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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灵灵 ...

  •   当晚他又在做梦,他看见自己血流不止的食指,安希垂下眼时,睫毛长长的,翘着上嘴唇,一边给他手指头吹气,一边撕开一枚创可贴。
      电视里放着和白天一样的电影,流水账般的演员对话,他中午的时候看到这里睡着了。
      安望在急促的呼吸中醒来,使不上力气的身子动一下都成问题,生理眼泪从眼角滑到枕头上,眼睛仿佛配置跟不上的电脑,慢慢加载出了他房间的天花板。
      此刻他手腕上的表盘上,时针向着7渐行渐近。
      他下了床,洗漱、烤面包、热牛奶、吃早餐。客厅里很安静,安望回房间的步子停在房门口,顿了不到一秒,他鞋尖一转,敲响安希的房门。
      房间里沉寂着,安望又敲了三下,房间里哐啷的声响伴随着嘶声,里面的人喊着“来啦来啦”,打开门时,安希扯着皱巴巴的衣服,问阿望什么事啊。
      “面包在桌上,一会儿放凉了。”
      “哦哦。”
      说完安望回到自己房间,他按开电脑,静静等待它完整地醒来。
      那个被命名为“稿1”的文档已经内容充实起来,左下角显示了安望昨晚一万多字的工作成果。
      他笔下——键盘下的女主角叫言预,留着黑色长直发,平日里总穿着不同款式的冷色调,化一点淡妆,说话时偶尔扶一下鼻梁上的圆形金色细边框眼镜。她从不参与陌生人们围作一圈的任何事情,不对人们的求助露出任何表情,但过了不多久,求助的朋友们会发现事情已经解决。
      在非常普通的一天,她做了一个极其真实的梦,她平时坐的公交车改道,堵车中她晚点了上午的第一堂课。
      从梦里醒来的一个半小时后,她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不同于从前的风景和前方如同漩涡一般的车流,耳旁有来自不同的人此起彼伏的咒骂声,她伸手在自己的手臂上找了一块好地方,用力地掐了下去。
      场景没有变化,抱怨迟到了的陌生人们的声音没有变化,只有她被掐过的手臂在疼痛中泛起红色。
      安望敲完了脑子里构思的场景,滚动鼠标滚轮回来文档最开头,在最前排敲下“大纲”两个字。
      接下来的时间,他不停地对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内容进行增添和修改,灵光一现而诞生的场景已经写出,剩下的时间是想方设法把这个场景完美地嵌入一个合理的剧情。
      打断他思路的是轻轻的敲门声,很轻,只有在脑子难得给他的空闲时间里才能勉强听见。他忽略了这道不和谐的声音,但在他敲到下一排的时候,它再次响起。
      安望只好快捷键将文档保存,撑着桌子,并着一声自鼻子中重重呼出的气站起来。
      门外站着的安希个子比他高,却低着头抬眼看他,左右两根食指互相抠着对方,小声地说:“阿望,我好饿。”
      他看了一眼腕上手表,那根时针变戏法似的指着数字1那里,客厅里适时响起一串咕噜声,安希涨红了脸看他。
      于是他挽起袖子:“去坐着。”
      安希抠来抠去的手解开,眉眼也松开,琥珀色的眸子骤然亮起,点着脑袋回到沙发,举着遥控器命令电视增大音量。
      厨房里,安望一边回忆剧情大纲,一边将土豆削皮切块儿。他拿着菜刀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目光直直地盯着一处,刀锋落在菜板上的声音小了很多。
      “嘶——”
      他飞到言预那里的神思被手指传来的疼痛唤回,低头时,他看到血从食指上不深不浅的伤口中溢出,在菜板上染出一点赤色。
      眩晕感再次袭来,他看着手上与梦重叠的伤口,放下菜刀稳住身子。
      等眼睛恢复清晰,他默然将土豆腾进盘子里,洗菜板的同时将渗血的伤口随意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
      小时候妈妈说有人给他算过命,那人说他三十岁的时候会发大财。如果他到时候真的发大财了,那这份功劳是算在他自己头上,还是算在这算命的头上呢。
      安望将土豆重新安放于菜板,切成大致相同大小的块儿,厨房门外突然冒出个脑袋,探头探脑地看他。
      这时大厨已经切好了所有的菜装盘,安希的眼睛跟着安望的手跑,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阿望,你的手怎么啦?”
      遇到询问的人低头再看,那道隐隐泛痛的伤口又一次通过溢出的血液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阿望受伤了!”
