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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四海钱庄(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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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试就试试!苏兄,我干!”
苏辞本来端坐在座位之上,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这话,抬头定定看着卫春庭,“世子,你确定?”
卫春庭重重点头,抿了抿唇,“苏兄,你说得对,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是个草包没关系,但是,我不能让母亲一直被人嘲笑。”
“你不知道,那些命妇众星捧月般包围着她,私底下却截然不同,嘲笑堂堂长公主殿下竟然生出了我这样一个废物,耳提面命让家里的儿子不要同我来往...”
说着说着,卫春庭慢慢垂下脑袋,显得有些颓丧,“...还有父亲,他不喜欢母亲也就罢了,却还屡屡纵容如夫人挑衅,让母亲伤心难过...要是我争气些,他多少会给母亲留些体面...”
“......”
这时候,苏辞能做的,只有沉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未置一词,但卫春庭能从这动作里感受到一种安抚,沉默却有力,仿佛洞悉他的内心,他小声地说道:
“苏兄,我不知道你说的生意是什么,但你既然有把握,那我就跟着你试一试,我...我什么也不会,但我肯定努力学,我发誓,一定不会拖你后腿——”
眼看卫春庭就要举起手来发誓,苏辞连忙擒住他的手腕,温声道,“不必。”
他就着这个姿势冲卫春庭慢慢一笑,一时间神采飞扬,竟有种熠熠生辉,安定人心的魄力蕴藏其中:
“世子,你心中迷障已消。”
“樊笼既破,自然一切皆有可为。不必妄自菲薄。”
......
“钱庄、百姓存放贷、利息、票号、异地汇兑、秘押、汇票、入股机制...”
半个时辰后,本来一脸跃跃欲试、士气饱满的卫世子在见到苏辞笔下那厚厚一沓稿纸时,不觉目瞪口呆,“苏兄,你到底想做什么啊,写这么多...”
苏辞搁下笔,将东西递给他,“想开个钱庄。这些是初步设想,你先看看。”
钱庄?
说实话,卫春庭家里就有个钱庄,是他母亲手底下的人开的,专为京中客商保管财物所用,虽然盈利不丰,但因为是皇族所有,信用极高,因此有些名气。卫春庭本以为苏辞要做个差不多的,然而等他将那一沓纸接过来,逐字逐句看过去,却越看越头大,越看越心惊。
虽然这上面写得含蓄,甚至有好些地方他看不懂,但不妨碍他从中窥探出两个字——野心。
假以时日,这张纸上的事一旦做成,那么天下白银,将会尽归于此。
卫春庭用力捏着纸张,只感觉手里的东西重逾千斤,好一会儿,才用一种不真实的眼神看了看苏辞,喃喃道,“苏兄,你想做的事,未免也太大了...”
苏辞笑笑,“还好。”
见苏辞眉眼含笑,仿佛没将此当成多大的事,卫春庭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冷静下来,“苏兄,我可能有件事想说。”
大抵猜到他要说些什么,苏辞声音温和,“太见外了世子,有话直说无妨。”
卫春庭便直说了,“我觉得,单凭你我,这件事当是很难办成...”说到一半,他又觉得这么说有打击人的嫌疑,生怕苏辞生气,连忙解释,“我是说,我手里那些钱,根本不够做这个,还有我的信誉,也不成...”
苏辞没有反驳,示意他继续说。
“我觉得,要真想做这件事,恐怕得想办法说服我母亲帮忙了,但她...”
但长公主一向觉得儿子单纯,以前结交的又尽是狐朋狗友,而苏辞要做的这件事恐怕要耗费一笔巨资,以长公主的性格,若是没有万全的理由,应该只会觉得苏辞心存不轨,贪图国公府和公主府雄厚的家财...
对此,苏辞心知肚明。
要说服长公主确实是十分棘手,毕竟需要对方出钱出力出背景,而自己只是动动嘴皮子。不过,若是举证充分,再由卫春庭亲自出面,到时候,长公主也不可能完全不意动。
想到这,苏辞意味深长看向对面。那寄予厚望的目光看得卫春庭心里直发毛,下意识捂住了胸口,作警惕状,“苏、苏兄,你这个眼神...你、你想干嘛...”
“世子,干什么一副我要非礼你的样子?”苏辞失笑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不慌不忙朝包厢门口走去,在门边顿住、回头,“走吧二位,凡事不打无准备之仗。面见公主之前,先陪我逛逛别家的钱庄柜坊罢。”
卫春庭:“...啊?”
