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天下（女尊）》巴三煮水

2、苏醒

　　一个月后，含玉公主府。
　　按照规矩，每天清晨，内院的男眷先要起床，缝缝补补，擦擦洗洗，开始一天的工作。然后才轮到外面女人起来，做些账目安保之类的体面工作，甚是清闲。然而自从公主成了半身不遂，所有的男眷都开始放鸭子，有的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若不是内管事玉鼎还镇得住场面，只怕早就乱成一锅粥。倒是外院，为了维持公主府的体面，看着还像那么回事。
　　这一日，皇宫里宫侍过来传旨赏赐。外院的陈管家接了旨，思量着这事还需和内宅商量，便换了衣服，先叫自己丈夫进去传话，这才穿过花园，进了内宅的滴翠堂。若是无特殊召唤，这是她在内宅唯一能涉足的地方。
　　过了半响，门帘一开，玉鼎披着暗色斗篷进来，进了屋，摘下兜帽，露出比平日苍白几分的脸色，一双丹凤眼里全是血丝。他见到管家，还是保持着体面地微笑，低声行礼道：“劳烦您了。”
　　陈管家连忙赔笑，站起来道：“哪里，这些天生受小郎君了。”对这位玉鼎总管，他倒真有些佩服。公主府里没有当家的驸马，全凭内外两个管家操持。但是内管家是男人，终日对着公主，既有脸面又得信任，想要往上爬是很容易的。像玉鼎这样的相貌，又是不输旁人的，稍稍“上进”一点，不用怎么积极，将来一个侧室之位，稳稳到手，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手段，就是将来的驸马进来，也要容让三分。
　　偏偏玉鼎不但持身清白，而且极是自律，不但多年没有半分风言风语传出，连吃穿用度，都是恪守本分，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更难得的，他还有能耐，有手段，有威仪，整个内宅都被整治的井井有条，若是身为女儿，只怕宰辅之才，也不过如此。
　　譬如这几个月来，若不是他精心照料，全力操持，只怕公主府的天，就塌下一半来，眼见他清秀的面容熬得消瘦憔悴，连陈管家这早过了半老徐娘的全老大娘都忍不住一阵怜惜。
　　定了定神，陈管家道：“今天请来玉总管，是有事商量。今天陛下前来传旨，赏了人口下来。”
　　玉鼎点头道：“那也是好事。劳烦管家带进来，我来接收。府里确实该添些人手了——只是陛下赏赐的，那些下贱粗活是不能做的，公主的身边却又不缺人……调度上有些麻烦。”
　　陈管家冷笑道：“不用费心安排，你知道进来的是谁？”
　　玉鼎“嗯？”了一声，道：“请陈管家指教。”
　　陈管家道：“公主为什么受伤，还记得么？”
　　玉鼎手一抖，有些失态道：“是柳家的？不，不，他家里出身高贵，其母官居……”突然一顿，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陈管家。
　　陈管家啜了一口茶，幽幽道：“郎君忙着照顾公主，不知道外面翻了天了。柳，江，梅，罗四家居心叵测，倒行逆施，已然全倒了！柳长春和她母亲会同着其他族长昨儿在东市口弃市，明正典刑，几家的女人正全族发往北疆军前效力。男人么，分散给功臣为奴。陛下当然忘不了这个祸水，送到咱们这里来了。”说到这里，真有几分快意，刚成为公主府的管家，就出了这样的事，风光什么的没怎么享到，倒惹了一脑门子官司，真他妈倒了血霉。若有机会，他是不介意在柳家的祖坟上踢三脚的。
　　玉鼎轻轻一抖，低声道：“真快。”一个月之内，连抄四家门阀，女皇陛下当真狠辣果决，不同凡响。不过，也可能是柳长春和宸月微的冲突，突然撕破了双方了脸皮，女皇不得不提前发动，却是凶险得紧。好在毕竟是成功了啊，过了这几个月，女皇成就正朔之名，皇位便无人可以撼动了。
　　小姐，你快醒醒吧，你的运气来了，只要你能醒过来……玉鼎的手指在衣袖下面捏紧了一串香珠，透了口气，道：“只进来那一个？”
　　陈管家道：“按照旨意，是两女两男，还有两个孩子，一共六个，内宅安排三个，剩下的留在外宅。按理说，我不该插手里面的事，但是……那柳家的真是个小妖精，看得人心惊肉跳的，殿下上次为了这小子遭了多少罪，现在还昏迷不醒，若是醒转，看见了这小子……”
　　玉鼎微笑点头，道：“管家所虑极是……玉鼎有分寸。”他一向虽有威仪，却不刻薄，从来没针对哪一个，也不曾堵住旁人“上进”的路，只是这一个……虽说罪臣之后，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但是公主若真有一点闪失……罢了，与公主的安危比起来，自己的名声算什么？
　　正在这时，一个小厮挑着帘子进来，顾不得礼节，叫道：“玉总管，殿下醒了！”
　　玉鼎大喜，猛的站起来，还未说话，便觉得腿一软，几乎瘫倒在椅子上，喘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流下泪来，低声道：“皇天保佑……”

