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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真正的主人 ...

  •   ......

      一个“好”字落下。

      苏辞端正坐着,微微抬眸,夕阳光岚投映在他沉静无波的侧脸。那一刹那,几乎被残忍虐杀的剧痛、被关在地牢里苟且偷生的屈辱、不断自我叩问的迷茫...都似雨落无痕,消融在那双深海一样幽寂平宁的桃花眼里。

      一直以来的鲜血、付出、筹谋、靠近,所有的汲汲营营,都在这一瞬间,有了最终结果。

      但愿,这会是一个和平的开始。

      须臾,苏辞收回眼神,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轮椅的构造,见那里有个手轮,手便搭了上去,再抬头时,眼中已沾染笑意。

      “既然饭还没好,说明厨子还忙着,就不要去催了。据说曦王府内景致一绝,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让殿下陪我转一转?”

      言淮望向他含笑的眉眼,有一刹那恍了恍神。

      他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绕到苏辞身后,手搭在椅背上,小心翼翼推着人往外走。

      苏辞想起他还在奉命禁足,不禁偏了偏头,“殿下,你乔装出府的事,是不是被发现了?”

      言淮微微点头,又想起这人看不见,低低“嗯”了声。

      “那陛下那边?会不会怪罪?”

      “无妨。”听出对方关心的语气,言淮眼中泛起一点涟漪,“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该知道冤枉了我,有意安抚还来不及,不会再计较细枝末节。”

      “那就好。”

      闲谈之间,苏辞已被推到外间,透过正堂敞开的阁门,看清了楼外风景。

      然后,他怔了怔。

      门外是一大片碧草地,有数不清的低矮野花点缀其间,已经十月,依旧能见蝴蝶翩跹,蜜蜂嗡鸣,开阔的草地间零星种了些树,有的开花,有的正在结果。再前面一些,是一条横贯东西、望不见尽头的湖泊,两畔是海一样广袤的花丛,浅紫、粉白、金黄、橙色...夕阳美丽的光影下,花海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花浪延伸至远方,让人看见其余楼阁的剪影、远方矗立的小山坡,还有山坡上成群的菜畦。

      原以为曦王府是雕栏玉砌、丹楹刻桷,却不想是一派桃源,有落英缤纷、杨柳依依。

      怎么会是这样?

      苏辞切实惊诧,须臾才回过神。这风景实在很合他的口味,如果这是现代,他都要生出将此处买下的打算了。

      偏过头,苏辞好奇道,“传闻曦王府占地两三百亩,是真的吗?”

      “嗯。”

      言淮慢慢推着他,“当初特意选了这个地方,将周围的山林湖泊一并圈了进来。”

      苏辞了然,旋即指指前面,“那这些花花草草,是原来就有吗?”

      言淮轻轻摇头,“不是。”

      “那后来是找谁设计成这样的?”苏辞有点这方面的爱好,闻言起了兴致,“殿下可否帮我问一下?我想见见这人。”

      “......”

      见他不答,苏辞疑惑扭头,“殿下?”

      言淮静了片刻,出人意料道,“是我自己的意思。”

      “......”苏辞不禁惊讶——这人小小年纪就一副冷酷相,怎么看都不是惜花爱草的性子,竟会有闲情逸致关心这些东西吗?

      “殿下的意思是,你亲自设计成这样,让人种了这些花?”苏辞还是将信将疑。

      言淮沉默颔了颔首。

      他是个不屑于撒谎的性子,这么说来,这些花竟然就是他亲手所植了。

      苏辞不得不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来审视对方,连带着对这些花也兴趣倍增,他没忍住,让言淮把自己推到了花丛跟前。

      这些花长势极好,叶子碧绿,花色鲜妍,随风送来一阵阵馥郁香气,只是不知是什么品种。除此之外,也有一些苏辞认得的名贵花种夹杂其间,但并不显得突兀,反而给这花丛添了几分繁盛。

      苏辞微微俯身,掌心作扇轻扇了扇,嗅见一缕似茉莉般况味清幽的香气。

      “很香。”他直起身,偏头看向言淮,眉眼带笑,“这花正是好时节,好闻得很,殿下要不要闻闻看?”

      “......”言淮闻言一怔,随着苏辞言语所指,他慢慢看向那灿烂花丛,然而就像是久未逢面一样,一种近乡情怯般的陌生和怔忪萦绕在他眉间。

      他身形几不可察向前一步,隐隐意动,良久,却还是僵在那里。

      苏辞本只是随口一问,见状却不禁有些稀奇——闻朵花而已,怎么看上去这么困难,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

      难不成是碍于身份,当着外人的面,做不来这种低眉闻香之举?

      苏辞想了想,问他,“殿下,这花让不让摘?”

      言淮眸光转向他,低低道,“你随意。”

      苏辞便转动轮椅,凑近了些,顺着枝丫开杈处折了一朵粉白的花。这花被递到言淮跟前,与他隔了一个恰到好处、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见青年眉眼盈然,轻声笑问,“殿下赏个脸?”

