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傲汝

4、青衣

　　苏浅清被带回了原先的宫殿里。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侍卫们把灯都点亮，照出宫门上的“望月宫”三字。

　　木行火与她说：“北境的王宫名为鸿雪宫，这里是北境之王——你师尊木牧的寝宫。”
　　“你以后就住这儿。”

　　“我没有自己的寝宫吗？”苏浅清问。

　　“没有。”木行火低头笑道，“你这么点儿大的东西，随便找个地方塞进去就行。”

　　说着一把将她提起来，扔给宫里的女侍，“给她洗洗，换身衣服。”

　　女侍接住了她，应了声“是”，便把人带到了偏殿屏风后面。

　　苏浅清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回头对木行火生气，“我不是东西！不要把我扔来扔去！”

　　说完沉默了下，又道：“你不是东西！”

　　木行火只笑了笑，没理她，转身和殿外男侍交代着什么。

　　没得到回应，苏浅清就更生气了，挣扎着从女侍身上下来。

　　“小殿下先洗一下，”女侍拉着她要给她脱衣服，微笑道，“身上多脏啊。”

　　闻言苏浅清低头，看见满身血污和水痕，也才发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便先忘了生气，皱着眉主动把衣服脱掉，钻进了浴盆里。

　　拒绝了女侍帮忙，她坐在放好热水的浴盆里，一边慢慢洗澡，一边玩水。洗着洗着，忽然看见那女侍指尖亮起了一点微光，便趴在一边看着。

　　微光中，她另一只手里的蚕丝飘动起来，交错着编织在一起，转瞬就变成了一件浅青色的衣裙。

　　大小一看就是给自己的，苏浅清便探手抓了过来，夸道：“好厉害呀！我可以学吗？”

　　要是学会这个，她就可以随时随地换衣服，再也不用怕跟人打架弄伤自己，被母亲发现身上的血迹了！

　　脑子里的想法转瞬即逝，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想了些什么。

　　面前女侍绕到了她身后，帮她洗头发，一边笑道：“小殿下学这个做什么？想要新衣服的话，和我说就好。”

　　“那好吧。”苏浅清被拒绝了，就没有再坚持，放下衣服抬起头，方便女侍洗她的头发，又问道，“姐姐，我叫苏浅清，你叫什么呀？”

　　“绯碧。”女侍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以后就由我照顾小殿下，小殿下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绯碧。”苏浅清叫了一声，“那你也直接叫我名字呀。”

　　绯碧只是微笑，并没有接话。

　　洗完了澡，被女侍从水里捞出来，擦干头发和身体，苏浅清就换上了刚刚织出来的新衣服，走了出去。

　　这裙子太长，衣袖也宽大，不像她原来穿的窄袖短衣。苏浅清不习惯，走几步就被自己拌一下，要不是有绯碧牵着，不知道要摔多少次。

　　忍着走到木行火面前，绯碧一放手，她就直接伸手脱衣服，“绯碧，我能不能换一身衣服呀？这个好难受！”

　　绯碧没有回答，木行火却抓住了她的手，拉她到镜子面前，“多穿几日就习惯了，现在这身多好看？”

　　镜中的自己被埋在层层叠叠柔顺如水的裙摆里，双手也被长袖掩盖，看起来似乎确实要好看一些。

　　身后木行火摸了摸她的头发，又道：“怎么这么短？”

　　苏浅清的头发放下来也只到肩头，但在木行火抚摸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长到了腰间。

　　木行火又让绯碧去找来簪花首饰，亲自给苏浅清带上，对着镜子笑着夸赞，“长发就更好看了。”

　　苏浅清摇了摇头，满头珠翠碰在一起，吵得心烦。她不满道：“可是这样我怎么练剑？”

　　裙子让她走不了路，头上的流苏会在挥剑时和衣袖缠在一起，还是原来的衣服方便。

　　“剑么……随便练练就好了。”木行火把被她摇下来玉簪重新戴回去，“你这么可爱，自然有你师尊和我来保护你。”

　　苏浅清不乐意听这样的话，“我又不是废物，我自己保护我自己，我还可以保护你们！”

　　木行火只是低头看着她，过了片刻，才道：“那这衣服也不碍着你练剑，穿几日就习惯了。”
　　“而且，你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东西，北境之王愿意收你为徒，你还不感恩戴德？打扮好看一点，让你师尊高兴一下。”

　　刚才都生过气了，木行火却还是叫她“东西”，苏浅清便气哼哼地想，北境之王愿意守收她为徒，只能说明她非常厉害。今天没有北境之王，也肯定有南境之王、东境之王抢着收她！

　　不过到底她无处可去，被收留在鸿雪宫里，也确实该向主人道谢。又想起她一睁眼看见的那第一个人，就没有反驳，只问：“我打扮好看一点，师尊会高兴？”

　　“会。”木行火带着奇怪的笑意，上下打量她，“尤其是穿这身衣服，打扮成这个样子。”

　　正说着木牧，木牧就回来了。苏浅清看到他，便跑到他面前转了一圈，问：“师尊，好看吗？”

　　快说不好看！那样她就可以马上脱掉了！

　　可惜木牧听不到她的心声，只看见她一脸期待，便点头道：“好看。”

　　说完才看清她身上穿的究竟是什么，一瞬间目光微微颤动，约过她看了木行火一眼。

　　没能把这碍事的衣服脱掉，苏浅清不大高兴地瘪了下嘴。又问：“那师尊高兴吗？”

　　木牧回神，轻轻地笑了一下，“高兴。”

