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错（庞策）》子不语殇

23、第 23 章

　　“……苏鹤轩，你在带着我绕圈子。”清亮的眸子终于笼罩上了怒意，傲然且隐忍的谦谦公子，他真正的怒意是不动声色的：“你早就知道真相了是么？”

　　“没错。”苏鹤轩不否认也不辩驳，他扔掉手中的烟蒂，斜倚着客栈朱红的石柱，嘴角的笑意如平时般冷淡而意味深长。

　　“为什么不告诉我？”雾越来越大，甚至已经看不清雾后的人的脸。公孙策心底的异样愈发加剧。

　　“事件既因你而起，自然要由你结束。”

　　“因我而起？”

　　“没错。”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你总会知道答案的。”

　　“你——或者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吗——”苏鹤轩的眼中闪过不可捉摸的锐利光芒，雾中似笑非笑的脸模糊而诡异：“只不过，想看看你的能力，究竟有多么超乎想象罢了。”

　　“呵呵。”耳边忽然响起，女子熟悉的轻笑声。公孙策猛然转过头，有女子窈窕的身影立在院前，闪现了一下便消失了。公孙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言不发的向着小院的方向走了过去。

　　凭着直觉摸索到朱红的院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的用力推开了大门。巨大的撞击声，古旧的木门因为强烈的冲击而咯吱咯吱乱响，尘土簌簌而下。

　　缓缓步下台阶。木门在身后无声关闭。烟雾蒸腾，很快将苏鹤轩的身影隐匿。小镇，唐老板，客栈，神秘的院子，所有的一切都被浓雾吞噬。

　　耳边传来人群的低语。一开始像是故意压小了声音，越来越清晰。天高云淡，喧闹声不绝于耳，公孙策不知何时站在昔日月影镇繁华的街道上。

　　脚下是他与肖茹雪初遇时的那片湖。湖水熠熠闪烁，波纹里夹杂着阳光的碎片，却透着闪不尽的寒意。公孙策蹲下身，目光被晕开的波纹牵引。无风，波纹却渐渐扩大，湖中倒影着整个清雅的小镇，有谁家的红妆在石拱桥上，与水蓝长衫的男子不期而遇。

　　波纹不安的晃动，将水中的景象闪烁成一段段过往。恍惚中公孙策觉得自己站在水中的那个世界里，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着一个女子的痴情和向往。

　　街角。书院。石拱桥。茶馆。石子小路。看得到满天繁星的屋顶。一切能遇到沈儒生的地方，都会看到她的身影。她总会躲在某个角落里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或是看着他在杨柳风中吟诗作词，或是听着他在小院中拨弄琴弦，或是看着他酒醉后，坐在凉风习习的屋顶上大声吟唱，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只是这样默默的看着，却从不肯到他的面前，哪怕只轻笑着说一声“好巧。

　　像是故意安排的相遇。肖茹雪低着头，笑容娇羞而妖娆。或许她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和他打个招呼，对他展现出最唯美而温柔的微笑，然后一切的美好和姻缘便顺理成章。女人的心思总是纤细巧妙，面对喜欢的人会害怕和犹豫。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终于鼓起勇气，回首，男子却于茫茫人海中，消失无踪。

　　水光迸溅。公孙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水中浮浮沉沉，却不会寒冷或者呼吸困难。水珠落在皮肤上的冰冷触感，慢慢转换成了月光笼罩的凉意。他环视周围，是肖茹雪的独门小院。大红的灯笼挂在房檐上，随处可见的“喜喜”字。酒席满桌，前来道贺的人挤满了小院。沈儒生握着肖茹雪的手，在众人的哄闹声中踏过红色长毯。两人相视，目光流转，幸福满溢。肖茹雪的笑容甜美而华丽。

　　十指紧扣，这对新人在人们的祝福和羡慕中进入屋子。身后的门缓缓合上。大红的帘帐，屋内橘黄色的光线温馨而飘忽。两人坐在床上，交杯而饮。芙蓉暖帐，帐合，一室皆春。

　　忽然冷落下来的院子，沈儒生对着手中的书卷发呆。肖茹雪远远的望着他，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开始，本该属于他的那个男人，不再用温柔的目光注视自己，不再和自己甜言蜜语，嬉笑怒骂，不再将自己抱在怀中，握着自己的手写字。只言片语都已是奢侈。直到沈儒生牵了另一个女子的手，在树下出神的观赏者烂漫盛放的桃花的时候，情感变化的缘由一目了然。她想，她终于明白。

　　风吹熄了灯笼中一抹跳跃的火焰。白色丝带悠长缭绕，缠绕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脚尖轻轻一点。垫着脚的木椅慢慢轰然倒地。公孙策甚至听见，那一瞬间骨头脱离的，咔嚓一声。

　　门在浮动的风中不安的晃动。公孙策僵硬的回过头，看见肖茹雪披散着头发，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己身后。素白的衣裳染满了鲜血。

　　手上的刀子反射着月的寒冷光泽。血顺着刀刃缓缓滴落，在地面上晕开凝重的色彩。肖茹雪空洞的目光直锁住他，声音平静：“我把他杀了。”

