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傲汝

2、苏浅清

　　身上时而滚烫烧灼，时而冰冷战栗。江回萤意识昏沉，偶尔尽力睁开双眼，也只能看见一团火焰围在身边。

　　等她挣扎着彻底清醒，便看见自己身处一片松林，独自躺在冰雪上。

　　松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弯下来把它们全部抛下，劈头盖脸地砸在江回萤身上，冷得她浑身发颤。

　　她站起来跺了跺脚，见四周无人，就一只手召唤出补天剑，另一只手握住腰间的传讯玉佩。

　　玉佩上微光闪动，很快便从中传来江吟玉的声音，焦躁又欣喜，“回萤！你……”

　　听到母亲的声音，江回萤也瞬间涌出眼泪，握紧玉佩刚要开口回应。

　　却忽然有一团火焰落在她手心，把玉佩瞬间点燃成灰。

　　“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就继续走吧。”

　　江回萤甩了甩手，还没来得及转身去看，身体就又一次被一股力量扯着后退，送到了男人手里。

　　男人一只手拎着她，御剑飞向了空中。被他碰到的一瞬间，江回萤就像被点燃了似的，浑身灼痛。

　　看来自己昏昏沉沉的时候身上冷热交替，是因为这个红衣男人时而拎着她赶路，时而直接把她丢到雪地中。

　　像对待一个没生命的物件一样，这个人对自己肯定没什么好心。

　　不过幸好，她刚才已经用传讯玉佩联系到了江吟玉。尽管还没说话就被打碎了，但母亲肯定能借着那瞬间的感应找到她的。

　　她相信江吟玉无所不能。

　　背后灼痛感越来越强烈，江回萤忍耐了片刻，实在忍不住，便握剑对着身后的红衣男人刺了过去。

　　剑不出所料地被对方轻易夺走，但江回萤也终于被放下了。

　　她站在男人面前往后退，尽量离他更远一些，“我自己可以站着，你别碰我。”

　　红衣男人只是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补天剑，轻笑了一声，“那你站着吧。”

　　见他没准备理会自己，江回萤便蹲了下来，低头看着飞剑掠过去的丛林。

　　可惜她还没学会御剑，不知道该怎么逃跑。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前面的红衣男人将补天剑收起，才终于正眼看过来。

　　江回萤不太想理他，但眼睛微微转动，还是老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江回萤。”

　　“难听。”红衣男人也没有问是哪几个字，直接就道，“改名叫苏浅清吧。”

　　“不改，我的名字哪里难听啦？”江回萤鼓了下腮帮子，“你又叫什么？你的名字就很好听吗？”

　　“木行火。”红衣男人也报了自己的名字，语气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记得这名字么？”

　　江回萤摇头，心里盘算着。

　　飞剑是往北走的，再向前就是北境了。北境之王好像就姓木，江吟玉和她说过的……

　　“在想什么？”

　　名为木行火的男人又开口了，声音里却莫名地带上了几分寒意，不知道为了什么而生气，“等着江吟玉来救你？”

　　像是要故意打破江回萤的幻想似的，他冷淡地说：“我当着江吟玉的面也能把你带走，她可救不了你。”

　　江回萤便微微皱眉，想了一下，站起来说：“你是北境之王吗？我母亲是仙域之王！仙域实力远胜北境，你现在把我抓走，是想要仙域攻打北境吗？”

　　鼓起勇气把话说完，她便紧张地握着拳头，看着前面的人。

　　“就靠这几句话来威胁我吗？”

　　木行火微微笑了下，却让苏浅清莫名害怕。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踩到飞剑的边缘，又停了下来，心跳加速。

　　“我现在杀了你，把你烧成灰撒下去。你猜江吟玉能不能找到你？能不能查清真相？”

　　木行火阴沉着脸说完，看见她果真被吓到，却又再次笑了起来，“这就害怕了？看来你也没多么相信江吟玉嘛。她当然能找到你，北境也当然不敢动仙域。”

　　“……不过我惹得起你。”

　　他话锋一转，又忽然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对着江回萤微微抬手。

　　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江回萤一抬眼，一团火焰便再次包裹住了她，灼热地炙烤着。

　　“老实一点。”木行火笑看着她在火中挣扎，“不然我慢慢教你怎么老实。”

