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雕像》寒塘瘦石

82、第八十二章 枭雄厄日

　　天将黎明的时候，高兆铭正在升官楼搂着妓女睡得香甜，冷不丁被两名持手枪的大汉粗暴地叫醒了他。他昏头昏脑地爬起来，以为他们是票匪，竟吓得跪在床上捣蒜般地磕头求饶。那名娇滴滴的妓女也吓得钻在被窝里，顾头不顾腚地抖作了一团儿。
　　“赶紧穿衣服，跟我们走一趟！”
　　“两位爷饶命！”高光铭可怜巴巴地说，“我……我身上真的没有多少油水！”
　　“少废话，快穿衣服！”
　　高兆铭在枪口之下，战战兢兢地穿着衣服。由于慌乱，竟把妓女的裤子套在了腿上。当他听到两名大汉在发笑，不由得胀红了脸，忙又换上了自己的裤子。他扭脸看看那个妓女，想说几句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高先生，告别的话就别说了吧！你去把事情说清楚，回来再接着睡也不迟。”
　　高兆铭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跟那两名大汉走出了升官楼。走到胡同口，他看见那里停着一辆黑轿车，猜想一定是他们开来的，便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此时，他的头脑已经清醒过来，虽说闹不清来人的身分，却已明白他们不是票匪。他一想到自己刚才的丑态，不禁感到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绑匪的胆子再大，也不敢招惹堂堂的警察局长啊？转而又一想，既然不是票匪绑架他，那么敢对自己动手的人，一定更加厉害。
　　高兆铭被塞进汽车，那轿车便飞驰起来。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开进一个幽深的院子里。高兆铭走下汽车，望了望眼前的楼房，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原来自己被带进了佐藤公寓。
　　“快点走！”
　　两名大汉推搡了高兆铭一下，便押着他走进了楼房。经过灯光幽暗的走廊，被带到一间地下室的门口。两名大汉把他推入房门，便匆匆离去了。屋子里黑古隆冬，伸手不见五指。高兆铭情不自禁地摸索着，只听哗啦一声响，他碰着了钉在墙上的手铐。他蓦地站住了，楞在那里由不得感到一阵恐惧。隔了好大一会儿，就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接着灯光一亮，一位精神抖擞的日本军官走了进来。高兆铭定睛一看，认出那位青年军官竟是田中仁次郎。再一看房间周围，俱是一样样的刑具，吓得高兆铭直往门口退。
　　“高先生，我们又见面了。”田中仁次郎客气地说道，“打扰了你的美梦，我深表遗憾。”
　　高兆铭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恐惧地望着田中仁次郎。
　　田中仁次郎坐在一把椅子上，说：“高先生，你不必害怕，这些刑具不是为你预备的。请坐吧！”
　　高兆铭强作笑脸地坐在一张方凳上，毕恭毕敬地说：“愿为太君效力。”
　　“谢谢！”田中仁次郎开门见山地说道，“凌晨两点钟，我们在日租界的旭街，发现了一具尸体。经过辨认，死者是日本侨民大岛平三。几天前，他曾遭到潘家大院的绑架，未等我们同贵警察局联系，就惨遭杀害。显而易见，这是对大日本帝国的严重挑衅。因此，我们要求你即刻逮捕潘梦熊，并于三天之内引渡给我们。如果逾期不交出此人，我们将采取严厉的报复行动。”
　　高兆铭闻听后，早已吓得直出冷汗。他不由得暗暗咒骂潘梦熊，你他妈的也太不识时务。眼下日本人兵强马壮，不日就要坐镇天津，你怎么竟敢杀他们的人？莫非真的不想要脑袋了吗？然而，骂尽管骂，可让高兆铭去抓潘梦熊，他却也没有那个胆量。潘家大院如狼似虎，他真要敢动潘梦熊一根毫毛，恐怕自己的脑袋也会搬家。