　　压抑住心底扩散和蔓延的恐惧，公孙策迅速在脑海中消化着所遇到的一切。他想他大概是明白了什么，只是缺少一条线索，将所有的片段串联起来。

　　雾气又渐渐聚拢。空旷寂静的院中，只有苏鹤轩站在他的身边，面容严肃。

　　“苏鹤轩……我刚刚所看到的，是什么？”身体轻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突然浮起的冰冷气息。他的目光中满是茫然和不解：“我所看到的那些——甚至这个镇子，都是真的吗？”

　　“终于注意到了吗？”苏鹤轩长长舒了口气，浓浓雾气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你落入水的瞬间，随着我掉进了某个人的‘结界’里。在那之后，你一直在结界和现实中穿梭。最后终于，完完全全落进了这里。”

　　“而我之所以不让你将疑问提出来——是因为始作俑者，会篡改掉你疑问的那部分记忆。”轻抚上自己的手掌，他手背上黑色的花纹清晰可见：“只要不说出来，不对着疑问深入思考——它迷惑不了你，必然会现身，把你永远关在这个地方。”

　　“我们只要完全进入这个结界——”嘴角不经意勾起的笑容。苏鹤轩的手掌遮住了半张脸，手背上纹路光芒若隐若现：“就很容易将‘它’揪出来了。”

　　他在说什么？结界是什么？苏鹤轩口中的‘它’又是谁？万般困惑，纠葛的思绪难以整理。公孙策的眼神越发茫然。

　　“来。”苏鹤轩扳住他的肩膀，让他面对着屋中，引导性的声音复又缓缓响起：“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处理。你可以休息了。”

　　有鲜红的血液蔓延至脚裸，来不及反应思索那些话。公孙策看见肖茹雪举着刀，一下一下刺入沈儒生的身体。指尖滑过玉石的冰冷触感，紧绷的情绪忽然放松下来。更多的血液喷洒出来，染红了她满身满眼。沈儒生显然早已断了气，宛若被剁碎的肉泥。肖茹雪停了下来，大声的喘息着。她失神的望着他的尸体，忽然扔下刀子，放声大笑，笑到满脸泪痕。大滴的泪水滚落，落在他的尸体上，与粘稠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她捂上脸，终于失声痛哭。

　　有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肖茹雪抬起头，望着公孙策清秀的面容。那双清澈的眸中，清晰的透着冷漠和残酷。

　　“你看，我杀了他。”肖茹雪看着他的眼睛，语调中带着欣喜和绝望。嫣然一笑，盛放在混杂着鲜血的惨白的脸上，格外惊心动魄。

　　“肖茹雪——你杀了谁？”公孙策好整以暇的回望她，字字声如坠地。

　　“我……杀了谁？”眼底渐渐浮现出几丝迷茫，肖茹雪低下头，望着满手的血。反复喃喃的告诉着自己：“我杀了沈儒生，是这个薄情的男人……”

　　“死去的，是谁？”

　　“死去的……是……是……”慌乱的抱住头，肖茹雪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她不停的颤抖着，从他的尸体上跌落下来。泪水越发肆意，脑海中各种各样的片段闪过。搅得她混乱不堪：“死去的……是……我……？”

　　“你是怎么死的？”

　　“我上吊了……都是那个女人抢了我的男人……都是她……是她……”她的语气越来越弱。为什么，本该很记忆深刻的痛苦的事情，为什么在他的再三逼问下变得模糊不堪。她绝望的躺在地上，对着阳光伸出自己的手。她真的……已经死了么？

　　“那个女人，是谁？”

　　“是……是……是谁？”肖茹雪狠命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个女人的样子。猛的站起来，她疯狂的将屋内一切能搬起的物品摔在沈儒生的尸体上：“我不管，他是个薄情郎。我那么爱他，他怎么可以找别的女人。他该死，他该死！”

　　“肖茹雪，你和沈儒生，真的是夫妻么？”

　　“什么？你说什么？”泪水与血水混合的脸，肖茹雪一愣，忽地放声大笑，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啊哈哈哈，你这个疯子，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们早就是夫妻了，那天在石拱桥上面，他就告诉我，他喜欢我，他很久以前就喜欢我了！”

　　“那天在石拱桥上面，你根本什么都没说。”忽然的低喝，透着严厉和不容被反驳的坚定。公孙策目不转睛的注视她，眼神锐利的似乎要刺透她的身体。

　　“我……我……”按住疼痛至极的太阳穴，她显得慌乱而无助。她明明记得的，在石拱桥上。他对着她笑，说着些甜言蜜语……记忆忽然闪烁起来。她想起自己在桥上，看着他走过来，心慌意乱。她一直低着头，任他与自己擦肩而过。

　　只是擦肩而过而已。

　　那以后发生的那些事情呢？他们曾经的平淡温馨的生活，和那些风花雪月的誓言呢？他们一直居住的院子呢？他为她种下的那颗桃树呢？

　　她听见长长的叹息，在异常空旷的地方反复回响。真真假假的记忆拼凑在一起，凌乱而模糊。她仿佛掉入黑色的洞穴中，看着各种各样的脸和画面。然后不属于她的那些渐渐在脑海中淡去，只留下简单却让人窒息的真实。

　　“肖茹雪，沈儒生他，根本就不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