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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一天 ...

  •   当看到那穿着花色棉服的矮瘦老人背着手慢吞吞走到调解室时,凡星和祁典已经带着安希在这里坐了超出约定时间的半小时。
      老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妇人,面色蜡黄,饱和度极高的羽绒服前襟处有几个极新的油点。
      那位老人把皱巴巴的手搁在调解室的桌子上,一张口就是对着凡星,说小伙子你也知道,我家里就我儿子一个人在挣钱,你们不能让我儿子坐牢啊,没了他家里都活不成了啊。
      祁典冷笑了一声:“你昨天可不是这个态度啊,你还说把你家搬空了就三万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哎你这小女娃你怎么说话的?你懂不懂尊老爱幼啊?你什么态度啊?欺负我一个老头子是不是啊?”说着他拍了一下旁边的妇人,那妇人直接哭了起来。
      “求求你们了,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啊……”
      安希原本沉如冰霜的脸突然之间松动了,但还是盯着他们一言不发。
      身穿制服的小哥一拍桌子,竖着眉瞪着老人和妇人:“你们搞清楚没有,现在是你儿子撞了人!”
      两个人声音小了一点,但哭声依旧在。
      祁典一双眼凉凉地看着对面两人,她又转头去看凡星。
      而半晌没说话的凡星,他缓缓在老人的哭天抢地和中年妇人的楚楚可怜中拿出了伤情鉴定,它在纸袋中躺着,是最开始的一锤。
      “看一下鉴定报告吧,这已经是刑事犯罪的程度,法律规定的,和解不了。”
      此话一出,老人和妇人哭声又大了起来,但制服小哥已经没有再管,他只是拿起那份鉴定材料打开看了看,又抬眼去看紧闭双唇的凡星一行人,尤其盯着安希多看了一会儿。
      随后他叹了口气,冲着尚在鬼哭狼嚎的两人大喝一声:“行了你们两个,别这儿只哭。争取家属谅解至少能争取减刑。”
      接下去无非是一些哭号,诸如我家儿子不能坐牢啊,他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啊,你们是公家的人不能这样啊,你们有没有良心啊要逼死我们是不是啊云云,制服小哥拍了几次桌子也没止住。
      凡星和祁典只是看着,祁典凑近开始抠手指的安希,对着他小声说:“不要觉得他们可怜,是他们做错了,做错事应该受到惩罚。”
      那老人就开始指着祁典的鼻子,说你这个小女娃怎么这么蛇蝎心肠啊,不给我们老何家一条活路啊你这个女娃,这么恶毒没有人敢娶的。
      倒是祁典,她把立刻站出来挡在自己身前的安希重新按回椅子上,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了许多:“他的家人现在还在ICU躺着,送去医院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能不能醒来都是未知数,躺这么多天医药费你给吗?”
      “你这个小女娃怎么说话……”
      “不给就不要说话。”她坐在那里,像电视剧里威严的帝王,“毕竟就算你不给,法律会让你掏钱。”
      还没等那老人发火,安希放大的哭声就让他卡壳了。在祁典说到ICU的时候就安希开始呜咽,说完越哭越大声,眼泪不停往下滴,脸也一片涨红。
      把刚才光打雷不下雨的两个人看沉默了。
      制服小哥叹着气把纸巾递过去,刚才的帝王变回那个点点姐姐,她擦着安希的眼泪:“好了,好了,你的家人会没事的,好了。”
      凡星也沉下声音:“该怎么办怎么办吧,他的唯一家属患有先天性智力障碍,没办法出具谅解书。”
      直到他们出门,那两个人还顶着制服小哥的呵斥,指着他们的背影谩骂,声音大得走出很远都还能听见,说什么智障、没妈之类的,他们的耳朵没有一刻留给了这些话。
      安希只是一直哭,不过不是大声哭,而是只是小声呜呜。
      祁典拍着他的背:“好了,不要担心了,你们家十号在顾哥哥那里,要去看看吗?”