　　江回萤咬着牙不出声，等火焰褪去，便坐在剑尾，识时务地老实了下来。

　　相对无言地过了很久，木行火又主动开口，好似很关切似的，温柔地问道：“疼吗？”

　　“……疼。”江回萤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

　　说完便感觉到一阵凉意拂过全身，疼痛全被清扫而去。

　　她本能地明白这是她示弱的奖励，于是暂时放下了反抗。再次沉默了片刻，又道：“……谢谢。”

　　木行火的笑容便真诚了一些，扔给她一颗橘子，转身御剑穿越茫茫松林。

　　飞了六、七日，她们才终于落地。

　　下脚的地方是一个繁华的城镇，即使在寒冷的冬日，也依旧是熙熙攘攘。

　　这几日都是晴天，路上积雪早已消融。江回萤被木行火握着手腕，走在石道上。两人被人群挤在一起，看起来倒像是亲密的家人一般。

　　“浅清想要什么？”木行火也笑吟吟地做出温柔的姿态，只是不知为何，一定要用这个陌生的名字来称呼她，“哥哥给你买。”

　　江回萤抬起头，来回看了看，最后被一串串鲜艳的红色所吸引。纠结了片刻，才小声道：“……要糖葫芦。”

　　这几天她没有和木行火起过什么争执，木行火应当不会拒绝她。

　　果然木行火也只是点头，甚至好像因为这句话而多了几分愉悦，让她等在原地，亲自买了一串来交给她。

　　江回萤接过去，咬下来一颗，吐掉山楂籽，含混不清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木行火摸摸她的头，见她没有反抗，嘴角便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往后我们就要生活在一起了。你乖一点，想要什么都有。”

　　“唔。”江回萤应了一声，始终没有甩开脑袋上的手。等那只手移开的时候，甚至还主动追过去，十分自然地握住了他的衣袖。

　　木行火笑意更甚，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带她穿过人群，走到城镇中央。

　　热闹拥挤的城镇正中，却是一大片无人的空地。空地中央立着一座一人高的石碑。江回萤被木行火带过去，看见他伸出食指，在石碑上点了一下。

　　石碑之后便出现了一道朱红色的大门，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门后是另一方天地，打开便能看到其中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华美宫殿。

　　见到这扇凭空出现的大门，江回萤就更加确定了木行火的身份。

　　在仙域的时候，每次江吟玉带她回到王宫，也是像现在这样，进入一个空地上孤立着的大门。

　　这里是北境的王宫。她这样的外人进去了，没有主人允许，恐怕就再也没办法离开。

　　江回萤啃着手里的糖葫芦，不动声色地跟着。在最后一只脚即将踏入门槛之时，突然停下来，轻轻地拉了下木行火。

　　“怎么了？”木行火脸上温和依旧，低头看去。

　　与他四目相对，江回萤便握紧了手中的竹签，咬下上面最后一颗山楂。然后毫无预兆地，往木行火眼睛里扎去！

　　她的手微微颤抖，看见木行火随意地伸手阻挡，便闭上眼更加用力。

　　脆弱的竹签刹那间变得坚不可摧，直接穿透了木行火的手掌，继续向前，扎进他的左眼，穿透了他整个头颅，将他的左手也牢牢地钉在头骨上，终于逼得他松开了握着江回萤的手。

　　居然真的成功了！

　　江回萤趁此机会，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拿出自己藏在手肘处的传讯符纸，再次去联系江吟玉。

　　接通后她半个字的废话都没敢说，直接道：“我在北境王宫！抓我的人叫木行火！”

　　背后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江回萤没有回头，知道那是自己偷偷贴在竹签上的符纸开始发挥作用。

　　和江吟玉说完那两句话，她便迅速在身上贴了一道隐身符，然后往偏僻无人的地方去。

　　这隐身符过于强大，隔绝一切，就连手里的传讯符纸也失效了。

　　她没能听到江吟玉的回答，只好紧紧地捏着两张符纸，钻到胡同里的死角处，一动也不动地坐着。

　　阳光从东山升到正空，周围也从寂静无声变得嘈杂起来。胡同外有许多人走来走去，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夕阳又渐渐移到西方，悬在山顶。

　　江回萤再一次看见了一身红色的木行火。

　　他似乎只是随意地走一走，不经意地路过，停下来自然而然地往胡同里看了一眼，与江回萤隔着隐身的屏障对视。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江回萤心里默默祈祷，吓得屏住呼吸。

