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错（庞策）》子不语殇

5、第 5 章

　　“恶灵本为人类所化，所以也有着和人类一样的不甘和——贪婪。”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似乎永没有尽头，混合在苏鹤轩缓缓的阐述语调里。像极了某种浑然天成的乐器，吸引着公孙策的耳朵字字句句细致的倾听：“人类的负面感情是最好的食物，它会滋长恶灵的力量。当力量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在人的身上得到反噬。虽然也许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报复。但是，从死亡的第一个人开始，便有恐惧的气息弥散开来。它们吞噬惊恐的人类，渐渐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至于为什么不会立刻死亡——”将烟夹在手指之间，他的眉梢不经意间挂上了一丝莫名的欣喜和期待：“你不觉得，看着敌人因为惊恐而渐渐崩溃——是非常有趣的事情么？”
　　木格子窗再次被无礼的敲开。冷风夹杂着雨丝毫不客气的闯入屋内。公孙策看着那张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中冰冷微笑着的脸，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有人过来了。”将烟蒂按灭在桌子上，苏鹤轩眼眉一挑，漠然的看着门的方向悠悠开口。烟蒂在桌面上腾起一阵白色烟雾，便利落的消失不见。连痕迹都啬予留下。

　　“咦？”公孙策没有注意到刚刚微小的细节，慌张的看了看纹丝未动的雕花的门：“那——你——？”

　　“没关系。”苏鹤轩起身离开椅子，在窗边站定，若有所思的望向幽蓝的月光。细雨拍打在脸上，清凉而舒适：“除了你，其他的人类看不见我。”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的降落，紧闭的门被缓缓推开来。苏鹤轩的话语在公孙策的脑海中萦绕，来不及消化。他便本能的抬头，望向门前，来人着一身素白常服，却气势威严。手中有白底蓝花的药碗，碗中褐色药汤散发着氤氲雾气。微风起，那袖口处刺绣的蛟龙似乎随风而舞。

　　“……公孙策？”见他望着自己发呆，庞统以为他还没缓过劲儿来，遂把药碗放在桌子上，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你怎么起来了？没事吧？”

　　温暖的手掌，似是会把他全身的寒气驱散，只余下炙热的温度，在血液中蜿蜒游走，让人安心。只是一瞬间，公孙策有种想牵起这只手的冲动。贪恋的轻声呼吸，他却在反应到眼前的人到底是谁的时候，猛的抽身而退。

　　“庞将军！”一板一眼的拱手行礼，桌子因为他突然的撞击而轻微晃动。有褐色的药汤点滴洒落在绛紫的桌面上，晕开圈圈水渍。

　　突然的激烈反映让庞统一愣，对方恭敬的姿势和冷若冰霜的面容，无处不透着抗拒和防备的信息。偏偏他的抗拒又是这么的安静，能恰到好处的让你感受到他的疏离，却不至于将处境陷入尴尬。好一个官场老手的应对方法！

　　怒火那么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庞统的嘴角冷冷的勾了一丝笑：“公孙公子，本王已经辞官归乡，并不是什么将军了。我知道你饱读诗书，但对于一个平民百姓，你没有必要这么拘泥于礼数吧？”

　　平民百姓？你见过哪个平民百姓把“本王”两个字挂在嘴上的。公孙策嗤之以鼻，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个谋反未遂的乱臣贼子被自己搅了夺天下的好事，记恨是理所当然的。但想到自己被他的举荐搅得即将命不久矣，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语气便也不和善起来：“那么，庞公子。草民打扰府上多时，就此告辞！”

　　说着就真的抬腿便走。还未行至门口，公孙策就感觉到一股力量将他拉了回来。愤愤的回过头，却见庞统的眸子中，隐隐透着焦躁和担忧。心脏猛的抽动，他的怒火熄灭了大半。

　　“公孙公子啊，深更半夜的，外面又下着雨，你还病着。就这么回去要有个万一如何是好？”即使心里有火，见到公孙策真的要走。庞统多少还是有点着急的。知道他脾气倔，再利言相向恐怕他真的会顶着雨回去，庞统只得将语气软下来好言相劝。却不知从不肯示弱的自己，头一次说出的低三下四的话，在旁人的耳里听起来多多少少都有些讽刺的意味。

　　“不劳将军费心了！”怒火中烧，公孙策猛然有了想掀桌的冲动。但谦谦君子，又怎能做出如此不雅的举动。还是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求得清净吧。想着，折扇啪的一合。想走，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却并没有离开，反而越抓越紧。

　　“公孙公子，好歹本王也救了你一命。作为礼貌——至少道个谢吧？”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庞统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公孙策，将满腔怒意压制到最低点，开始冷言冷语。

　　“还要我谢你？要不是你我能被害成这样么？”扇子指着对方的鼻尖将这话不经思考的脱口而出的时候，公孙策万分对自己的冲动后悔。庞统那似笑非笑的脸瞬间冻结，将他的手腕掰至胸前，对方低声喝问：“你什么意思？”

　　空气的温度骤然降低，雨水丝丝缕缕的飞洒进来，甚至比山洞中苏鹤轩的手掌，还要冰冷。清风拂过，公孙策打了个冷战。

　　“终于来了。”一直在窗边沉默的望着月光出神的苏鹤轩忽然开口，公孙策挣扎的动作停顿了些许，像是明白了什么，安静的看向他的方向。

　　“……怎么了？”见他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子，庞统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追随着他的目光望向窗边。风越来越大，将木格子窗吹的左摇右晃，几乎掉落。

