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梦》猫猫请你吃糖

56、唯一拥有

　　从安希开始用手抓碗里的米，到他终于在妈妈手把手教导下学会筷子的用法时，他小小的手指歪七扭八地抓着两根小木棍，面前的米在不远处的盘子里，零散地散在桌上，或是到处乱飞，总之就是不在他的碗里。
　　而他身旁的弟弟早已在他还在妈妈怀里被牵着手拿筷子时，就已经学会自己夹菜。
　　弟弟好，弟弟和他长一样，他们穿一样的衣服，剪一样的头发，爸爸妈妈有时候会对着他喊小望，又对着弟弟喊希娃儿。这时候他会看着弟弟没有表情的脸，数爸爸比妈妈多喊错了几次。
　　他们一起上幼儿园，老师对着他们双胞胎笑的次数最多，而在他们双胞胎中，摸他安希的脑袋的次数最多。
　　于是等到放学的时候，安希会把老师多摸他头的份在弟弟脑袋顶补上，然后妈妈一手一个牵着他们回家。
　　弟弟好厉害，他穿上衣服之后觉得卡喉咙，只要一喊阿望，阿望就会过来给他重新穿好，然后衣服就不卡喉咙了。
　　而且阿望都不哭，小区里有个住得很近的小胖子老师冲着他们丢东西，阿望从来都不哭，但是他就是要哭的，因为被砸到就好痛好痛。
　　还有打针的时候，阿望也从来不哭。明明阿望经常打针和输液，他每次都捂着眼睛只露出一条缝往外看，针扎到阿望身上好像阿望不疼，他才疼得龇牙咧嘴。
　　但是小学过后，看着他考不出分数的试卷，还有阿望的一张张满分，同学们不像幼儿园的时候一样喜欢他，老师们也不再摸他的头，而是经常用作业本轻敲他的脑门，问他上课在干什么。
　　他上课在干什么呀，哎呀，可是新买的自动铅笔很有意思，又很容易断，同桌交了他新的放笔芯的方法，他就是要好好实践嘛，所以才会把那根放了取，取了放，到最后只有短短一截了。
　　到最后，安希的一年级只上了两个月，两个月后的某天放学后，他一个猛子扎进妈妈怀里，哭着说以后不要上学了。
　　妈妈无奈又慈爱地低下头看着他，好半晌，点头说好。
　　阿望上学的时候吕阿姨来找妈妈聊天，吕阿姨有时候会牵着他的手，在小区前面的超市前，将他抱到小小的摇摇车里，再为他投一枚硬币进去。
　　摇摇车很好，他至少记住了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
　　直到那天，吕阿姨牵着他回家，路上碰见背着小书包回家的胖儿子。
　　他睁大了眼睛看胖哥哥被肉挤成一条缝的双眼，打了个哆嗦和吕阿姨说再见。
　　还是阿望好啊，只是阿望要上学，好久不和他说话了。
　　一定是他们在一起玩的时间变少了，于是他更爱粘着阿望，不上学的日子阿望要出门，他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像个小骑士。
　　铠甲骑士说过的，哥哥年纪比较大，要保护弟弟妹妹。
　　所以在胖哥哥带着其他小朋友说阿望是小豆芽，是傻子的弟弟，他作为哥哥，第一个挺身而出站在阿望身前，冲着那群小朋友说你们不许这样说阿望妈妈说骂人不对，结果其他小朋友们笑得更大声，阿望板起了脸转身就走。
　　那之后阿望不和他穿一样的衣服了，放学回家之后也总是拒绝他一起出去玩的邀请，虽然大概率阿望还是会一起出去，但是阿望依旧不怎么主动和他说过话。
　　一切都变得不好了。
　　就连阿望也不好了。
　　但是阿望还是会在他怯怯地递巧克力过去的时候说谢谢，出去玩会给他买薯片，所以阿望还是好。
　　又过了好久好久，阿望要去读初中了。
　　安希把自己珍藏在柜子里的自动铅笔拿了出来，是妈妈在他们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买的，他平时从来舍不得用。
　　它还是那样好看，上面印着他最喜欢的一位铠甲骑士，铠甲是蓝色的。
　　但是他按了一下笔帽上的按钮，按不下去。
　　安希把笔拆开一看，里面堵了好几截断掉的短笔芯，等他清掉笔芯重新组装的时候，笔已经装不上去了。
　　他看着笔身上帅气的蓝色铠甲骑士的印花，突然哭起来。
　　闻声而来的妈妈也没能修好他宝贝的自动铅笔，于是等到他哭累了，最后的方案也只是勉强拼凑起来，多出来的零件只能扔掉，但是笔已经不能再用。
　　他给弟弟精心准备的升学礼物没有了，虽然后来妈妈帮他买了零食送给弟弟，但他还是噘着嘴。
　　妈妈变小了。
　　以前他觉得爸爸妈妈像巨人一样高高大大的，但是爸爸妈妈和邻居的叔叔阿姨都变得好小了，只有吕阿姨家的胖哥哥，虽然高度变小了，但是宽度没有。
　　更加可怕的是，和他长一样的阿望也比他小一点。
　　于是他弯一点身子，和阿望一样高。还趁着阿望月假回家时偷看阿望，掌握弯腰的角度和多少。
　　有些夜里，他会隔着三道门，听见吕阿姨家的吵吵闹闹。