　　“田……田中先生，”高兆铭结结巴巴地说，“怎么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不想跟你说多余的话。”田中仁次郎用威胁的口吻说，“我不妨明确告诉你，这里是日本特务机关。机关长已经下令，如果高先生不照我们的话去做，就是有意跟我们对抗。其结果，你是很清楚的。”
　　高兆铭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说：“太君，我只是一个副局长，权力有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容我回去向上峰做个请示，那时再动手怎么样？”
　　“我没有这个耐心！”田中仁次郎严厉地说，“今日必须逮捕潘梦熊，三日内必须引渡。”
　　尽管高兆铭恼恨田中仁次郎太霸道，却不敢丝毫表现出来。他不禁暗暗思忖，象征性地逮捕潘梦熊，还能勉强做到，若要是引渡给日本人，那可是万万办不到的事情。然而在盛气凌人的日本特务头目面前，他更不敢去谈国际惯例。于是，他灵机一动，又想用替罪羊的办法，去达到给日本人出气的目的。
　　“太君，”高兆铭小心翼翼地说，“您看是不是先找两个潘梦熊手下的人……”
　　田中仁次郎冒火地喊道：“我要的是潘梦熊！如果你不照办，第一个报复的对象就是你！”
　　高兆铭吓得一激灵，低下头不敢吭声了，猛然间，他想起牛延寿对他说过的话，莫非日本特务机关执意要把潘梦熊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目的是为了那尊海神雕像？假如真的如此，自己要是不照他们的指示去做，那可是不想活啦！
　　就这样，高兆铭在向田中仁次郎做了保证之后，才被放出了日本特务机关。他匆匆忙忙地回到警察局，便恭恭敬敬地给潘梦熊写了一封请柬，要求他务必到警察局来一趟，说是有重要事情相商。因为他明白，若是带人去潘家大院强行抓捕潘梦熊，那是决讨不到便宜的。请柬写好之后，他便派常玉坤亲自送去，然后召来一帮干练的亲信，严阵以待。
　　办公室里，高兆铭叼着烟卷，心神不定地踱来踱去，显得十分紧张。桌上的烟灰缸里，堆积着不少烟头。
　　一名警察走进来报告说：“副座，潘五爷来啦。”
　　高兆铭慌忙扔掉手里的烟卷，大步迎了出去。
　　潘梦熊身穿孝袍，大模大样地走进办公室，满脸不高兴地说：“兆铭，你下帖子把我请到局子里来，是想找我的麻烦，还是要给我来个难堪？”
　　高兆铭忙说：“惊悉老太爷仙逝，不胜悲痛。我本应前去吊唁，但因公务紧急，实在难以分身，只好把五爷请到这里来。”
　　“你这不是给我添乱嘛！”潘梦熊说道，“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高兆铭问道：“昨天夜里，潘家大院可曾处死了一个人？”
　　潘梦熊心头一紧，说：“你这是听谁说的？”
　　高兆铭压低声音说：“这件事，日本方面已经知道了。如今惊动了上边，我感到十分为难。唉，你们杀谁不行，为什么偏要杀他呢？”
　　潘梦熊皱着眉头说：“像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我若不杀他，他就会杀了我！”
　　高兆铭摇了摇头，说：“他是您的阶下囚，怎么会伤害您的性命？一定是五爷考虑不周，一时来了脾气，才把他杀啦。”
　　“岂有此理！”潘梦熊恼火地说道，“他狗胆包天，击杀了我家老太爷，难道就不该叫他偿命吗？高兆铭，潘家大院虽说是在你的领地，可潘某的家务事，何劳你来费心！”
　　高兆铭笑了笑，说：“五爷，并非我有意同您过不去。就算是他杀死了潘老太爷，你也该跟局子打个招呼，由我们处置。况且，人家是日本国的人，享有领事裁判权。你这样一闹，不是叫我们坐蜡吗！”
　　潘梦熊气汹汹地说：“他是个嘛东西，也配享有领事裁判权？若都照他的样子去做，我潘家大院还有立锥之地吗？”
　　高兆铭说：“五爷的话说得好糊涂。你们无端将人家绑架，就已经不对了，却还杀了他，日本特务机关就那么好欺负吗？”
　　潘梦熊一怔，不禁问道：“说了半天，你指的那人是谁？”
　　高兆铭以为潘梦熊想要耍滑头，便说：“五爷，这样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除了日本人，还能是谁？”