      一惊一乍的是安希,他哒哒哒跑到客厅,打开茶几下面的柜子,摸出一个创可贴,再哒哒哒跑回厨房。
      这房子他们才住了两个月,搬东西的那天安希摔了一跤,连带着手中抱着的一箱书一同倒在地上。搬完东西过后,安望下楼买了一盒创可贴,往安希身上的小伤口上贴了好几个,那天他吹着他哥的伤口,他哥眼睛里盈满的眼泪一滴都没掉下来,在伤口处理中慢慢收了回去。
      此刻,他捧着安望的手,勾着身子,低头往伤口处吹气:“阿望不痛了,哥哥给你呼呼。”
      安希低垂的睫毛很长,帮弟弟看伤口的时候需要微微弯着点腰,他将安望的手拿高一点,说“不要动哦”,撕开包装的时候还不忘再往那伤口处吹气。
      有药物的那部分小方块被轻轻按在安望的伤口处,覆盖住的同时还有盈余空间。安望看着他,他的长睫毛都没有颤抖,拉着有胶的两头,将这枚创可贴严丝合缝地贴在受伤的手指上。
      “好啦!”
      安希松一口气的模样和他弟如出一辙,安望收回手指的同时,眨着眼将目光移开,又转到刚切好的菜上:“好了,我没事,回去。”
      一向听话的安希回到电视机前,安望摁了摁创可贴鼓起来的有药的小方块,下面的伤口告诉他是疼的,他又按了一下。
      他将思绪放回到午餐中来,两兄弟将近两点了才吃上饭。安希咽着唾沫,筷子动得比平时快一倍。
      吃过饭后,安希自告奋勇要洗碗,坐在餐桌上等着弟弟吃完。于是安望吃完之后把碗放在桌上,只说一句“交给你了”,他哥立马挺起胸膛,拍着胸脯承诺“保证完成任务”。
      下午他还是和电脑面面相觑,被饥饿打断的文档卡在一半,他只好先把大纲发给编辑,然后抓着毯子窝进沙发,拿了遥控器换频道,又把他哥抓进毯子做枕头工具人。
      并不熟悉的片头,但是熟悉的演员,熟悉的流水账,电影频道放了一部昨天放过的电影,昨天他们从电影中期开始看的,但安望没有撑过十分钟就进入睡眠。
      今天他睁着眼看完昨天没看到的前半部分,上下眼皮还是在昨天电影的同一地方合上。
      午睡的这一小会儿,他做了个无伤大雅的小梦,他梦见自己在菜市场买菜,给老板付钱后提着菜回了家,到家后他看着眼前那两个土豆,其中一个形状很奇怪,像块生姜。
      第二天他站在大叔的摊子前,面对琳琅满目的蔬菜,手无数次掠过土豆,不曾为它买单。但回到家,他清点着今天中午要用到的菜,手中塑料袋里的番茄全都变成了土豆。
      他看着其中一块形状酷似生姜的土豆,当即提着它们回了菜市场。
      老板的表情一点也不意外,跟他说他提错了别人买的土豆,人家买完肉回来拿的时候才发现原处只有一袋番茄。
      他呆滞地回了家,手里的土豆也没有换回番茄,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塞进冰箱,他们今天中午又吃了一顿土豆。
      洗碗的任务还是在安希头上,他刚完成任务甩着手上的水从厨房出来,家里的门铃突然响了。
      自从他们搬来这里,还从来没听过自家的门铃声,一时间两个人都看着大门口,谁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安希又看了看安望,不确定地说:“阿望,门铃好像响了耶。”
      安望这时候才动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李忆灵,她穿着一件浅色碎花长裙,外套是浅蓝色,嘴唇不像上次那样白,面上也有了些血色。
      她的眼睛往屋子里面飘,问:“望哥早呀,希希在吗?”
      休学在家总是无聊的,她每天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医院,发呆的时候突然想起隔壁家的两位也一直在家,就按了他们家的门铃。
      女孩儿笑起来好明媚,没人愿意用任何形式的拒绝让她难过。还不等安望喊,安希就哒哒哒跑过来,亮着眼睛应:“我在我在!”
      上一次有孩子主动找安希玩儿,已经是好多好多年以前,那时候朋友们还不了解他们,也时常分不清他们谁是谁,直到安希说“大的是安希,小的是安望”。
      李忆灵看到安希,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她先是和安希问早安,然后看着安望:“望哥,我可以和希希一起玩吗?”
      “一起玩!”安希睁大了眼睛,脸变得红扑扑。
      “可以吗?”姑娘亮晶晶的眼看着安望,安希看看灵灵,学着灵灵的模样看他弟弟。
      被看着的人眨眨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你们去哪儿玩儿?”
      “我想在小区里捡些树叶。”
      安望看着灵灵,快速眨了好几下眼,“唔”了一声。
      “那去吧,六点之前把他带回来就行。”
      李忆灵“嗯嗯嗯”地点点头。
      然后安望又对着他哥:“在外面不可以乱跑,不要离开灵灵的视线,知道吗?”
