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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昙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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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时候已经逛过,现在也不知该去哪儿散心。看哲子没精神,三井寿想起出来之前爸爸劝他去爬爬山,说看开阔风景心情会好些。巧了,附近还真有一处山,说山顶能俯瞰整个城市,有个小平台。
那地方不近,需要出城,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这一路哲子都闷闷的不吱声,三井寿打小心陪着。他很久没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过谁。上次是什么时候?他居然记不起来。
他当然记不起来,他几乎没迁就过别人。难道自己一直要人迁就的?不会吧……他明明一直很受欢迎,绝不是需要被捧着的人。
这是个很新的议题,对于三井寿来说。无论朋友、家人,也包括看不顺眼的家伙,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喜欢或厌恶。很自然才对,和意气相投的人玩,大家都快乐啊。可曾有他的快乐给其他人带去了不舒服吗?
他的目光又向哲子滑去。而她仍闷着,面目下拉,略低着头,只有嘴角牵强地向上勾,极不协调。
她在不高兴什么?不可能因为他索求过度,根本没过度。她情绪一直稳定,好脾气,很温柔,还会讲些轻松的趣事。在他的印象里,只有他她盈盈而笑的样子。比橱窗里的活灵活现的大眼睛娃娃更可爱。
不过……他为什么把她比成娃娃?那不是他最不喜欢的那一类人么……
“哲子……”三井寿拉开嗓子,却不知要说什么。他离真相很近了,他正在寻觅那扇通往本质的门,还差一点点,眼前的黑让他看不清,只好一点点摸索。
哲子“嗯”了一声回应,也没话说。这些天她已经说得太多了,结果全都说给了空气。她也会没力气的啊。真想把阿寿做成另一个抱枕,并排放在床上。都是抱枕就公平了。
一路沉默,车轮滚滚载着他们到了传说里的山顶平台,才发现这不过是公路旁边的一小块空地而已。山顶是山顶,越过这里就开始下坡,也确能看见开罗市,甚至能看见大半的金字塔。
但此处实在算不得景点,一块野山而已,公路之外延伸出的一小块沙地,再往前就是悬崖。这里没有修整,没有防护,没有休息处,倒有个人在卖水,很会找地方做生意。
那人说晚上来看灯比较漂亮,人也多,他们来早了。三井寿看看天色,将黑未黑,远眺只有灰蒙蒙的蓝,全看不清。他越发烦闷,跳出路边栏杆,站在平台上。风很大,吹乱了头发。
他回头伸手给哲子,而她不回应。三井寿一时难受,索性又向前走了一步。偏就这一步,他鞋底打滑,向前滑去,身体下意识地往后倒。
心提到了嗓子,扑通扑通地要跳出来!耳朵里充满燥鸣!他浑身冒冷汗自己却感觉不到,顾不上。他手乱抓想找个支撑,抓了个空。他心底一冷,不会掉下去吧!
眼前一片茫茫,却突然亮起一对眼睛!安静的眼睛,来自凡尘之外的,无我、无他、不含任何深意。
未等他看清,手上传来力量,耳听有人急呼他“阿寿”!他踩到了一块凸出的石角,另一只手撑到沙地上,硌得掌心刺痛。
三井寿摔倒了,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撑地面,右手和小臂被拉住。他俯着身,满眼沙砾。他停稳了才真的知道怕,心仍在打鼓。他抬头,发现哲子也摔倒了,两手都抓着他,坐在地上,腿侧红了一大片,鞋跟狠狠踩进沙地里。
“你没事儿吧!你慢点起来。”哲子颤抖着问他。
抓在他胳膊上的手,吓得冰凉,直哆嗦,狠狠捏进他肉里。三井寿由此而知哲子有多害怕,再看她吓得苍白的脸,不禁心疼。“没事。”他答到,慢慢起身,每一步都踩实才走。胳膊一直给她抓着,他没想起要收回,她也没想起该放开。
哲子跟着三井寿站起来,心还乱跳着,回到路边栏杆里才感觉到疼。手指节疼,太用力了,滑倒的腿侧疼,火辣辣的。她总算松开了手,看着三井胳膊上被她捏出的苍白的手印又是一阵心疼。“没事了、没事了。”她往那手印上揉过去,轻轻安抚到。
三井寿低头看着手脚忙乱的哲子,叹到:“害怕还去拉我。”
“当然要拉住你!”哲子顺口答。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
三井寿又问:“前面是悬崖。”
“没想那个。”
三井寿看了一眼他差点掉下去的悬崖,临危之际瞬间的抉择一定出于本心,易地而处他也能不顾一切去抓哲子吗?
他捧起她的脸,一惊之后她重新红润回来,耳后微湿想来惊出了汗。“你爱我。”他忽然灵犀一动,对上哲子那双清亮的眸子,再确定道:“你爱我!”