　　“真是风马牛不相及！”潘梦熊由不得哈哈大笑说，“你说得不错，确实有个日本特务在潘家大院，但我并没有伤害他。我曾派人与日本特务机关交涉，请他们将人领回去，可他们却置之不理。我家里正在办丧事，没时间跟你在这儿扯淡！既然你出面解决，我把人交给你也就是啦！”
　　高兆铭着急地说：“五爷，您还蒙在鼓里哪！那个日本人名叫大岛平三，昨天夜里被打死后，将尸体仍在了日租界。田中仁次郎为此事非常恼火，已经向中国官方提出抗议，非要严惩潘家大院不可！”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潘梦熊大吃一惊，这才明白高兆铭说的那人不是柳香圃，禁不住又气又恨地说，“兆铭，我马上回去查个明白，把杀死大岛平三的人，亲自交给日本特务机关处理。”
　　高兆铭叹口气说：“唉，难道五爷还不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潘梦熊闻听，不由自主地跌坐在椅子上。他心里顿时一清二楚，日本人要的不是大岛平三，而是海神雕像。
　　“五务，”高兆铭说道，“眼下的形势，您比我更看得明白，日本人是万万惹不得的。漫说是一个物件，就是要潘家大院，您也得给他们腾出来。依我之见，若想息事宁人，您就忍痛割爱吧！”
　　潘梦熊闷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两只眼睛直发呆。他有心讲出实情，又那样非但救不了自己，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高兆铭并不知道潘梦熊有难言之隐，还以为他舍不得那件宝物。
　　“兆铭，”潘梦熊叹了一口气，说，“此事非同一般，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得明白。眼下潘某重孝在身，先容我回去料理丧事。日本人那边，就由我直接去做解释吧！”
　　高兆铭心想，放虎容易擒虎难。一旦潘梦熊回到潘家大院，就甭想再把他骗出来。这时候，常玉坤探头进来冲高兆铭递了个眼色，他立即会意地点点头。高兆铭明白，外面埋伏好的警察已经缴了随潘梦熊而来的几名保镖的枪，胆子也就壮了起来。
　　“五爷，”高兆铭冷下脸来说，“依照日本人的意思，要将你立即引渡过去。是我再三阻拦，才答应宽限三天。而且就连上边也对你私设公堂，草菅人命，很有些不满，其中不乏暗助苏尔钦的人。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化啦！”
　　潘梦熊恼火地问：“你想要怎么样？”
　　高兆铭说：“我考虑再三，只得请五爷委屈几日，暂时避一避锋芒，大家也好有个上下打点的时间。我也是例行公事，请五爷务必赏个面子。”
　　潘梦熊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高兆铭，我平日待你不薄，今日你想要我蹲班房吗？”
　　“五爷请息怒！”高兆铭忙说，“五爷是何等样人，岂敢让你蹲在班房里？我已为你准备了一个清静的房间，虽然有些简陋，却也不至于太寒碜。五爷住在那里，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谁敢难为你？这只是做给日本人看，以便争取一个缓冲的时间。说来不过三五日，将就着也就过去了。不然的话，只会激化矛盾。若是五爷不肯体谅，倒教我们不好做事啦！”
　　潘梦熊骂了一声“混帐东西！”一把推开高兆铭，径直向门口奔去。这时，门外冲进几名持枪的警察，杀气腾腾地围住了潘梦熊。
　　高兆铭煞有介事地说：“好好何候五爷，谁敢怠慢，我要他的脑袋！”
　　潘梦熊由不得哈哈大笑，被几名警察押出了房间。高兆铭只觉得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直个劲地擦冷汗，好半天也没缓过劲来。他不住地暗暗告诫自己，今后出门的时候，可千万要多带上几个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