      言淮眸光隐动,直直望进青年眼底。

      苏辞一双含笑的眼,温润潋滟。

      片刻后,花枝被人接了过去。那分明是一朵随处可见的花,他却像抓了一个珍宝,长睫微阖,小心靠近了,抵在鼻尖轻嗅。

      馥郁清幽的香气瞬间沁入心脾。刹那间言淮心神一晃,仿佛在暗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幽闭太久,几乎快要融入黑暗,却乍然窥见天光,嗅见尘世里一缕新鲜花香。

      他一时愣在那里,像是遭受了某种冲击。

      这是怎么了?苏辞一手撑在轮椅上,在他眼前摆摆手,笑问道,“好不好闻?”

      “......”言淮回过神,回应苏辞的是一个很小很小幅度的点头。

      苏辞便随手又折了一枝,只不过这次换了个颜色,也递过去,还是笑吟吟的,“那这朵呢?闻闻看香不香?”

      踟蹰片刻,言淮慢吞吞接了过去。

      他眼里像藏了一点星光,乌黑温润,也不说话,依旧用轻轻点头来作回应——花是香的。

      一连折了几枝问他,这人都像是休了闭口禅,只知道沉默好评。好一会儿过去,苏辞终于挑了挑眉梢,若有所思看向了花丛里一朵其他品种——这是朵宝石蓝描金边的花,十分亮丽,是名贵的花种。苏辞曾在长公主府里见过,且知道此花虽然名贵,但有个致命缺点——远香近臭,尤其一靠近花蕊,便有一股浓烈的发霉霉臭味。

      苏辞折了其中一朵,自己先闻了闻,眼角登时轻轻一抽,靠着强大的忍功才没表露出其他异样。

      “这花香气尤其不错。”他若无其事往旁边一递,笑眯眯道,“殿下闻闻看呢?”

      言淮不疑有他,和之前一样,顺从将花枝接了过来,微微敛眸,鼻尖挨得更近了些,静静一嗅。

      下一瞬。
      饶是一向沉静清冷,很难看出什么情绪变化,这一刻,言淮那精致昳丽的面容似乎也崩裂了一瞬。

      偏生苏辞抬头望去,语笑盈盈挑眉,“怎么样殿下,我特意挑的,好闻吗?”

      “......”

      言淮已经恨不得将花拿开三丈远,闻言更是从这揶揄语气里确认了青年在开自己的玩笑。

      他眼梢一抬,像是轻轻横过来一眼,却没什么威胁力道,若说是恼,更像是羞。

      苏辞自知怕是惹恼了对方,垂眸轻哂,一声模糊的轻笑溢出,继而连忙转动轮椅,顺着木质栈道不慌不忙自行逃走。

      不多时,他身后的椅背上轻轻搭上一双手,骨节分明,匀称修长,继续推着他,小心翼翼往前走。

      他们沿着湖畔花丛,慢慢往前。

      彼时夕阳如画、清风拂起花浪,没有人知道,这片浮翠流丹的盛大花海,这座华丽空寂的王府,今天迎来的,是它真正的主人。

      ......

      “殿下!殿下——”

      两人没来得及走远,刚踏上湖中石桥,走到一半,便听见身后一阵呼喊。

      来人脚步轻巧,跑到苏辞轮椅跟前停下,啧了一声,“主子,你让我好找。”

      苏辞抬眼看过去,来的自己印象颇深的一个熟人——乌衣,曦王府的领头暗卫,也是言淮贴身侍卫之一。一个惯穿黑衣、长着娃娃脸、笑起来有些邪性的少年人。

      上辈子,顾芷月就是死在他手里。

      苏辞与此人寥寥数面,每一次都很不愉快。

      第一次见面,苏辞放弃抵抗,准备主动前往曦王府,却被此人偷袭,一个手刀劈晕了带走。

      第二次见面,是在阴暗血腥的牢房内,苏辞重伤断指,这人却兴致勃勃牵来一匹饿狼,要不是运气好,苏辞险些丧生狼吻之下。

      第三次见面,倒还算平和,这人驾了马车来接言淮,苏辞与他你来我往,彼此交锋了几句。

      第四次见面,是京郊那个雨夜。言淮甫一清醒,这人便担心自家殿下犯病一事泄露,比划着要让言淮杀人灭口。

      综上,虽然只是廖廖几次见面,两人倒是暗戳戳结了不少梁子。

      不过苏辞向来不主动发难,更何况他和言淮算是达成和解,事到如今,更没必要对言淮手底下的侍卫耿耿于怀。

      是以苏辞态度很平和,不动声色看着对方。

      言淮也看过去,平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大理寺那边有事?”

