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夏式方程·飞云》见北

1、夏了个夏天

　　川临五中，六号楼。

　　高一三班的教室里传来一阵中年女人的声音。

　　“李继同学，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不买学校统一的教辅书，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英语老师将手中的册子搁在讲桌上，“我们讲题的时候你无法参与进去，你有没有想过这样耽误的是你自己？”

　　姜淮衿听到一阵凳子晃动的声响，她侧头仰看过去。

　　阳光从窗外影射进来，昏黄的光线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偏白的皮肤变成了透黄色，整个侧脸立体规整，鼻梁愈发挺拔，不算标准的寸头也变成了柔软的淡黄。

　　只是他薄唇紧抿，不卑不亢，站直了身体后，说的话掷地有声，顺着燥热的风清晰地传进教室内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说:“老师，我来学校是来学知识的，不是来学习教辅材料的。不买也不会耽误我。”

　　他平静地盯着老师，老师也没话反驳他，英语老师没有跟他再说什么了，却也没有让他坐下。
　　李继继续站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这个事实，他抽开凳子慢慢坐下来。
　　姜淮衿仰头侧看身旁人一眼，随后将自己的练习册推到了座位中间，好心问道:“李继你要用我的吗？”
　　李继抿着唇，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姜淮衿耸耸肩，将册子抽了回去，心里嘀咕着:“真是奇怪的人。”
　　正要动笔继续跟随老师的思维时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不会……不会是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没有钱才不买的吧？”
　　姜淮衿低头眼睛斜睨过去，她看到李继正在写英语单词，她看了一分钟，发现他原来是在练字。

　　她注意过，那支笔很旧了。

　　下课铃声响起，姜淮衿被人叫了出去，她看一眼来人，笑:“五加一啊，下午成绩就出来了，你到底有没有想好要请我吃什么啊？”
　　武加夷却火急火燎地问:“这个先放放，你先告诉我那个李继，他是不是和你做同桌了。”
　　“对啊，怎么了嘛？”
　　武加夷脑袋靠近她身体，手捂着嘴巴悄悄告诉她:“我们班的解思慕在追他呢。”
　　姜淮衿拧着眉，解思慕是谁？

　　武加夷看出她的想法，忙说:“就是那个很喜欢扎高马尾的漂亮女孩。”
　　“我想起来了。”
　　姜淮衿还想八卦地知道更多消息，但铃声在这时响起，二人各自回班。

　　姜淮衿回到自己的位置，李继人没在。
　　她看向那个空落落的座位，随后机械地翻开书本。

　　李继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个头很高，在其他男生热衷于杀马特发型的时候，他顶着寸头让她们眼前一亮。
　　他眼睛透出清澈，是很好看的琥珀色，搭配着双眼皮。
　　他皮肤偏白，是有点病态的白，姜淮衿估计他身体不太好。

　　但就在男女生胆子还没有那么大的时代，隔壁五班的班花解思慕已经“出手”了。

　　姜淮衿想起这些天李继桌子里堆积的牛奶和水果，怪不得最近总能在一些地方看到李继身旁多出来的一个人。

　　姜淮衿又联想到刚刚武加夷说的话。她浅笑，看来他不喜欢人家啊。

　　姜淮衿出神地想着，连身旁凳子被人拉开的声响都没听到。
　　李继坐下来，难得说了一次话，“老师在看你。”
　　姜淮衿立马端正坐姿，她不敢和化学老师对视，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听讲。
　　她初中在后排坐太久，导致现在坐在前面还有点不太习惯。

　　这是她和李继做同桌的第一个月，两人说的话还没有其他人一周来的多。

　　李继悄悄递了个纸条过来，姜淮衿看过去，上面写的是——
　　【我刚刚看了成绩，我们继续当同桌吧，要不要？】

　　姜淮衿在思索继续和李继做同桌有什么好处。
　　答案是，没有，但也没有坏处。
　　她决定换个思路，她开始在脑海寻找其他的记忆，结果却是，和别人坐一起她能想到一堆不好的结果。

　　姜淮衿手慢慢挪到桌下，用笔戳李继胳膊肘，他偏头看过来时，她轻点头。

　　其实和李继坐同桌的意愿也没有多强烈，他长了一副好看的皮囊，但对其他人都漠不关心。

　　下午时，班主任刘思拿着十张成绩表风风火火地赶到教室，“大家都先把手头上的事停一停啊。”
　　刘思把成绩表一个一个递给各科课代表，边走边说:“本次十月份全市联考，李继同学夺得了全校第一名。”
　　教室内却安静的鸦雀无声。
　　刘思怔住，又面带微笑说道:“李继数学拿了满分，英语全年级第一。”
　　刘思手指向李继，笑:“李继啊，英语老师刚还和我夸你。”

　　姜淮衿不自觉看向身旁的人，他略微点头，就是个知道了的意思。

　　姜淮衿想起来今天上午他没回班的事 难不成那个时候英语老师把他喊去了？
　　看刘思那个意思，姜淮衿觉得大概率是这样。

　　下午放学时姜淮衿正要忙着出去和武加夷汇合，李继叫住她:“明天选座我们选里面最后一排，你愿不愿意？”
　　姜淮衿当然愿意了，她亮亮的眼睛看向他说:“可以的。”
　　“李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李继望向她走远的背影，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想，终于遇到一个和他差不多的人。