      他哥又学着灵灵的样子边嗯边点头。
      安望摆摆手让他俩自己出去玩儿,两个孩子漂浮起来的步伐消失在拐角,楼道里还回响着几声咯咯笑声。
      他回到房间时并没有关房间门,那个“工作中”的牌子只是在他经过的时候摇晃了两下。他继续坐在电脑桌前工作,文档的名字已经从“稿1”变成了“与梦书(暂定)”。
      打字的动作顺畅,没有一丝阻碍,敲击键盘的声音充满节奏,写到卡壳的地方他就停下来往前翻,检查之前的内容是否掺杂错字,斟酌每一个词每一段句子。
      做完这些,他刚喘了口气,眼珠微动,看向屏幕右下角,这口气一下子卡在喉咙里,不得不用咳嗽疏通,那里明晃晃的显示已经18:23。
      他边咳边仔细回忆是否有听见过门铃的声音,在不确定中套好了外套穿好了鞋,他将钥匙揣进衣兜里,关门时咚的一声带起地面轻微的震动。
      他已经走到电梯前按下向下的按钮,箭头亮起绿色,他又回头看向自家旁边的门,走过去按了门铃。
      开门是他浑身脏兮兮的哥哥,他的呼吸平复下来,却又在看到安希脸上衣服上的奶油时难以开口。
      “阿望阿望,我和灵灵在做蛋糕!”安希咧开嘴笑。
      安望木着一张脸,被他哥拉近灵灵的屋子。
      进去一看,李忆灵也没比他哥好到哪里去,脸上身上都是乱七八糟的奶油和食材蹭到的污渍。她看见他就笑起来,端着个透明大碗,拿着搅拌器一边打转,一边招呼他坐。
      安望上了贼船,船长是个没成年的姑娘,副手是个六岁大块头。
      “快快,希希,鸡蛋!”
      安希打开冰箱拿来三枚鸡蛋,路上不小心掉了一个,他勾着身子去捡,又掉了一个,他再去捞,最后一个也掉了。
      安望站在一旁捂着脸,看着地上的狼藉,他哥此刻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地望向他。
      安望沉默一会儿,跨过地上蛋液覆盖的地方,打开冰箱,里面只有最后两个鸡蛋,他全部拿了出来,带着最后的火种走去厨房。
      厨房是重灾区,安望奔赴战场,他哥跟在他后面做小尾巴,安望像神明一般降临,打开手机里收藏的几个做蛋糕的视频,照葫芦画瓢地行动起来。
      动作娴熟,虽然不是一气呵成,不过至少在有限的食材中做到了有效利用。等待烤箱工作的时间里,安望手一挥,三个人各自分工打扫。
      被分配到拖地工作的安希在地上用拖把画画,安望叹了口气,停下整理厨具的手,拍拍手吸引两人注意力:“两位小朋友,谁先把自己的区域打扫干净可以多吃一块蛋糕。”
      然后他看着李忆灵:“灵灵就用鸡毛掸子就可以了,安希力气大。”
      安希迅速开始自己的任务,李忆灵鼓起两边腮帮子表示抗议,理由是她负责的区域比安希更大:“希希的地方比我小,他肯定更快的呀!”
      安望才不管这些,他只顾着清洗工具和归类摆放,这两个人才终于安静干起活来。
      烤箱发出叮的一声,安望一把它打开,香味就开始四散。两双埋头工作眼睛亮起来,抬起头往香气的来源处看。
      安望曾看过一位作家关于僵尸的描写,现在的安希和灵灵也和那样子倒差不差了。
      “咳咳,安希先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奖励你多吃一块蛋糕。”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李忆灵,女孩儿气鼓鼓的,拿着鸡毛掸子的左手速度更快了。
      安希“耶”一声,将拖布洗好放回原处。不过灵灵的工作速度也很快,安望非常很满意,点头也奖励了打扫区域庞大的李忆灵。
      因为材料剩得不多,做出来的蛋糕并不大,不过他们三个人分还是绰绰有余。安望矜持地将蛋糕平分成六块,自己吃一块,给他哥两块,还有三块全给李忆灵。
      三个人坐在餐桌上一边吃一边扯皮。
      女孩儿用还扎着留置针的右手拿着叉子,皮肤被针扎着的地方微微透出红色,她的注意力只在面前的蛋糕上:“望哥好厉害呀,像希希说的那么厉害!”
      安望看看他哥,问:“你又帮我吹牛了?”
      安希咬着勺子红着脸不说话,李忆灵盯着他笑。
      好在屋内唯一非指定成年人换了个话题:“对了灵灵,你们家保姆今天不在?”
      “不止今天,刘阿姨说她要去接孙子放学,我就让她早点下班了。”
      “那你平时晚饭怎么办?”
      “我刚休学呀,以前在学校里吃,现在……这不在学吗。”
      安望可没听过谁学做饭从蛋糕开始的:“先从简单的开始会更好。”
      李忆灵咬着叉子歪头:“是这样没错,但我好像没有天赋,要不还是让刘阿姨中午多做点,我晚上热一热吧。”
      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安望还没来得及点头,他哥就举着叉子昂声道:“灵灵晚上来我们家吃饭嘛,阿望做饭可好吃了!”
      女孩儿眼睛闪了一下,没说话。安希说完之后顿住,表情收了回来,回头问小小声问安望:“可以吗?”
      紧随其后另一道女声也小小声地问:“可以吗?”
      安望后仰了一下身子,这个看了看那个,最后以一声叹息为终结:“可以。”
      “好耶!”
      船长和副手欢呼起来,只有贼船上的安望打不破这道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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