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无限]》十八反

1、楔子

　　墙上挂钟指向了十一点半，十六层的办公室内，保密研发的新游戏开发组正在热烈地讨论着新游戏的架构。

　　“太离谱了吧大哥，你们这群策划脑子里能蹦出一些可实现的操作吗？你知不知道要求每个NPC都具备独立操作反应相当于单独建立不同的小AI模型，这难度堪比你现在就要我去收复弯弯你懂不懂？不如抓几个活人随机扔进游戏变成NPC……”穿着粉色齐胸襦裙的姑娘露出个甜美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无害，她放下手里的薯条，从盒子里挑了块手枪鸡腿瞄准对方，缓慢地吐出了下半句话，“……我看你们策划奇思妙想很多，不如把你丢进游戏里，变成一个NPC？”
　　“姐姐您动作慢点，我知道这个难度大，但就是难度大才拜托你们这群大神不是？这就是我们游戏的最大卖点啊，没有模板、没有标准，就像人生一样无法重来。”策划咽下嘴里的鸡柳，立刻转头看向唐明颂，“颂哥，这可是咱们前期共同商讨过的，你怎么说？”
　　“我知道，但你提这个独立反应NPC难度有点大，我不确定服务器能不能承担负荷。不过其他部分我们程序组前期已经有大概框架了，我试着跑了一段，运行没大问题，细节我没什么说的，你和阿萝她们继续讨论，有什么需求汇总成一个文档，下飞机后我再来看。”唐明颂关闭正在运行的程序，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拔出插在上面的u盘，朝着会议桌上众人点头示意，“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去机场，得先走一步。我弟弟回来了，请了几天假回去陪他。”说到最后，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弯起，淡漠的脸上多出了几分暖意。
　　原本还作势要拖着老大加班的几个程序员瞬间缩回了手，时光游戏上下谁不知道程序部这位大神是个无情的工作机器，浑身上下唯一能沾点人气的地方，就是他的弟弟。

　　目送唐明颂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外，阿萝捏着嗓子说：“我弟弟回来了～呜，弟控的老大好可爱～”
　　“那是因为老大的弟弟更可爱，去年暑假他来办公室给老大送东西，我去，那张脸简直男团门面担当好吗，老大一家真是基因优良，女娲捏他俩的时候是不是打过草稿的。”
　　阿萝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老大和他弟弟不是一家，我听说两家是世交，大小一起长大的，不过感情很好，和亲兄弟也没差了。”
　　“那就是青梅竹马？”旁边的美术也跟着插话，“听说他弟弟是跳级读的南大，真是人比人得死，我弟弟怎么就连读个初中都要补课才能及格。”
　　“及格也很棒了，我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压根就不想读书，天天闹着要去少林寺出家呢。”
　　策划欲哭无泪，赶紧将跑偏的话题扯了回来，“哥哥姐姐们，别管别人家的弟弟了，管管自己家的孩子，这个游戏可关乎今年年终是打一折还是翻两番呢。”

　　另一边的唐明颂将礼物袋放在副驾驶，刚发动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铃声是宋之堂小时候练琴时的一段录音，轻盈明快的钢琴曲被藏在手机里许久，去年才被演奏者本人发现，当时唐明颂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仍然有些许隐秘被撞破的赧然，倒是宋之堂浑然不在意，反而开开心心地抱着唐明颂撒娇，硬要从他口中听到一句“弹得很好”。
　　但等唐明颂真的照着他的话说了，宋之堂反而又害羞起来，丢下一句“我去拿快递”就把唐明颂一个人扔在了沙发上。

　　想到宋之堂发红的耳朵，唐明颂心情大好，开蓝牙接通了弟弟的电话。
　　“哥哥，你怎么还没回来，妈妈的汤都煲好了——”电话里的男生拖长了声音，习以为常地对着最亲近的兄长下指令，“我的枕头好硬，待会儿我要去睡你的床。”
　　两家小孩关系太好，在彼此家中都给对方留了个房间，小时候宋之堂怕黑，常常悄悄跑到唐明颂的床上去，后来睡得多了，干脆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枕头被子全放了过去。

　　“去睡吧。还有，不是你给我改签的航班吗，我怎么还没回来你不知道？”工作中速来不苟言笑的男人面对弟弟也难免露出柔软的一面，甚至开起了玩笑。
　　“谁让你订红眼航班啊，我是说了要你快点回来，也没让你通宵呀。”
　　“是吗？吱吱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以前你要我连夜赶回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唐明颂低声笑着，开始提速。
　　宋之堂小时候最黏他，读小学时有一次发高烧，哭闹了整整一天，深夜仍不肯安眠，烧糊涂了也只喊哥哥，父母实在没办法，只好将在住校的唐明颂连夜接到医院，说来也怪，宋之堂一抓住唐明颂的衣角立刻就安静下来，惹得宋静十分吃味，后来念叨了许久，说别人家的小孩都是要妈妈，怎么自己家这个只要哥哥。