　　好吧好吧，不知道他们看别人穿得这么不舒服有什么好高兴的，但是让让他们吧。

　　苏浅清叹了口气，便扯着木牧的衣服，道：“那现在该我高兴了！师尊师尊，我看见书架上全都是剑法，我可以看吗？”

　　“可以。”木牧道，“你想……”

　　话还没说完，苏浅清就跑到了书架边上，跳起来去够自己看上的那一本。

　　“等一下！”

　　木牧阻止不及，眼看着她被书架上的小结界排斥，弹回来一屁股摔在了脚边。

　　“……那么急做什么？”木牧把她扶起来，抱着走回到书架边，在她手上点了一下，“拿吧。”

　　这下苏浅清小心起来了，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没感受到阻碍，才把书抽了出来。

　　拿在手里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翻了几页，却发现自己认不了几个字，便又揪了下木牧的衣袖，举起来给他，“师尊给我念一下！”

　　木牧伸手，却把她的书页合上，放下她，道：“太晚了，先睡吧。明日自然会教你，想学什么都可以。”

　　“好吧。”苏浅清眼睛转了一下，便乖巧地挥手告别，抱着书去了偏殿，“那师尊和师叔晚安！明天再见！”

　　她像往常一样又跑又跳，没走几步就要被裙子拌一下。绯碧便不得不紧跟着她，在她快要摔倒时伸手扶一下。

　　身后木牧带着些不自觉的笑意，目送她离开。等看不见人了，才收起笑容，看向木行火，“你给她穿的什么？”

　　“师兄第一次见到苏浅清时，苏浅清穿的衣服啊。”眼看着木牧脸色渐渐难看，木行火却还是笑嘻嘻的，道，“那时候她继任青洲之王的位子，举世祝贺，一生里最光彩夺目的时刻……”

　　“闭嘴。”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木牧忽然打断了他。

　　木行火便顺从地闭了嘴，走到门口时，又忽然回头看了眼偏殿，道：“师兄放心，她肯定能长成师兄想要的样子。”

　　门被关上，木行火离开，木牧也始终没有回答什么。他也看向偏殿，听着里面苏浅清的声音。

　　“绯碧，你帮我念一下！”

　　苏浅清关上门，就把身上碍事的衣服都脱了，只留下最后一层。她钻进被子里，拉着绯碧坐到身边，把书举起来给绯碧看。

　　绯碧摇头拒绝，“该睡觉了，小殿下。”

　　“还早呢，”苏浅清摇头，“你给我念一下吧！我师尊听不到的！”

　　“陛下能听到。”绯碧便笑道，“整个鸿雪宫里，任何地方的声音，只要陛下愿意，全都能听到。”

　　苏浅清便捂住了嘴，眼睛往隔壁瞟了一下，又不可思议地小声问：“这么厉害呀？”

　　绯碧点头。

　　“那太好了！”苏浅清反而高兴起来。

　　师尊这么厉害，她这个徒儿以后青出于蓝，不得厉害上天了！

　　这么想着，她也就不急于这一时了。把书放在枕头底下，便躺了下来，拍拍旁边的空位，道：“绯碧你和我一起睡。”

　　绯碧坐着不动，只是摇头，“这是小殿下的床，我不好去睡的。”

　　“那我睡不着呀。”苏浅清伸手看着她，“我要抱着你睡。”

　　绯碧便把手臂伸给她，让她抱着，“等小殿下睡着了我再走。”

　　看着她为了方便自己抱而姿势扭曲的样子，苏浅清就只抱了一下，便道：“……算了，绯碧你也去睡吧。”

　　“晚安。”

　　绯碧垂眼看着她，又看了眼被她扔在地上的衣服。站起来顿了片刻，把它们捡起来叠好，放在床头。

　　“小殿下晚安。”

　　灯被熄灭，屋子里一片漆黑。只剩下冷冰冰的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

　　苏浅清抱着被子，又把剑也抱住，勉强睡着了，半夜却又忽然惊醒。

　　空荡又陌生的地方，寂静得没有丝毫的声音。

　　她握着剑下床转了一圈，忽然推门跑了出去，跑进隔壁宫殿，摸黑找到床，跳上去钻进被窝，抱住了床上的人。

　　“娘亲！我要和你一起睡！”苏浅清吸着鼻子，委屈地说，“明天再分床睡吧，好不好啊？我一个人害怕……”

　　黑暗里传来的却是陌生的声音。

　　“好。睡吧。”木牧轻轻地环住了她，哄道，“别怕。”

　　已经准备好大哭一场的苏浅清便止住了眼泪，往后退了退，疑惑地问：“你是谁？我娘亲呢？”

　　木牧并没有回答，只是轻声反问：“你记得你母亲是谁吗？”

　　刚刚好像还记得的，可是现在，苏浅清却只能摇头，“……不记得。”

　　“那就抱着师尊睡吧。”木牧声音柔和，“师尊也可以保护你。”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多了个师尊，犹豫了一下，又抱住了他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可她并没有感觉到安全，黑暗中仿佛有一个可怕的怪物正盯着她，在伺机将她毁灭。

　　迷迷糊糊地过去了好久，她才终于勉强睡着。

　　躺在她身边的木牧却睁开了眼。

　　他伸出一只手，覆盖在苏浅清的眼睛上。再移开时，便看见她在睡眠中睁眼，露出一双深黛色的眼睛。

　　……长成我想要的样子。

　　他心里忽地想起木行火的话，便微微皱眉，又把苏浅清的眼睛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