　　“怎么这么大的风。”刚刚明明只是零星的小雨，怎的忽然变成一副要翻云覆雨的样子。庞统走向窗边，想把在风雨中不停飘摇的窗子关上。苏鹤轩则将玩味的视线投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公孙策：“可以先暂停你们的打情骂俏，把无关人等请出房间么？”

　　“我——”公孙策握着扇子摆明了要展开架势反驳，却也想到现在不是胡说的时候。遂把后面的话都老老实实的咽了回去。这人为什么每次乱说的时候都这么会挑时候呢？

　　“公孙策？”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庞统关窗的手停在了半截。投向他的视线掺杂了些许不解。

　　“哦——庞将——公子，承蒙您相救，在下不胜感激。既然您执意要留在下在此过夜，在下也不能辜负您的美意。现在，在下稍感疲倦，请您先行移步，明日在下定当前去道谢。”板着脸义正言辞的行礼措辞之后，公孙策不由分说的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庞统硬生生的推出了门外，反锁上了房门。

　　门外庞统正在纳闷为什么这家伙的态度改变如此之迅速，然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是被轰出门外的。

　　搞什么。这是他自己的家好不好。稍感疲倦？刚才还明明那么精力充沛的和自己斗嘴。庞统有种想破门而入的冲动。想了想，这人从不按照常理出牌，却也像是他的风格。如此，不禁抚掌轻笑：“有趣，真有趣。”

　　没有再纠缠不休，庞统只是轻声叩了叩门，嘱咐道：“桌上的药趁热喝了。既然累了，你就好好休息吧。”便潇洒离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还在死抵着门的公孙策不禁一怔。本以为他会怒发冲冠的踹门而入，没想到走的这么干脆，还嘱咐自己喝药？他庞统不会是吃错药了吧？难不成药里下了什么想让自己上当么……？

　　“喵——”凄厉而尖锐的声音。公孙策再次打了个冷战。循向声音的来源，才发现黑猫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屋子中央，正对着苏鹤轩蓄势待发。

　　“伤口好的蛮快嘛。”若无其事的吸着烟，嗜血的笑意再次从他的唇边泛起：“我似乎低估你的实力了。”

　　黑猫睁开的蓝色眼珠里，大量黑色烟雾喷涌而出。苏鹤轩皱了皱眉，对着门口的公孙策低喝：“屏住呼吸！”

　　公孙策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口，却看见那烟雾慢慢汇成了人手的形状，像某个人的巨大影子，直直向苏鹤轩冲撞而去。对方却只是漫不经心的瞄了一眼，一偏头，轻松的躲过了攻击。
　　拳头落在身后的床上，所触之处，皆化成了一滩黑色污水。更像是由血液干涸之后汇成的黑色，浓重而粘稠，触目惊心。

　　攻击落空，黑猫似乎恼羞成怒，更多的烟雾涌出，化成无数的手掌从四面八方向苏鹤轩狂奔而去。他却只是掸了掸烟灰，将烟雾轻吐而出。薄薄的白色烟雾，有意识般的缠住了黑色手掌，慢慢的将其吞噬。猛然紧勒，黑烟于瞬间，烟消云散。

　　“低级的生物，果然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而已。”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消失，苏鹤轩将握着烟的手伸直到猫的面前。轻吟起咒语，金色的光芒渐渐强烈，在手背上撕裂开黑色的纹路。公孙策怀中的玉变得滚烫，有隐隐的花形图案穿透衣衫，闪烁不定，似乎在和对方手上的纹路互相符合。光芒渐渐交汇，撞击破碎成条条金色光线，将黑猫紧紧捆绑。

　　“喵——”黑猫疯狂的挣扎着，不甘心般的反抗出声。苏鹤轩蹲下身，将快熄灭的烟放在猫的眼前晃了晃：“尘归尘，土归土。不该存在于人世的东西，消失掉，对谁都是好的。”

　　凄惨的叫声在耳边萦绕不散，它终于丧失了抵抗的力气，失望的躺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缠绕于其身的光线，毫无痕迹的，迅速消失无踪。

　　“——结束了？沉默许久，苏鹤轩却依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公孙策好奇的走上前去，躬身轻声询问着他。

　　“不——有点……奇怪。”注视着黑猫的尸体，他微微皱了皱眉。不像是生灵或者附身，它的本身就只是个毫无实体的灵罢了，但问题是。为什么灵体被攻击后，没有消失呢？

　　沉浸在不安与思考中，黑猫淡蓝色如玻璃珠般没有情感的眼睛，却在下个瞬间赫然睁大，直直的望向俯身上前的公孙策。黑色的漩涡不停在它的眼中旋转着，像是一场有预谋的诱惑，让他的目光与意识被那旋转的漩涡紧锁，不能自已。

　　“喂——笨蛋，别——”纵是思维灵敏如苏鹤轩，也来不及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化。略带焦急的呼喊出口，却终是赶不及。黑猫一跃而起，向着公孙策的身体，重重的撞了过去。

　　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公孙策觉得胸口像被利刃刺穿般的剧痛。有什么东西自伤口喷射而出，将残余的影像，泼墨成了浓重的血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