      “不是。”乌衣一摆手,“是风娘子那边,她饭做好了,正往那边院子里端,谁知道没找着人。”

      言淮微微点头,示意已知晓了,一边推着轮椅往回走。

      正在这时,乌衣像是看见了什么匪夷所思之事,惊愕看向自家殿下,“主子,你手里抓着把花干什么?!”

      言淮动作一顿。

      苏辞闻言偏了偏头,算是解释,“是我方才摘的。”

      “你?!”一听这话,乌衣立刻眯了眯眼,像是遇见什么感兴趣的猎物似的,视线在苏辞身上转了个来回,突然凑近,不怀好意道,“你为什么送殿下花?你怀的什么心思?”

      送花?

      苏辞沉默片刻,觉得那些花放在言淮手里,看起来确实是有些诡异。于是转动轮椅看向言淮,温声开口,却不容拒绝,“殿下,花给我吧。”

      言淮抿了抿唇,到底是将东西还了回来。

      苏辞将花枝置于膝上,漫不经心扯着花瓣把玩,“花是我摘的,你家殿下顺手帮我拿一下罢了,怎么,乌衣侍卫有什么高见?”

      “嗤,我可没什么高见。”乌衣哼了一声,“我听说你救了殿下,怎么着,不打算借机讨点好处吗?你们苏家人,你那个三弟苏怀瑾——”

      “乌衣!”言淮沉声打断他。

      碍于威慑,乌衣撇了撇嘴。没一会儿,他故态复萌,边走边戳了戳苏辞,意味深长道,“喂,别怂啊,咱俩聊聊?”

      苏辞忽然觉得这货有点意思,眉梢微挑,“聊什么?”

      “乌衣。”言淮像是知道乌衣要整一出幺蛾子,冷冷出声警告,“回去。”

      “主子,他都主动应我了。”乌衣不满哼唧。

      言淮微微皱眉,转而轻声冲着苏辞,“不用理会他。”

      “不妨事。”苏辞倒不担心乌衣能掀起来多大的风浪,只是乌衣似乎对苏家人有股子敌意,尤其是对苏怀瑾,这由不得苏辞不探究一下。是以他笑吟吟看过去,继续刚才的话题,“乌衣侍卫,你想聊什么?”

      “聊聊...”乌衣脚步一刹,猛地凑近苏辞,他眼睛眯起,语调是不加掩饰的玩味与恶意,“我贼好奇,先前殿下差点弄死你,你怎么可能还会帮殿下?说你不是居心叵测,老子一点也不信。说说,你图什么?”

      话音落地刹那,言淮动作一僵,手中的轮椅不知不觉慢下来。

      “......”虽然是好脾气,却也不意味着要任人讥讽。苏辞缓缓抬眸,正睨向对方,慢条斯理开口,“图你,乌衣侍卫。”

      “......”

      “......”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回答,迎上苏辞戏谑的眼神,乌衣一蹦三尺远,眉心狠狠一跳,“你说什么?!”

      “素闻曦王府内乌衣侍卫胡搅蛮缠,牙尖嘴利,言行举止堪比毒蜂吐刺。”苏辞依旧眉间带笑,“盛名在外,我想见乌侍卫已经很久了,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久仰...”

      乌衣大怒,“操了,你是在骂我吧?!”

      “不,我在夸你。”苏辞挑眉,“一般人没有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你说对不对,乌衣侍卫?”

      乌衣被这人肆无忌惮的胆色惊住了。从前没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就算是苏怀瑾这臭不要脸的,也只是私底下告状,从不敢和他明面上叫板。

      他咬牙切齿,准备动手,不过还是先看向自家殿下,“主子,你可听见了,是他先骂我!”

      “如果我没记错。”苏辞略一挑眉,“乌衣侍卫好像比你家殿下大上一两岁吧,怎么,这是说不过,学小孩子家告状吗?”

      “你!”
      乌衣立刻攥起拳头,手指咯吱咯吱作响。

      “乌衣!”见状,言淮凌厉扫过去一眼。

      “主子!”声音极其不满。

      “闭嘴。”言淮冷冷威胁,“回你的乌山居去,再挑事,我让风娘子扣你一个月的荤菜。”

      乌衣:“......”
      想来扣一个月荤菜对来说是天大的事,怒气冲冲朝苏辞瞪了一眼,他竟是大步流星离开了当场。

      目送人走远,言淮才低声解释,“乌衣先前一直待在府里,假扮成我,所以不清楚你的事。他爱耍性子,且和长意也有些过节,你不必理会他。”

      事关苏怀瑾,苏辞还是想理会一下,闻言诧异道,“他和三弟有过节?”

      言淮默然点头。

      “什么过节?”

      “......”言淮微微抿唇,道,“一些小事。”
      余下的却是不准备多说了。

      见他没有继续透露的打算,苏辞知情识趣没再多问,安安静静坐在轮椅上。

      即将走下石桥时,他抬手轻轻一扬——

      言淮倏然抬眸,顺着那动作,看见本要被自己带回去的花枝,已经片片零落,随水而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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