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错（庞策）》子不语殇

17、第 17 章

　　“是……吗？”头脑昏昏沉沉，像是故意要模糊掉昨夜的记忆。公孙策蹙眉望着自己的手。手掌半握，指尖还残留着雨夜渗入骨髓的冰冷。引路人的脸，依旧朦胧而真实。或许，真的是睡的太久，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吧。

　　清脆的叩门声很快打乱了他的思绪。公孙策慢悠悠的下床，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打开了门。有什么东西敲上了额头，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却成功的让沉思中的公孙策完全回过神来。

　　两人同时一愣。门外人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突兀的停在了半空中，维持着刚刚敲门的姿势。

　　“……庞统？”像隔着梦境般，温柔而犹豫的轻声将这个名字唤出。灰尘在他和他之间悠然舞动。微风带来雨后干净湿润的气息。空气安静如水。门外的人一身玄衣，英挺的剑眉飞扬跋扈，眉宇间却隐隐透出刀光剑影中篆刻出的凝重。明眸如星，几多冰冷，几多狂傲，几多惊讶和担忧。下意识的抚上额头，清晨温和的光线晃得公孙策微微眯起了眼睛。

　　恍惚流淌的时间。庞统想，他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公孙策了。曾经的他们，于朝野中明枪暗箭，于公堂上横眉怒对。他望向他的眼神总是防备和冷漠。彼此点到为止的淡漠疏离。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望着他的时候，偶尔也会露出像现在一样，迷蒙而温润的眼神。像是让人怀念的江南七月的梅雨，带来南国驱不散的清新和暖意。

　　见庞统失神的样子，公孙策莫名的想笑。本就微弯的嘴角，轻轻一勾，弧度浅淡而意味深远：“庞公子，清晨来访，只是为了站在门口发呆的么？”

　　“啊。”庞统被这一声轻唤收回了神，尴尬的放下手，若无其事的别过脸道： “敲了半天门还没反应，我以为你出事了，所以……”

　　庞统本想将话说的更加理所当然些，以掩饰惊鸿一瞥后心底略微生出的慌乱。他庞统是什么人，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都能面不改色的人。怎么可能在面对一个白面书生的时候就乱了心智。抬眼，对视上公孙策含笑的眸子，却忽然间觉得什么言语都是多余。

　　“不进来么？”公孙策也没有继续追问，侧了个身，给对方让出些空隙，难得的没有出言讥讽。

　　“呃，不了。”庞统负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的思索之后，他终于想起了前来的目的：“本王……我想去街上随便逛逛，特来邀请公孙公子同行，不知公子可否——愿意啊？”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他斜睨的带着狡黠和威胁的眼角，明显散发着“你不去也得打晕了把你拖去”的强硬信息。

　　对此公孙策也不甚在意。轻笑着点了点头，他走出门外，在庞统略显惊讶的目光中悠然的撑开折扇：“那么，庞公子，我们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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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过古旧的石子小路，听闻熙攘茶馆中传出的咿呀唱调。多半的时候，他们都是安静的并肩而走，偶尔庞统会说些什么，公孙策就轻摇着扇子，浅笑着听。路面还残留着几日连绵阴雨留下的雨水痕迹。阳光倾泻，碎了一地的斑驳光影。

　　悠然而默契的氛围止于身后传来的一声惊呼。两人同时警觉的回头，却见湖边水光一闪，有人影落入湖，惊起片片水花。来不及思索，公孙策一个纵身跃入湖中，向着落水的人迅速游去。庞统心下一沉，只担心着他的安危，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湖水意外的冰冷，像昨晚那场不知是否真正经历过的冷雨。公孙策倒吸了口冷气，他的水性并不差，却因为过度寒冷而意识混沌，呛了几口水。咬了咬牙，他还是坚持着努力接近水中胡乱挣扎的人。

　　用力拖住她的手臂，公孙策试图让她冷静下来。落水的女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支撑的力量，慢慢停止了挣扎。为了防止她的身体继续下沉，公孙策支起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脖子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将他慢慢向水中带去。

　　岸边在公孙策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冷气入骨，唇色渐渐泛白。肢体僵硬的滑动，溅起的水花呛入鼻和口中。呼吸困难。他却不敢也不能晕过去，毕竟肩上还架着一条人命。早知道就该听包拯的，多出去锻炼一下身体。遇到应急状况的时候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和痛苦。他不禁在心里暗骂：公孙策，你真是没用。

　　压在身体上的重量忽然间消失。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将自己托了起来，不断滑入水中的身体终于缓缓上浮。下意识的用仅存的一点视线范围瞄过去，只看见庞统剑眉紧皱，黑发胡乱的贴在脸上，正惨白着一张脸，拨开水流缓缓向前移动。看起来比要他淋着雨赶车的时候还要狼狈。这种时刻，公孙策脑海想的却是，不愧是传说中的飞星将军，果然无所不能。

　　触碰到坚实地面的一瞬间。所有的浮力和重力迅速消失，身体变得轻松无比。在这么冷的水里游泳，真是消耗体力。公孙策支撑着身体，捂住胸口，咳了几口水出来。玉石中传来苏鹤轩微愠的声音：“公孙策，你在做什么？”

　　想回答，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脑海中混乱无比，公孙策现在只想躺下来好好休息一番。倒下的身体却温暖而宽阔的胸怀承接住，有人抓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传递过来的声音惊慌而气急败坏：“公孙策，你以为你是谁？就这么跳下去很可能被淹死你知不知道？做事过点脑子好不好，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么？”

　　“咳，咳。庞、庞……”本就昏沉的头脑被他晃得几乎晕厥，公孙策顺势抓住他同样湿漉的衣襟，将头贴在了他的肩膀上：“庞统，有什么怒火你待会再发好么？你让我先缓缓……”