　　知道唐明颂在开车，宋之堂很快就结束了通话，唐明颂在等待红绿灯的间隙，伸手拨弄了一下礼品袋上的蝴蝶结，里面装着一套已经绝版的考古书籍。
　　只是稍微在脑海里想一下宋之堂看到书时的开心神情，唐明颂便觉得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眼下才刚过十二点，下飞机少说也得四点了，此刻人还没到机场，却已经盼着飞机能准点甚至提前升空了。

　　两点半刚到，宋之堂就睁开了眼睛，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立刻干脆地起了床，动作迅速地完成了洗漱，却在挑选衣服的时候犹豫了起来，看着衣柜里琳琅满目的衣服，迟疑片刻，最后选择了一套普通的白衬衣和水洗白牛仔裤。
　　他记得上次和哥哥分别的时候穿的就是这套衣服，他怕穿别的哥哥会不认识。

　　最后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仪容仪表，宋之堂推开门，朝客厅里坐着翻看相册的两家父母笑着摆手，“爸爸妈妈，唐叔柳姨，我出门去接哥哥了！”
　　他的笑意比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还明媚，几乎要灼伤父母的眼睛。

　　期待见到哥哥的心情太急切，宋之堂根本顾不上等父母的回应，一阵风似的抓了钥匙大步跨出门外，楼道里还隐约回荡着一句“爸妈再见”。

　　宋之堂跑得太快，所以不曾看到，自己出门的刹那，原本还勉强维持着情绪的母亲瞬间红了眼眶，扑在父亲怀里哽咽道：“四年了……他怎么……他怎么还走不出来啊……”
　　宋松山没有说话，揽着妻子的手却还有些颤抖。

　　而沉默的柳絮咬着唇，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相册上，那刚好是最后一张照片，黑白照片上的唐明颂穿着白衬衣，眉目沉静，或许是因为对面的拍摄者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所以一贯不苟言笑的他还是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这是唐明颂为数不多的单人照，是大学毕业那年宋之堂亲手给他拍的。
　　四年前的今天，唐明颂乘坐的飞机失事，这张照片作为遗像挂在了灵堂上。
　　乍然得知唐明颂去世的消息，两家父母几欲崩溃，然而更令两人担忧的是宋之堂的状况，从确认唐明颂罹难的那一天起，宋之堂一滴眼泪都没掉过，甚至还曾被来吊唁的亲友在背后嚼过舌根，说果然不是亲兄弟，所以才会如此冷血云云。

　　但当父母的却深知绝非如此，看不见的悲伤如同深藏地下的暗河，越是无所寻觅，越是惊心动魄。
　　可一旦开口劝慰，宋之堂就会静静地看向两家长辈，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盛满了不解——他似乎不明白唐明颂的父母为什么竟然不怨恨自己，于是轻声说“是我给哥哥改签的航班”。
　　他将唐明颂去世的所有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仿佛赎罪一般刻意压抑着悲伤，为此两家长辈特意带着他去看过心理医生，但宋之堂抗拒一切想将他从哥哥的影子里拉出来的人，他们只得作罢。

　　唐明颂去世一年的忌日，宋静起来便发现小儿子骤然恢复了往日的状态，一大清早便起来抱着她撒娇，周身洋溢着蜜糖一般的快乐，“妈妈妈妈，今天煲一锅老鸭靓汤好不好，要放多多的菌菇。”
　　宋静一时间只欢喜于小儿子终于走出了悲痛，自然连声应好，然而对方下一句话便立刻在她头顶敲响一记炸雷。
　　宋之堂跑去冰箱里翻找食材，连脑袋上翘起来的头发丝都透着开心，“我昨天买了小牛排，今晚煎一块给哥哥吃，他总说我是厨房杀手，哼，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做的好吗？”
　　宋静愕然地看着宋之堂的背影，一时间整个人如坠冰窟，她几乎是颤抖着开口询问：“吱吱，你在说什么？”
　　宋之堂回头粲然一笑，“哥哥不是今天回来吗，我下午去机场接他，我已经提前请好假啦妈妈，不是逃课的。”
　　“……”宋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扶着厨房灶台边缘，几乎整个人都站不稳。

　　这四年来，唐明颂的祭日仿佛成为了宋之堂的轮回日，他忘记了唐明颂已经去世的事实，刻板地认为这一天对方会回来，下午两点半他会准时出门，去机场接机大厅等那架永远不会落地的航班，接那个再也不可能接到的人。
　　而零点一到，就像是灰姑娘的魔法失效，宋之堂也会回转到现实中来，再一次接受唐明颂去世的现实。
　　其实这四年来他都过得很好，一样会和朋友出去交际玩耍，也会陪伴在两家父母身边尽孝，甚至还在前段时间顺利完成了大学课业并成功保研，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业都无可指摘。长辈有时候也想，不如就这样吧，也许时间能够洗刷悲伤，或许再过几年……总有一天，宋之堂能慢慢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