　　这时候家里的客厅还亮着，惊醒的安希抱着枕头打开门，看着客厅的爸爸妈妈，问吕阿姨怎么了，是不是被欺负了。
　　爸爸会把他推回房间，妈妈会说有坏人在，妈妈喊了警察叔叔。
　　他从未见过那位欺负吕阿姨的坏人，他风雨无阻地早睡，阿望不在的时候就只在家看电视，除非妈妈和吕阿姨带着他。
　　断断续续的几个被惊醒的夜过去，几个月后，他再也没有听见吕阿姨在晚上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那之后的白天，他经常看见吕阿姨来家里找妈妈聊天，有时也哭，说的都是些什么鉴定，什么上诉，什么退学，什么和他爸一个德行，总之安希这时候就抓着自己的遥控器，在儿童频道和动画频道来回换台。
　　他和阿望的房间是上下铺，他有时候会爬到上铺阿望的床上睡觉，因为阿望好久好久才会回一次家。
　　阿望上高中了，大家竖着给妈妈夸阿望懂事又有出息，他会边听边傻笑，重复喃喃阿望懂事，阿望有出息。
　　尽管他又一个月没有见过阿望。
　　但是他比谁都清楚阿望的厉害，因为他们的房间里的墙上贴满了阿望的奖状，还有一块奖牌，和他的铠甲骑士自动铅笔放在一起，听妈妈说是什么竞赛拿的。
　　他早就对着那些奖状，把“安望”两个字写得比自己的“希”还要熟练。
　　而且阿望是好阿望，因为阿望放假了还会陪他看动画片和一起出去买零食，他问什么阿望都能回答上来，阿望不管什么都知道，比爸爸妈妈还要厉害。
　　有一年的夏天，他都热得要冒烟了，妈妈穿着旗袍，带着他一起把阿望送进别的学校，那里到处都是人，有大人也有穿校服的学生，好多人都围在那里。
　　妈妈带着他在旁边的奶茶店坐下，还把手机拿给他放动画片，自己去和奶茶店里其他家长聊天。
　　他们谈到阿望，安希就放下手机加入进来。
　　说起阿望，他总是比别人要声音更大的。
　　因为阿望可是天底下唯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他们在同一天的同一分钟里，从同一个妈妈肚子里出生，小时候衣服换着穿也无所谓，每年生日就算是在上学日，爸爸妈妈也会带着他和蛋糕一起到门卫室，他们会一起吹灭蜡烛，再一起拿起塑料小刀切第一下。
　　妈妈从不阻止他说话，只是慈爱地看着他。而其他的大人们中，有些却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扭头离开，不再靠近，偶尔有几位也只是礼貌微笑，然后说自己还有其他事。
　　而这时，妈妈就会重新打开视频软件，找到播放记录，和安希一起看铠甲骑士的新电影。
　　直到两天后的欢呼声将高考落下帷幕，一纸录取通知书把阿望送到了更远的地方。
　　爸爸妈妈又哭又笑，说阿望很厉害考得好，又嘱托出门在外注意安全云云。
　　安希凑过来问阿望要去哪里，阿望说要去读大学。
　　大学，大学好啊，大学厉害，吕阿姨说要是自家孩子能安心考大学就出人头地了，但是也没有见吕阿姨像爸爸妈妈笑得这样开心过。
　　而且阿望真的读大学之后，吕阿姨家的胖哥哥有了胖娃娃。
　　妈妈小时候和他们说，他们是因为爸爸妈妈的爱才会来到这个世界。但是他没有看到胖娃娃的妈妈。
　　就是在那一年，他的家里有好多不认识的亲戚，说着他要跟着谁走。
　　也正是那一年，他看见风尘仆仆的阿望背着个包回来，在两个好大的木头盒子面前哭了。
　　他的阿望哭了。
　　他也哭了。
　　那些人们说着望啊伯伯家里已经有三个娃了啊，说姑婆家的老伴儿在床上躺着下不来啊，说三舅舅去年没了婆娘不得行啊。
　　他看见从始至终都还一言未发的阿望低着头，突然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抬脚从一众陌生的中年老年男女中把他拉出来。
　　他们不再住那个家了。
　　爸爸妈妈不是爸爸妈妈了，不对，爸爸妈妈还是爸爸妈妈，但是爸爸妈妈没有再变小，变成了墓碑。
　　阿望变不好了，阿望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不管了。
　　但是阿望还是好，阿望给他买新衣服和糖果。而且阿望厉害，变得会做饭了，会做小蛋糕了，会做三明治了，教他把腰挺直，还教他洗澡了。
　　当然了，他和阿望最好，他们是天底下最像对方的人，他们在同一天的同一分钟里，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每年的生日蜡烛一起吹，每年的生日蛋糕一起切。
　　当然了，因为现在，他只有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