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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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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紫胤身影渐渐消失在天边,陵越这才回转心神,转头扶起了百里屠苏,两个人互望一眼,也一前一后走下思过崖。
走过天墉城弟子的练武场时,正好远远地看到了陵端,三个人蓦一个照面,陵端大惊失色,掉头就跑。
百里屠苏不解地看了陵越一眼,问道:“陵端师兄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陵越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被关了这些日子,我们快些回去沐浴更衣才是。”
百里屠苏又看了一眼陵端的背影,才道:“师兄说的极是。”
因为还不到集体沐浴的时间,所以两个人索性从井里提了水,一同到厨房煮了个开。原本就是几日没有洗漱的两个人,被热气这么一蒸,身上都冒出了浓重的汗味,粘腻瘙痒的感觉愈发让人难受起来。
屠苏是师弟,陵越便叫让他先洗,自己再去煮水。
等百里屠苏水汪汪地从木桶里爬出来后,陵越换了新水,这才把自己泡进去。连日来的困倦、饥饿、担忧种种不适在钻进热水时,统统融化开。毛孔张开,肌肤的每一次呼吸都伴着热水的温度,僵硬的肌肉一下子放松起来。
二十多天来,到了此刻,这才有精力解开裹在手臂上的绷带。
虽然一直没再换药,但幸好是年轻力壮的年纪,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结痂,想是再过些时日就可以活动自如了。
正巧他正在打量伤口时,屠苏煮好了热水提来,一眼便看到了他右臂的伤口,便忍不住皱眉:“明天我去找凝丹长老再求些药吧。”
“不必了。”陵越摇头道,“我屋内还有些伤药,一会儿洗漱完,回去换了就好。”
“也好。”屠苏点点头,拿过一旁架子上的巾子,缓声道,“师兄,你伤在右手,怕是不太方便,我帮你擦背吧。”
陵越动了动手臂,觉得也确实不太方便,便道:“好。”
不得不承认,陵越有一副好身材,这和刚刚发身完毕的百里屠苏不一样,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已经经过了千锤百炼,似乎被细腻丝绸包裹着的镔铁,随时可以爆发出无限的力量,当他弓起腰的时候,你会觉得他像极了昆仑山上的野豹子。
百里屠苏帮他洗了身,又用梳子沾着水,一点点把打结的头发通开,最后端起一盆热水,从他头顶缓缓浇下去。
水珠儿顺着陵越凹陷的脊柱滑落,在木桶里溅起小小的涟漪,百里屠苏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晚饭不像往日,既没有米饭,也没有馒头,主食只有一锅浓稠的米粥。
他二人知道久饿之人不易吃得太多,也猜到这粥必定是紫胤特意吩咐的,心中都有些感激。三个人再次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心中都有了些与往日不同的感觉。
夜里紫胤独自一人展开那张画卷。烛火摇曳,照在宣纸上,那纸上肩并肩坐着的两个少年,一时之间都有些形态模糊,恍然之间又回到了旧时年少。
彼时,月色正好,烟花正暖。
那小小少女将一枚剑坠交到他手中,另一位女子轻拨箜篌,他茫然无措地转过头,却见他握着箭壶,坐在海边围栏上望着他,笑容干净明亮。
放在紫胤身旁的剑匣忽然传来铮铮剑鸣,似有龙吟欲待出鞘。紫胤合上画轴,手指抚着剑匣,低声道:“再等等。”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谁知命运却再没给他们信守承诺的机会。
日子简简单单地过着,百里屠苏白日里读书习武之外,夜里就翻开紫胤给的《多宝静心经》仔细修炼,几日下来,果然觉得精神比往日里清朗很多。
到了朔月之夜,陵越敲门拜访,百里屠苏让了他进屋。
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在桌子旁坐定,陵越这才开口:“师尊的心经可还管用?”