眼看多宝已经擦干净嘴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卫春庭一愣神后,赶紧将纸张塞进怀里,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几天,卫春庭累了个够呛。
苏辞说到做到,从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一点儿都不带停歇的,竟然真的带着他蹲点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银号、钱庄、钱铺、柜坊、质铺...还有乱七八糟的镖局、典当行,甚至顺着线,还找到了京里放印字钱的黑船口。
大多时候,他们装成客人亲自进店考察,有时候太累了、或者碰上弄不清楚的,也会将店里的伙计叫出来,偷偷赛点银子同他们套话,一来二去,没几天的功夫,卫春庭这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纨绔,竟也硬生生弄明白了各类钱庄是如何生存的。
不过,虽然每日累得要死,每晚回去腿肚子都是抖的,十分想盖着被子倒头就睡,卫春庭还是会挣扎着爬起来,将每日的见闻哆哆嗦嗦写到纸上,临睡前看了又看——无他,他再也不想苏兄第二日偶然提起某件事时,他却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事实上,这种事只发生过一回,而且当时苏辞也并未有任何不悦,反而是悉心指点了他和多宝要如何将这些细枝末节串联起来。哪怕是十分愚蠢的问题,卫春庭自己都不好意思张口问的,对方却总能神奇地察觉到,随后不着痕迹地加以提点。
每每,卫春庭都觉得自己像个呀呀学步的孩童,而苏兄一步一步,从无到有在他脑子里搭了一座高楼。
这种充实、充盈,疲惫却又充满干劲和信心的感觉,让卫春庭倍感新奇与惶恐,与之同时,想要成功的念头愈发也冲动、强烈。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几天。
十月六日,卫春庭兴冲冲地出了国公府,苏辞等在门口,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见不远处走来一位精干的嬷嬷,说是长公主请他们进去说话。
“苏兄...”卫春庭心下瞬间忐忑起来,纵然做了好些准备,当真要和他娘亲摊牌的时候,还是不免紧张起来。
苏辞看向他,笑了笑,“世子,平常心即可。”
就在卫春庭对这份气度自愧弗如、有些羞愧的时候,就见苏辞变脸似的,眨眼间满目愁容,“世子,你说等会儿长公主要是知道是我撺掇你狮子大开口要钱,她不会拿我开刀吧?”
“......”从来没见过苏兄还有慌张的时候,卫春庭一愣,旋即“噗”地一乐,“哪儿能呀苏兄,我娘很明事理的。”
“这样啊。”苏辞眼中分明染了几分笑意,细看哪有丝毫害怕的痕迹,“那你还怕什么?走,我们一起进去。”
卫春庭原本还紧张着,被苏辞这么一玩笑,顿时轻松不少。
两人被引到了国公府里后院。
长公主坐在正堂等候,本来神情淡淡的,但一见到卫春庭进来,面部还是不自觉浮起一丝笑意。
苏辞冲她恭敬行了一礼,而后礼貌站到一旁。
母子两人寒暄几句,长公主终于问了出来,“你这几日早出晚归,跑得连个人影也没有,上哪儿玩儿去了?”
毕竟是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卫春庭这几天举动异常,长公主这个当母亲的自然格外留意,私下里早就找了小厮问话,隐约清楚她这个儿子是想同那名叫苏辞的青年合伙,一同开个钱庄。
长公主手里是有个钱庄的,专为各式商户暂时保管财物、兑换各种成色的金银所用,因为皇家信用摆在那里,虽然抽成不多,也算小有盈利。
自己的儿子难得起兴做点事,就算是小买卖,长公主也是高兴的。今日将这两人叫到这里,一来是想着稍作提点;二来也是存了提防心思,她一直看不太透这个苏家的庶子,是以总是担心卫春庭心思单纯,被人蒙骗了去。
卫春庭傻笑两声,“嘿嘿,娘,我想开个钱庄。”
“钱庄?”长公主淡淡“哦”了一声,话是冲着卫春庭说的,眼睛却倪了一眼苏辞,“倒不是什么稀奇生意,家里不就有一个?”
见她不甚感兴趣的模样,卫春庭有些着急,“娘,我这个和你那个不一样的!”
见苏辞面色从容,自己的傻儿子却一脸上心的着急模样,长公主几不可察叹了口气,“那你倒是说说,哪里不一样了?”
卫春庭皱眉思量了一会儿,终于想好了该怎么说,“娘,我先给你出个题吧,您看能不能答上来。”
倒是会给她出难题了。长公主无奈,“快说吧。”
“娘,若是秦地有个商人,他想去江南洞庭一带购买米粮和丝绸,总计花费十多万两银子,可是洞庭那边说了,除非见到现银,否则不会将这批货物发到秦地。娘,若是您,你会怎么将这十万两白银运过去?”
长公主还以为是什么问题,不甚在意道,“凑齐十万两现银,派府里的家丁下人送过去,再不济找个镖局,这有何难?”
卫春庭板板正正地摇了摇头,“娘,秦地和洞庭相隔几千里,中间难免遇上强盗劫匪,若是派家丁下人,他们路上被抢了怎么办?下人要是起了歹念,卷着这银子跑了怎么办?”
“还有镖局,娘你不知道,他们押送金银货物的抽成高得过分,这商人还没开始做生意,就要白白损失几千两银子。”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镖局难免多收钱,毕竟他们做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意。”说到这里,长公主微微凝了凝眉,“庭儿,你想说什么?”
“娘你知道吗,说不定只用一百两,我就能帮这些商人搞定这件事。”卫春庭说着从怀里掏出来厚厚一沓纸,取出其中一张递过去,“娘,异地银钱汇兑,这是钱庄其中一项营生,您过目。”
一百两?这未免太少了些,便是不请镖局,自己人押运银两也不只要花这么些钱。
长公主显然满目怀疑,但看自家儿子如此正经,还是将纸张接了过来,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卫春庭自己的笔迹——以往这孩子提起写字就头大,这纸面上的字迹却格外执拗又认真。长公主不由得错愕了一瞬,旋即挑出了其中出现得最多的字眼,“...汇票?”
她细细看下来,终于明白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汇票,一张极薄却极其设计极其精密的纸,持有者在一个地方存银,得到其中的一半,另外一半则会被钱庄送往异地,届时,持有者就可以凭借持有的一半‘汇票’在另外一个地方取走银两。
前所未有的想法,但实际开展起来,还有不少问题。
长公主面上看不出赞同与否,只问道,“这是你想的?”
“...不是啦。”卫春庭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娘,你就说可不可行吧?凭着这个,方才我举例的那个商人,他只需付一点佣金给钱庄,就可以完成买卖了...”
长公主却蓦地打断他,“庭儿,你想得不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