在门口迎接。

　　她是将军府出身，马背上长大，身量比京都的女子都要高一些，白柒自认在男人中不算矮，可扶起顾清月，才发现她就算不盘那高高的发髻，也比自己高出一个头顶。

　　顾清月拘谨地站在白柒身边，一板一眼，一问一答，生怕说错一个字，这种紧张自然逃不过白柒的眼，她看着顾清月在十几分钟内扯了许多次裙摆，便知道她还穿不惯这样的丝质长裙，又见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再看她高挽的云髻，精致的妆容，也总觉得违和。

　　白柒第一次来弄影宫，站在院子里环视四周，笑道：“这院子先帝时期是刘贵嫔住的，她是江南人，便把院子改成了江南园林的风格，你是草原长大的，这景致可还喜欢？”

　　“啊？我……”顾清月秀眉轻蹙，支支吾吾道，“好看的，我都一样。”

　　“朕让御膳房做了几样北面的点心，奶酥奶酪什么的，你尝尝，可还合口？”

　　在她的注视下，顾清月捻起一块奶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京城闺女吃东西的礼仪要点，掩着口咬了一口奶酪，蓦地顿住，而后仿佛下定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般，将那口奶酪咽了下去。

　　白柒促狭道：“可还算好吃？”

　　顾清月垂着眼眸，恭敬站在一边：“好吃，谢陛下赏赐。”

　　白柒顿时觉得没意思，她原以为顾清月该是个泼辣直爽的性子，好说话好聊天，还能开开玩笑，没想到是个胆小恭敬的，走路说话都是一本正经，木讷讷的，好没意思。

　　于是她寻了个借口，把那些珠钗玉环留下，便带着陈福海离开了。

　　走过长长的青石路，白柒突然问：“那奶酪你真的在鱼汤里滚了？”

　　“千真万确啊陛下，老奴隔着一层布都能闻到腥味。”陈福海连忙说。

　　白柒摇头：“果真是个无趣的人。”

　　原本是要用鱼汤奶酪恶作剧还惠妃十全拉稀汤的，却没想到人家就那么咽下去了，还能说一句好吃。

　　当真是恶作剧杀手，聊天终结者。

　　“走吧走吧，去看看娴妃，看完她，朕就算完成任务了。”

　　陈福海紧跟着她，提醒道：“这两家都看了，不去看看淑妃娘娘？她可毕竟是您的表妹，按理说，比其他人都要亲近些。”

　　白柒道：“书玉从不争宠，她性子冷淡，整日里就爱看书，朕要是去了，反而是打扰了她。”

　　陈福海又道：“陈德双一心想靠着淑妃娘娘探听些陛下的消息，若不是淑妃娘娘那个淡如水的性子，这会儿您面前怕是要闹开锅。”

　　白柒不屑道：“陈德双不是个好东西，也就是膝下仅此一女，不然他才不会让书玉入宫，这样吧，朕要是一直对她不理不睬，她在娘家那边怕是不好过，陈德双也会以为朕对他有所防备，她既然爱看书，你让人传道口谕，就说朕御书房的书，她可以随便借阅。”

　　“是，陛下想得周到。”

　　为避免节外生枝，陈贵妃一直压着白柒的婚事，不许她在即位前娶亲，因此白柒直到登基后才正式大婚，按照宣成帝遗诏娶了宋家女。按照规矩，帝后大婚这日，后宫妃位需要补齐，只是当时宣成帝新丧，新帝四角不得齐全，所以只进了三位妃子。

　　如此珍贵的妃位，自然少不了陈贵妃娘家人，陈贵妃只两个哥哥，大哥名为陈德双，官拜大理寺卿，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陈书玉，却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性子，若不是家里实在没有适龄的女孩，是绝不会把她送进宫的。

　　从弄影宫去往玉华宫有长长的一段路走，宫墙高砌，显得甬道中的人格外渺小，好在墙漆是年初新刷的，砖瓦也是修整过的，红墙碧瓦，看着还算赏心悦目。

　　如今是盛夏，正是枝繁叶茂花开似锦的季节，大片花瓣从红墙上争相而出，蹭落点点红雪，煞是鲜活动人，有几个宫人及时扫落花瓣，见到白柒纷纷跪地，极其卑微，白柒觉得扫去落英破坏了意境，但是又想这路也没几个人走，早晚还是要扫掉，便没有说什么。

　　一路上只有白柒脚步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让白柒频频往后看，来了这么多天，她还是会为这些宫人们的轻手轻脚感到震撼，也不知她们是不是练了什么神秘的功法，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走了许久才到玉华宫附近，只见几个人匆忙出门离开，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白柒端详了一阵子，问：“那是娴妃的家里人吧？”

　　陈福海点点头：“陛下好眼力，那是娴妃娘娘的母亲和嫂子，昨天下午便递了牌子，说是今天要来见女儿的。”

　　“荆钗布衣。”白柒看着远去的几人若有所思，“景学士家风清正，据说是甘于清贫，修身养性，家中奉行清苦之道，景夫人带着孩子们亲手做家务，好不辛苦。”

　　“是，老奴听到的信儿也是如此。”

　　“走吧，去看看……咦，娴妃宫里的丫头怎么哭着出来了。”白柒唤了一声陈福海。

　　陈福海喝住那个刚刚跑出来的小宫女，小宫女一见陈福海，又见到他身后的白柒，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双手紧紧扒着地，整个身子都努力贴着地面，以表示自己的卑微和顺从。

　　陈福海斥责道：“陛下面前失仪，你该当何罪？”

　　小宫女抖如筛糠，口中求饶。

　　陈福海也不理她的求饶，问道：“好好的哭什么，可是谁委屈了你？”

　　小宫女连连摇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福海不耐，道：“问你就说，抖什么！”

　　小宫女抿抿唇，回到：“没……没人给我委屈。”

　　“那你哭什么？”

　　“是……是我家娘娘……”

　　天气本就热，白柒被她吞吞吐吐弄的格外烦躁，皱着眉头道：“陈福海，回头让崔嬷嬷好好教教这些宫人怎么说话，朕见不得这唯唯诺诺的模样，三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来。”

　　陈福海连连称是。

　　小宫女更害怕了，崔嬷嬷崔婵玉是陈贵妃时的老人，如今掌管整个后宫的规矩和刑罚，她手段十分狠辣，小宫女们没有不怕她的 。

　　此时大概是对崔婵玉的极度恐惧催生出了勇气，她砰砰磕了几个头，咬着牙大声说道：“陛下恕罪，是我家娘娘被老夫人打了，奴婢要去太医院求点消肿药去。”

　　“娴妃被打了？”白柒震惊不已，“娴妃是朕的二品宫妃，除了皇后，哪个女人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即便是她的母亲也是一样，她哪来的胆子敢打朕的妃子？”

　　小宫女到底是在宫里混下来的，一听就听出白柒话里话外不问是非，先就偏向了娴妃，心中底气便又足了些，回到：“回陛下的话，老夫人来向娘娘讨月银，翻到了娘娘藏起来的金簪，非要带走，那金簪是皇后娘娘初见面那日赏的，哪能送她，娘娘不肯，就被打了耳光，簪子也被带走了，娘娘这会儿正伤心呢，陛下，求您去看看娘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