屠苏又把心经默默运转了一个周天,答道:“虽然仍旧觉得一股煞气在体内流窜不止,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会令心智迷失。”
“那就好。”陵越点头,“师尊的心经你修炼时日不长,我便在这里陪你到早晨吧。”
“嗯,这样最好。”
两个人交谈完毕,各自坐在桌角一边,分别打坐入定,谁也不再同谁说话了。
果然如同紫胤所说,那《多宝静心经》不断演练下来,虽然无法克制屠苏体内的天生煞气,但那股情热之感却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从丹田下涌起的清凉正气。
烛火慢慢烧到尽头,朔月终于结束,日光自天边升起。百里屠苏缓缓睁开眼,正好看到坐在对面的陵越也收了功,淡淡的白烟环绕陵越身边,然后一缕缕收拢进他体内。
两个人目光一对,都知道在这一夜里,对方的功法均提升不少,于是相视点头,各自收拾好衣服。
陵越推门走出,百里屠苏在屋内安静地关上门。
当时日光正早,几只鸽子咕咕叫着,飞过屋檐。
后来陵越又陪了百里屠苏五个朔日,百里屠苏偶尔从打坐中睁开眼,都能看到不远处他怀抱长剑正襟危坐。
时光匆匆过去,等原本桂影斑驳的昆仑山上铺满了厚厚白雪,陵越就再也没在朔月之夜敲过百里屠苏的门,而百里屠苏也再也没有在任何一个夜里开启过卧房的大门。
过了再一年的二月,紫胤派陵越下了一次山,主要是同其他修仙门派相互交流合作。虽然陵越年纪并不大,但是行事作风沉稳内敛,此次派他下山交流,弟子们隐隐猜到这位大师兄将来多半是要执掌门派的,于是平日里也多了几分恭敬。陵越在山下逗留了大半个月,同各个门派往来间说话做事不卑不亢,得到了集体称赞。
天墉城众回山的路上,正巧遇到了一场暴雨,待到风止雨停时,留宿的客栈外忽然听到一阵喧哗。
陵越推窗望去,原来是不知道那飞来一只雏鸟,被暴雨打湿了翅膀,客栈小二看到了,正好将那雏鸟抓了个正着,此刻正在向留宿的客人们兜售。
这鸟长得极丑,又瘦又小,一身杂色羽毛,浑身没有半两肉。
客人们见了那鸟,只是一味的取笑小二“这么瘦的鸟,连塞牙缝都不够”,并没有人肯上前购买。
明明是只丑到不能再丑的鸟,身子小小,却有一双乌黑溜圆的大眼,陵越远远望着那双眼睛,心中微微一动,于是说不清为了什么,就下楼买了那只雏鸟。
待得回到山上,将那鸟儿送去给了屠苏,缓声道:“以后我留在山上时间不多,这鸟你就帮我养吧。”
那鸟似也懂人言,等陵越说完,就从陵越掌心跳到了屠苏肩膀。一边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屠苏的脸颊,一边讨好样咕咕咕地叫个不停。
屠苏被它蹭得痒了,抬手摸摸它的头,问道:“可有名字?”
“还不曾取。”
屠苏想了想,说道:“就叫阿翔好了。”
“也好。”
陵越这次回山只住了一天,第二日天没亮就又被派下山去。
所以他自然不知道这只丑鸟又粘人,又嘴馋,半夜里偷吃了屠苏腌得一大条五花肉,第二天屠苏醒来发现了,对着阿翔乌溜溜的无辜眼神,一时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这还不算,上早课时,阿翔也一定要跟着,缩成一团趴在百里屠苏头顶,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眼神可好奇了。
同门的弟子们见到那丑鸟的样子,都忍不住憋笑,唯独陵端嘴欠,大声说道:“屠苏师弟顶个鸟~”
一句话引得众人都笑了。
坐在陵端前面的芙蕖转过头来:“屠苏师兄还顶个鸟,陵端师兄你连个鸟都不顶!”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再也直不起身,直到掌门真人接连咳嗽了两声才恢复安静。
早课上的混乱被紫胤知道了,晚间他便向屠苏问起阿翔的事情,屠苏就带了阿翔去见叩见师尊。
紫胤的目光在阿翔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轻道:“屠苏,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鸟?”
“弟子不知。”屠苏摇头。
“这鸟名叫海东青,只生在北方草原上,乃是可遇不可求的神物,若是养得好、训得好,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紫胤说着,伸出手,摸了摸阿翔的羽毛,“瘦是瘦了点,不过已略见英武之姿。”
阿翔咕咕叫了两声,从屠苏肩膀跳上了紫胤肩膀,小脑袋又蹭了蹭紫胤的脸。
屠苏点点头,道:“弟子看它似乎极喜欢吃猪肉,以后便多点好了。”
“喜欢吃猪肉啊……”紫胤微微一愣。
“师尊,怎么了?”屠苏不解。
紫胤微微摇头,伸手又梳了梳阿翔的羽毛,往日冷如冰霜的一张脸竟多了一点少见的温柔:“……阿翔,只盼你健康快乐吧。”
同时得了师徒二人的疼爱,阿翔愉快地成长起来,一日三餐尽是肥腻的五花肉,吃得多动得少,到比普通的天墉弟子还要奢侈享受。
两个月后,掌门偶然看到了阿翔,忍不住叹气:“可惜了,可惜了……屠苏这鹰儿养得太过肥硕,只怕以后飞都飞不起来。”
百里屠苏脸蛋涨得绯红。
倒是旁边的紫胤淡淡地说了句:“其实胖点也蛮好。”
虽然确实胖了一点点,但是阿翔却获得了天墉城上下几乎所有人的爱戴。所有人见到阿翔时,都要伸手摸摸,阿翔这时候就昂起头,高傲无比地跳到屠苏的肩膀上。不过只有一个特例,那就是陵端小师弟,每次见到陵端小师弟,阿翔都很高兴地跳过去,用爪子一通乱拨陵端引以为傲的头发,惹得陵端又怒又骂,这才扑腾扑腾翅膀吃力地飞回屠苏肩头。
于是全天墉城都知道,除了紫胤师徒三个,阿翔从来不给别人碰。
不过大师兄陵越回到天墉城的时间却一次比一次少,掌门和四个长老似乎把所有的山下事务都交给了,经常是才回过来住了一两天,就立刻动身下山办事。
百里屠苏偶尔远远地望见到陵越,也多是他风尘仆仆的样子。
陵越回山多是夜半,却在每每推开门后,便注意到桌子上摆着的一笼屉包子,薄皮大馅,总是尚带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