　　几乎要嵌进自己手臂的凝重力量。疼痛入骨。却带来活着的感觉。失去知觉的身体慢慢恢复了过来。庞统终于停止了摇晃，却还是用这样的力量紧抓着他的臂膀，一言不发的望着他在自己怀中轻声喘息。

　　几缕被水沁湿的发贴在唇边，公孙策的脸色白的像一张纸。有水珠停留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轻轻一抖，颓然碎落。庞统心下一紧，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将他轻揽入怀。

　　而苏鹤轩此时的脸色也不会比公孙策好多少。公孙策落入水中的那个瞬间，他只能感受到一阵不安慰的浮浮沉沉，然后周围的黑暗化成了清澈而暗流汹涌的水底。湖水冰冷，周围有气泡蒸腾。他被浸泡在水中，与公孙策完全失去了感应。

　　传说中水是连接阴间与阳间通道——用另一种说法来讲，水也是隔绝人与另一个世界接触的，结界。他是阴阳师，很容易就闯入别人所布下的结界里。而公孙策是凡人，有着对灵异之物格外敏感的体质，他所会掉入的，只有怨灵聚集的水底，或者阴间。

　　让他懊恼的不止有如此，还有紧搂着公孙策的那双手臂。苏鹤轩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却也无可奈何。这种情况去抢用公孙策的身体，只会让他的身体情况恶化而已。果然，他还是需要一个实体的。

　　直到被救上来的女子翻了个身，轻咳出声，众人才想起来她的存在。公孙策轻推开庞统，连忙走到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脸颊：“姑娘，姑娘，醒醒！”

　　双目微颤，如蝶翼般缓缓张开。女子眼神朦胧中还残余着落水时的惊恐。茫然的望着眼前浑身湿透形象全无的人：单薄的在风中会微微颤抖的身子。或许比自己现在还要惨白的脸。眉宇间透出的关切，让人心生温暖。

　　“姑娘？”又一声轻唤，女子终于回过神。想起刚才落水时的种种，她连忙爬起来，在公孙策面前跪好：“恩公！小女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唉，姑娘快起来。”公孙策上前想扶起她，却因为突然的起身头晕目眩。连忙顺势蹲下身，闭上眼睛休息些许。庞统将他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也微微皱起了眉。

　　晕眩感稍逝。公孙策睁开眼再次望向眼前的女子，终于得以看清她的容貌。鹅蛋脸，肤色洁白，眉毛纤细浅淡，眼睛细长，微微上挑。唇色粉嫩。像从仕女图中走出的人物。虽态度恭敬，却从骨子里透出妖媚的气息。

　　“姑娘，逢人有难，哪有不救之理。这一拜我们受不得的，你快起来。”说着，公孙策上前将她慢慢扶起。女子偷偷瞄了公孙策一眼，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粉红。

　　“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我们送你回去罢。”经过刚刚这一劫，想必这姑娘吓得不轻。公孙策想不如好人做到底，把她送回家。省得途中再遇到什么意外。

　　“小女子姓肖，名茹雪。家在离月影客栈不远的小院子里。”女子微微颔首，低声答道。

　　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想送别人回家？庞统嗤之以鼻，毫无声息的站到公孙策的身后，不动声色的托住他随时会倒下的身子。冰冷的触感迅速从对方的身上传达过来，蔓延至全身。纵使强壮如斯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庞统的眉皱得更深。湖水有这么冷么？他跳下去的时候明明感觉到，水是温热的。

　　“我说公子啊，您打算这个样子把人送回家？我看这位姑娘还是自己走回去更安全点吧，省得你途中晕倒了我们还得给你找大夫。”言下之意就是你少管闲事。庞统恨不得马上把他揽进怀里好好捂着。但是在人前，面薄的公孙策是绝不会允许的。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够虚弱了，再去气他恐怕他真的会晕倒。

　　“公、公子……”或许是听出来庞统话中的意思，肖茹雪显得格外局促不安：“我夫君今天想吃鱼，我若是不把鱼带回去，恐怕他又会生气了。请你们把我送回去，然后跟我夫君解释、解释一下吧。”

　　“吃鱼？”庞统觉得好笑，心想这姑娘原来都有夫婿了，还想钓个公子哥陪一起回去，脸皮也真够厚的。转而又想到了什么，语气不善的问道：“你刚刚在湖边，不是想去捉鱼吧？”
　　肖茹雪面上又是一红，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庞统此时忽然很想仰天大笑。倒是公孙策，英挺的眉微微皱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买呢？

　　“钱一直都是夫君掌管着，小女身上并没有……所以……”头埋的更低，她的眼中似乎有水光点点。

　　公孙策心下一软，不顾庞统越来越青的脸色，擅自答应了下来：“反正你住的离我们的客栈也不远，我们就一起将你送回去吧。”

　　肖茹雪连忙道谢。庞统的心底隐隐有了些不安，而至于不安感的来源，他自己也不清楚。可是既然公孙策决定要一帮到底的事情，别人再怎么劝他也不会回头的。放任他自己跟去，庞统又不放心，看他的样子随时都会晕倒，万一到时候真出事了怎么办？所以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倒也只能冷着脸默认自己倒霉了。

　　湖水波纹荡漾。肖茹雪半低着头，海藻般湿润的长发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突然变化的诱导性语调，掺杂着异样的冷漠和笑意。虽然微小，但还是让苏鹤轩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想要阻止，那人却早已将自己的名字轻念出口：“在下，公孙策。”

　　水波止。湖水倒影出女人模糊而冰冷的笑容。一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