　　但看到木行火半边脸血肉模糊，左眼眼珠消失不见，左边手臂也只剩白骨，又有点莫名的快意。

　　就算今天真的没能逃过去，至少她也报复到了他。

　　这么想似乎把她的恐惧减少了一些，然而事情还是往她害怕的方向去了。

　　木行火真的朝她走了过来，一步步的，像故意折磨她似的，缓慢接近。

　　心跳在脚步声中越来越快，她紧紧地抓着衣角，看着木行火走到眼前。

　　母亲给的防身法宝已经用完了，现在还能做什么……

　　“往哪里跑呢？以为你跑得掉吗？”木行火眼带笑意，神色温柔。只是配合着他满身的伤，反而更加可怖。

　　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江回萤抬头，眼看着木行火弯下腰来，看着自己的眼睛，伸手过来……

　　……却抓住了她身后晒太阳的一只白猫。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愣了片刻，才又被溅落在脸上的温热液体拉回了神。

　　刺耳的嚎叫传来，木行火竟然直接捏碎了那只白猫。

　　他慢悠悠地把零碎的尸体扔在江回萤身上，便用腾出来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现在轮到你了。”木行火微笑道。

　　江回萤脖子剧痛，无法呼吸，脸也涨得通红。她抓着木行火的手腕，掐着他的皮肉，用脚踢他。

　　但一切只是徒劳，她还是被渐渐收紧的手弄到窒息。甚至于大脑中也莫名地刺痛，像是有一把刀子扎进去乱搅。

　　眼前发黑，看不清东西。她以为自己就要像白猫一样死掉了。

　　却有人把她从木行火的手中解救了出来。

　　她看见一个黑衣男人出现在面前，一伸手就把她怎么也挣脱不了的木行火打开，把她抱到了怀里。

　　“你在做什么？”黑衣男人并没有去看手中的江回萤，而是微皱着眉，扫了眼周围寻人的北境侍卫。看到木行火时，便一边问他，一边挥手将他露出白骨的伤口恢复如初。

　　“师兄回来了？”木行火动了动重新长出血肉的手，笑着凑上前去，“快到师兄四百岁生辰了吧？我在给师兄准备贺礼呢。”

　　见黑衣男人不为所动，木行火便拿出了之前从江回萤手中夺走的补天剑，又看向了江回萤的眼睛。

　　“师兄低头看一下。喜欢这份礼吗？我费了不少功夫呢。”

　　补天剑拿出来时，黑衣男人便瞳孔微缩，再低头看见江回萤深黛色的眼睛，更是有些失态，声音发涩，“苏……”

　　“苏浅清。”木行火得意地看着黑衣男人，“像吧。再长大一些，必然一模一样。”

　　江回萤看着他们，不理解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知道她不是“礼物”，没人有资格将她“送”给别人。

　　只是她喉咙很痛，说不出话来，身上也没力气，只能默默听着。

　　“……我见她一个人在外流浪，怪可怜的，就把她带回来了。”走了个神的瞬间，木行火就开始说谎了，“她不知道从哪儿学的邪术，差点儿弄瞎我一只眼，我才想吓吓她而已。”

　　“我怎么可能真的伤她呢？毕竟是未来嫂子呢……”

　　“别胡言乱语，” 江回萤感受到黑衣男人的胸膛振动，听他说，“还是个孩子。”

　　木行火吵闹的声音便停了，只笑道：“反正我把她送给师兄了，师兄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江回萤努力张口，想说自己有家可去。这个“师兄”看起来似乎不像是恶人，也许可以放了她。

　　只是她还没能发出声音，便看见木行火神色温柔地伸手过来，放在自己的头顶。

　　被他触碰到的地方，瞬间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滚烫的疼痛直接深入脑海，让她失去了意识。

　　“怎么昏迷了？”她最后听见木行火的声音，假惺惺地惊讶着。

　　只昏迷了半刻钟，再次醒来时，江回萤已经身处在一个流光溢彩的宫殿里。

　　窗外夕阳依旧映照着积雪，万物蒙上了一层橘色的柔光。窗边正坐着一个男人，背对着夕阳，被黄昏的日光描上了一层金边。

　　“醒了？”黑衣男人从光芒里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

　　就好像是特意来拯救她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