      安希低垂着的脑袋像是后脖颈被人用线扯住一样点了点头。
      十号身上的红色被洗掉了,它又是干干净净的一只小猫。
      上次它在顾先生戴着手套的手上挣扎叫喊,此刻它像窝在安望怀里一样趴在顾先生怀里,吃完猫条后跳到了旁边的垫子上继续趴着。
      顾先生的单身公寓整洁到完全一丝不苟,除了一些模型,连柜子上摆放物品的色系都是从左到右由浅到深。
      客厅很大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全是书,包括但不限于他的专业,还有一些其他的专业书籍,以及一些光看名字就让人联想到古希腊白胡子思想家的书。每一格都有小条贴在旁边,标注出书的种类,每一格的书也是按照大小从左到右摆放,其中一些已经泛黄有皱边,少数看上去还是崭新的。
      顾先生的家里没有果汁,没有热牛奶,也没有大吉岭红茶,大家每人得到一杯健康的白开水。
      “休一天?”点点姐姐捧着杯子啜饮一口,看向顾先生。
      顾先生的家居服宽松而简约,没有任何款式的同时,上面甚至没有一个logo,就是单纯的奶白,至少让他看上去比白大褂时更添一分柔和。
      “嗯。”惜字如金,他扶了扶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手边放着一本封面和前面几页卷翘起来的书,白色的封面让安希没有再看第二眼。
      “那我一会儿把猫带去我那里。”她微微向着顾先生侧了一点身子,转了一半脑袋看他。
      “嗯。”他又发出了和刚才同样的音节,说话字数可以和安望抗衡。
      但总之,他们在顾先生家只待了不到十分钟,整个十分钟下来,顾先生一共说了七个字:你们好、嗯、嗯、再见。
      点点姐姐尚且没有别的反应,凡星抹一把脑门儿上的冷汗,憋出来一句:“好家伙,我以为……咳、那啥,已经很高冷了,你这个朋友才是真高冷啊。”
      “他工作不这样的,就是休假的时候不想和人说话浪费精力。”她笑起来,“是不是很像那种小说男主?工作能力又强,这年代还看纸质书,啧啧,还是这种性格。”
      “啊哈哈……”凡星挠了挠脸,扯着嘴角,“好像是有点,哈哈,果然一个人还是要看他做什么而不是说什么啊哈哈。”
      “嗯,他就是行动派来着,那天现场急救和照顾小猫都是他主动的。”祁典脸上终于重新有了一些笑容,虽然很快消失。
      “哦、哦,刚才都没谢谢这小哥儿呢,改明儿我兄弟好了,我得把这事儿跟他唠唠。”凡星难得认真,像把那份验伤报告放到调解室的桌上时的模样。
      “你们有这份心也很好,不过我想他应该不太在意这些。”
      话到此处,祁典看着前面的安希,没再开口。
      凡星拿出手机敲敲打打,宋时月问他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他们说好冬天可以每个月陪安希吃上至少一次火锅,但他们得点鸳鸯锅。
      岑智慧正在图书馆埋头书写,手中的笔偶尔停一停,她的周围还有很多和她一模一样的人们。
      小区楼下干洗店的女店长正拿着熨斗在店里和一件衣服聚精会神地战斗。
      刘阿姨正在新的雇主家中拖地,还有两个小时,她就能在雇主的首肯之下,下班去接自家小孙子。
      李诚国垂着脑袋,他的公司被拉了封条,正在等待资产清算,何倩莲昨天把离婚协议书递到了他手上,并要了李萧祺的抚养权。
      吕阿姨又做了抄手,浇一勺红油上去,家里的孙儿拿勺子吃着,身上肉更多了些,她笑着,却又没有笑。
      闹了足足十分钟的老人和中年妇女被制服小哥赶回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怒骂,又手舞足蹈,到最后只剩沉默。
      顾凉夜坐在沙发上,重新翻开那本白色封面的书,大抵他又会以这样的方式,消耗掉他尤为珍贵的休假日。
      安希抱着猫包,安静地走在前面,十号更加安静地趴在猫包里,窝在其中的身子像一朵松软的白云,它蓝宝石般的猫眼藏在眼皮之下,没有时间回望。
      因为一切都在变为泡沫。
      绵长的,连绵不绝的很多个梦境里,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泡泡,它们在空中四散又集合,越飘越高,映出四处斑斓的色彩,再陡然炸开。
      一切在此时此刻停滞,所有带着情绪和不带情绪的,所有遗憾和痛苦的,所有还没到达的,都停在这里。
      泡泡中倒映出站在一切尽头的安望。
      他站在那里,站在他们所有人身后,凝望安希和他们的背影。
      他应该在这里吗?或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全身上下都是绷带,管子从外面透过口鼻伸到里面,生命体征由不知是否均匀的滴滴声来昭示。
      如果他没有看到安希哭得好像要断气的模样,没有看到凡星在医院等待那份验伤报告的表情,没有看到祁典关掉店门前往里面的笼子里看的那一眼。
      所以他睁开眼。
      他在这里,他自己的房间里。
      他揉了揉眼睛,又抓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它们刚长过耳朵。
      肩膀上的东西掉了下来,他回头,那是一件蓝色运动外套。
      拿起外套,他将它挂在了自己的椅背上。
      电脑上是已经完结的故事,做不了别人救世主的言预成为了自己的救世主,左下角显示的字数已经超过十五万。
      房门外叮铃咣啷的响声让他的肩膀颤了一下,站起时的腿好像不是自己的。
      客厅里是碎了的玻璃杯和洒了一地不断蔓延的牛奶,还有他缩着肩膀低着头,嘴里小声嘟囔早饭洒了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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