哲子简直被看得紧张,阿寿眼神太热了,滚烫的,“当然。”她眨了眨,“你是表白吗?这有点儿奇怪。”
“我没说反,我确定。哲子你爱我,我看见了。”三井寿动情地吻下去。
在将黑之际,他俩本该在华灯初上的城市华彩背景里留下一对浪漫的剪映。可惜现实是他刚用了点儿力气抱紧她,立刻听见哲子喊疼。借着汽车大灯的光,三井寿才发现哲子摔到的地方在渗血,伤着了。
幸好旁边有个卖水的,姑且冲掉沙砾什么的脏东西,再赶去医院清创口。“这要是留了疤,你要赖我负责了。”三井寿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哲子正担心呢,只恨不能踹正开车的司机先生两脚,“不留疤你就要当不负责任的人了?”
“那不会。但我怕你跑了。还是留点儿疤痕让你赖上吧,我挺乐意的。”这大概是他这些天笑得最松快的时候。
一番折腾下来,回到酒店已经深夜。三井寿抱着哲子坐在阳台上看夜景,不过是些灯,不稀奇,也不重要。倒是风很轻柔,叫人松散。他怀里的人软软的,耳后幽香,轻盈飘渺,恰似此夜。
那是一款昙花香气的香水,三井寿买了很久,刚想起来送给哲子。因为今天他想起了一个故事。
“你见过昙花吗?”他在哲子耳边轻轻问,像哄睡那般。
哲子窝在他身上,额头靠着他的肩膀,手指扣在他腕上,数着他的心跳。他离她很近,此刻,是他们认识以来最近的时候。她知道,他抱着的是她,不是心不在焉地抱着抱枕或者别的什么烦恼。
“没有。听说很美。”她微微摇头,像在蹭他。
三井寿望着遥远夜空,努力想象一种无法言说的美。“我也没见过。我听过一个关于昙花的传说。”
“讲给我听。”
从哪儿想起了昙花呢?从他跌倒时看见的眼睛。在医院等哲子的清创时,三井寿坐在急诊室门外,努力回想他到底在哪儿看见的,一双望着他而又像并非望着他,让他逃离了他人审视的、让他安心的眼睛。
他绞尽了脑汁,直到哲子走出来,他忽地将那双眼睛叠在哲子的眸子上。是了,是她给他画彩铅肖像时候,在湘北的美术教室。很久之前了,那时她还没爱上他。但他已经爱上了她,就从那一天,从那份独一无二的安静开始。
“传说昙花是佛国的一位仙子,偶然遇见了一名叫韦陀的神。她对韦陀一见倾心。可惜佛国不许有爱情,于是昙花被罚入人间,每年只能开一次花,每次只能开十几分钟。她知道韦陀每年暮春时候会下山为佛主采露煎茶,于是专等韦陀经过的一时片刻努力开放,期待心爱之人能停留片刻看看自己。”
太奇怪了,他没看见她的爱时,也没看见自己的。他看见她的那一秒,突然无比清晰地看见了三井寿。一个执拗地只望向自己的三井寿。
他的话停了停,哲子好奇地追问:“那韦陀看见昙花了吗?”
三井寿笑道:“看见了。但韦陀不记得。昙花对他而言,只是一朵无关紧要的花而已,与其他的花没有区别。哲子,你说昙花蠢吗?”
他是自顾自努力开放的昙花,也是从不曾留意身边昙花绽放的韦陀。他真是太蠢了,这世界从来不是谁的世界,哪怕他是三井寿。
哲子再问:“那昙花后悔了吗?”
他只在一些人小世界里才重要,比如爸爸。爸爸没骗他,他确实信任他。他一定等了很久,等他同时看见昙花和韦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期待、恐惧和爱。看得见别人的,才能放开让自己迷失的执着。爸爸说的“分别心”就是这个意思吧。
“没有。”
哲子又往三井寿怀里窝了窝,环住他的脖颈亲昵道:“一千个人里有九百九十九个会后悔。不后悔的那个不蠢。”
三井寿失笑道:“你真会哄我。”
还有哲子。哲子的世界里永远有三井寿的位置,他已经知道了。临危之际他也能不顾一切去抓哲子吗?他当然会说能,但除非真到那一秒,一切的用嘴巴说出来的承诺都是容易的。
“哲子。”他细细地吻住她,吻了许久才肯换口气,“我终于知道了,昙花香气最配你,站在凡尘之外,安安静静地开。我们养一盆吧?很想亲眼看看昙花的模样。”
哲子被这份深情吻得羞涩,脸藏进他颈窝,喃喃道:“明明阿寿才最会哄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