　　公主既然醒了，玉鼎也顾不上什么柳家杨家了，快步向明心堂赶去。到了院子，果然见人来人往，寻常的惫懒小子们一个个精神起来，不由暗笑：往日献殷勤公主未必看得见，今天可就不同了，上好的机会谁不会钻？
　　心情大好，玉鼎也不和这些小子的小心思计较，顾不得找个小厮问一下情况，一挑帘拢，往里面看去，只见公主斜倚在床上，正和一个叫秋扇的小厮说话，虽然苍白消瘦，却是精神不错。
　　她终于是醒了。
　　刚才的激动，比起亲眼看见她安然无恙来，并不算什么。玉鼎捂住嘴，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公主转过头来，看见玉鼎，微微颔首，唇边带了一丝弧度，远远看去，似乎是笑容。
　　玉鼎定了定神，整了整衣冠，恭恭敬敬的跪下道：“奴才玉鼎叩见殿下，恭喜殿下，玉体平安，精神健泰！”声音虽然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公主点点头，原本黑沉沉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真正的笑意，道：“爱……哎，辛苦你了，快起来。”
　　玉鼎起身，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道：“殿下初愈，可曾宣了御医？”
　　公主道：“还不曾……晚一点再找来吧，先吃点东西。”说着站起来，玉鼎上去扶她，公主转头笑道：“罢了，看你身子也不大好，咱们两个一起，也不知道谁扶着谁了。”
　　玉鼎一笑，低声道：“公主小心些，奴才给您准备晚膳。”告辞出去，忍不住诧异，公主在人前一向木讷，何曾开过玩笑，难道是醒了有些……

　　秋扇看着玉鼎的背影，甚是艳羡，看看人家，不但平时大权在握，公主这里还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同是卖身为奴的，怪只怪人家命好，时候赶得早，早在番地就指给了公主，一朝翻身，荣华富贵是拦都拦不住的，只是不知道，这一锅天家富贵汤，有没有自己那一碗？
　　回过神来，只见公主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这种神情可是从所未见，当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跪下道：“奴才该死，殿下恕罪。”
　　公主嗤的一笑，道：“你倒是有趣，说是恕罪，也得说出个罪名出来——谁说编排他就是罪过了？”
　　秋扇一愣，随即大喜，难道公主这一醒，风向要转了，玉鼎要倒台？这一激动，他脑子立刻短路，连自己的心思被公主一眼看出都没想到，只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千载难逢。
　　“殿下，玉总管哪里是奴才这样的人能编排的呢，若是……若是奴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明天可就见不到您了，奴才还想留着性命多伺候您几天呢。”
　　“嗯嗯。”公主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好，欺主擅权，一手遮天，罪名够硬，这一句话水平不错，开头开得很好。为了方便，她及时的衬上一句，“你且细细说来，难不成我还护不住你？”对了，这时候，要配上稍稍恼怒的表情，只是不能太过。
　　秋扇暗自得意，道：“是，奴才在公主身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有什么妖魔鬼怪，也是不怕的。”当下絮絮的说一些琐事，公主适时的帮衬两句，倒把秋扇说的越发得意起来，越发的鸡毛蒜皮，差不多把他分配到公主府里短短数月的时光都要说尽了。
　　公主只是点头，看不出喜怒，秋扇越发的美滋滋的，终于说出了酝酿已久的两句话：“今天公主醒了，全府都高兴的什么似的，玉总管正在陈总管那，听说之后，也是大吃一惊呢，急着就赶回来了……”
　　公主附了一下掌，精华来了。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阴招百试百灵，那首推红杏出墙，严重了，那是杀身之祸，至不济，也要坏了名声，成了遭人白眼的丧家之犬，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看那句“在陈总管那”配上后面的“大吃一惊”，真是相得益彰，交相辉映。
　　不过这种事情涉及家丑，又容易引起暴怒，牵连告密之人，所以不应该出首，散播流言更适合，空穴来风，捕风捉影什么的最有效，乃是以小治大的不二法门。公主当年……甚是精通此道。
　　秋扇说完了这几句，本以为公主必有反应，哪知道等了许久，却是声息皆无，等他汗流浃背，身上衣服都湿了，才听到淡淡的一句：“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秋扇一喜，看来公主伤心恼怒，只怕要私下里先按捺住气，回头才给玉鼎好看呢。当下行礼退出去，出了房门，冷风一吹身上的汗，只冻得浑身发冷，大大的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