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天》张青烈

40、同心

　　这样针锋相对的场面过去，最茫然的其实是陆贺。
　　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殿下……怎么会对纪熙这样说话？
　　殿下不是，心悦于……还是说，是想故意拿他这个替身，来气一气他……
　　难道殿下真的——

　　陆贺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不再抱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一日，他明明看得清清楚楚。

　　陆贺年少时勤奋，即使是在书院上课，也日日晨起去文翰阁中默书，阁中时常只有他一个人。
　　陈钰自然也清楚这件事，那时便请了个小书童，让他把那封剖白心意的信送到文翰阁中去，只问阁中见到的唯一一个男人认不认识陈钰，就可以把信交给他。

　　这些陆贺自然都不知道，他那日发了热症，吃了药才匆匆赶到，到时与一小书童相撞，问他去哪，小书童便问里面是否有个男人，陆贺刚想说没有，常年就他一个，转头却看见了来此查阅史籍的纪熙。

　　小书童便立刻朝他小跑过去，问他认不认识陈钰，纪熙自然应是说认识，小书童便把那信交给了他，并且说：“这是陈钰给你的私信，只准你一个人看。”

　　听到陈钰的名字，陆贺身体一顿，待纪熙复又进去后拦住蹦蹦跳跳的小书童，问他知不知道那到底是封什么信？
　　小书童嘻嘻笑着，说还能是什么信，当然是私定终身的情书啊。

　　他的心脏瞬间震痛起来，痛得他忍不住蹙紧了眉头，身上的热毒好不容易被药物压制，此刻却似乎更甚了。
　　那时他一上午都神思恍惚，才会闯入陈钰的寝宫。

　　而寝宫中的内容，更是让他心神俱震，跌跌撞撞，走出去的时候都已经站不稳了。
　　陈钰喜欢……纪熙。
　　她喜欢纪熙。

　　陆贺感觉自己口中的药前所未有的酸涩，他头脑发热，浑身酸痛，太傅讲的字一个也听不进去，脑中只剩下了一个他根本无法承担的事实：
　　陈钰喜欢纪熙。
　　那为什么还和他……
　　为什么还那么温柔地吻他……？
　　为什么……？

　　在铺天盖地的苦涩和酸痛中，他终于冷汗淋漓地想清楚了：陈钰，大概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玩物，一个纪熙不在时的……替身。
　　年少时的他多么孤傲矜贵，多么自视甚高，怎么能接受被人当做玩物，当做替身，只为了渴求那么一点点的爱？

　　所以他走了。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在害怕。
　　他怕有一天，他连这个替身都当不成了，再也无法站到她身边，只能看着她牵着别人的手，和别人说那些和他说过的话，像对他一样轻轻地，轻轻地在别人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吻。

　　“陆贺，陆贺？你怎么了？”
　　男人回过神，陈钰正握着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身上，掩饰不住的担心，“怎么了，头晕了吗？”
　　陆贺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狄安跟着走出来时看到这一幕，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想走回去，又被陈钰叫住了：“狄安，你往回跑什么？”
　　少年扭扭捏捏，努力克服了一下尴尬的心情，听话地又走了回来：“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你在西歧那边，有听说过畟粮和镈珠吗？”陈钰道，“这是两种粮食作物，我现在非常需要。”

　　畟粮？
　　镈珠？
　　狄安挠挠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起这个：“这些我们那边大家有种过的，不就是玉米、土豆吗？只不过似乎不太适应我们那里的环境，最后存活下来的不多，产量都不怎么样，大家就都没再种了。”

　　玉米……土豆？
　　是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陈钰却在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这就是她想要的：“你能拿到种子或者幼苗吗？”
　　能帮到自己的恩人，狄安立即满口答应：“当然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有了狄安的承诺，陈钰稍稍放下心来，终于准备去河城了。
　　至于袁婵的事，恐怕得等到修律过后，女子在律法上允许有为官领兵的机会，才能真正解决。

　　收拾好明日出发的行装，她轻轻叹了口气，要当个明君，真是一天休息都没有啊……
　　她习惯性喊了陆贺两声，却发现男人坐在那里，似乎正在默默地发呆。

　　到底怎么了这是？
　　她放火烧城那日男人都还十分温柔，这几天什么都没发生，陆贺倒是时不时地在出神，现在可好，竟然连她喊他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思及此，她有些奇怪地走到男人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怎么了，阿贺，怎么又在发愣？”
　　男人抬起眼看着她，还是默然摇头，并不回答。
　　陈钰蹙了下眉，到底也没逼他，只压在男人身上，安慰似的在那双薄唇上咬了咬，半命令半诱哄着：“不管在想什么，现今都不允许想了。”
　　她顺势把他压倒在床上，手指勾着他的墨发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已经探进了他的腰间。
　　“陆将军，朕乏了，侍寝吧。”

　　陆贺愣了一会儿神，抬手搂住她的脖子，主动把自己送了上来。
　　“殿下。”他的动作依旧不甚熟练，很轻地碰了碰她的唇，却不难察觉之后其中讨好的意味，“殿下会娶我么？”

　　陈钰亲吻的动作一顿，稍稍退开些，本吻得动情的眼睛噙上了几分温柔的笑意：“这就是阿贺今天一直发愣的原因？”
　　似乎见她没有要答应的意思，陆贺垂下眸，本被吻得没力气的手重新搂上她的脖子，沉默地凑了过来。

　　陈钰本没有察觉出他的心思，无意中抬眼时，却发现他眸中的悲伤满得都快溢出来，而他还在向她不断索取那一点点的亲近。
　　她心脏颤了一下，忽然福至心灵地笑道：“三书六聘，八抬大轿，够吗？”
　　“要不要再金锁凤辇，永结同心？”

　　陆贺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最后闭上眼，眼角被液体无声地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