　　第二天一早座位基本都选好了，只等课间操后正式调动。

　　换座位的时候姜淮衿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李继回来。奇怪，每天那个点他不是接水就是上厕所。所以她一个人费了老大劲儿搬他们两个人的桌椅。

　　到了最后一排，姜淮衿坐在了窗边，李继靠外。
　　她把他的东西都整理好了。
　　美滋滋地等着他回来，想看看他眼里有没有为她停留的一丝惊诧。

　　快上课的时候，李继回来了。
　　不过他状态有些不好，正式打铃的时候，他头靠在了桌子上，脸朝向姜淮衿这边 。

　　她清晰地看见他脸色一点点变白，额头上沁出汗珠，嘴唇泛白。
　　姜淮衿想举手告诉老师，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举手的那一刻，李继睁开了一只眼无声地开口:“不用。”
　　但她还是举手跟老师说明了情况，老师让班长带李继去医务室看看，姜淮衿也跟着去了。

　　姜淮衿和班长把李继扶着从三楼走到一楼，又穿过一条回廊，抵达了医务室。
　　她向医师说明了情况，医师拿着手电筒照李继的眼睛。
　　“你是不是眼睛发黑？有点想吐，头有点晕。”
　　李继实在有些没力气，轻声开口:“是这样的。”
　　医师说他有些低血糖，可以在这里躺一会儿。
　　姜淮衿和班长把李继扶到了床上躺着，那个医师说她抽屉里有白糖，可以给李继冲一杯。
　　说完她就出去了。

　　班长却有些不好意思，他是个男生，竟然还要和姜淮衿这个女生一起搀扶李继。
　　其实不怪他，确实是李继有些沉，毕竟李继身高摆在那儿。

　　班长讪讪地笑笑说:“那我，我就先回去听课了。你也知道，数学，我短板。”
　　“可以，你先回去，记得跟老师说一下情况。”
　　“好，那我走了。”班长一边走一边跟姜淮衿作别。
　　班长出门就双手捂脸了，他觉得太丢人了，自己竟然背不动李继。
　　还是在女生面前。

　　看到班长出去，姜淮衿从外面的屋子给自己拿了把椅子在李继床前坐下。
　　他现在好多了，但没睁眼。只是嘴唇还是有点泛白。
　　“要死，我居然忘记带糖了。”

　　女医师还没有进来。

　　姜淮衿惊觉地发现今天天气真是好的出奇。医务室的窗子很高，竖纹状阻隔，阳光透进来再经过空气中细小尘埃的稀释，是一种晨阳勃*起的生机感。

　　李继还是没有睁眼，不过女医师终于又进来了。
　　她解释说:“刚有个同学手臂擦伤，耽误了点时间。不过现在水温正好。”
　　说着她就把糖水递给姜淮衿，意思就是让她看着弄，只要让李继喝下去就行了。

　　医师又被叫走了。

　　李继全程倾听她们的对话，他没让人为难。主动开口，哑声道:“姜淮衿我自己能喝。”

　　他撑起了身子，但动作有点慢。
　　她问他，“眼睛还发黑吗？”
　　姜淮衿趁着给他递水的间隙近距离观察到他的眼睛。
　　他的睫毛很长，向下生长，因着这个缘故所以他的眼睛并不显女相。

　　她坐回了凳子，看着他把糖水喝完。
　　动作很斯文，不过挺符合他的性格。
　　姜淮衿又问他:“李继，我们的位置你满意吗？”
　　他答:“可以。”
　　她笑笑说没有问题就好。

　　姜淮衿又陪他坐了一会儿，一直坐到了下一节课结束。

　　课间的时候李继说他休息好了。问她要现在一起走吗？还是再待一会儿？
　　姜淮衿疑惑，看着他歪了一下头。

　　他又解释:“待的时间够长了。”
　　她反应过来，“现在回吧。我本来也没想逃课。”

　　所以，李继刚刚的意思是，你逃课逃够了没？你逃没逃够我都要走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一时哑口，只点点头。

　　他们一起出了门，一路上都没说话。
　　姜淮衿在生气，谁说帮人就一定要有所图谋，就一定是利己呢？
　　但李继沉默，她想不出来。
　　或许是他本身就是这种性格。

　　有风轻轻吹过，冷冽的空气中姜淮衿嗅到了淡淡的薰衣草香味，是李继身上散发出的。

　　到了教室已经开始上课了，姜淮衿最讨厌的物理课，其实也算不上讨厌。
　　对物理，感触复杂，对它又爱又恨。它很有趣，但仅仅是有趣。每次做题考试的时候姜淮衿都恨死它了。红叉叉会显示她的蠢笨。

　　但无所谓，她会战胜物理。

　　想到这里，姜淮衿赌气一般地掀开书，捏着笔，一边听老师激情四射地讲解公式一遍快速在书上做笔记。

　　身旁的李继看着她的反应似有所感触一般，悠悠传过来一张纸条。
　　隽秀的字迹赫然印在纸张上——

　　【抱歉，谢谢。】

　　噢，他在跟我致歉和道谢。

　　姜淮衿飞快地添了几笔给他递过去。

　　果然，他皱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