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逢》陶延

6、大当家的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劫匪相互对视一眼，领头的又大声喊道：“快点下来，不然我杀了你们。”

　　那车夫像是才反应过来，惊慌地逃走了。

　　马车上下来两位衣着华丽气质不凡的公子，二人神色慌张，细看之下有一人已经隐隐泛出泪花。

　　“诸位，我们出来匆忙，并没带多少钱财，如今花的只剩三两银子了，还望我们交钱之后你们能放我们走。”高一点的公子哥神色谄媚，往前一步护住缩在他后面的人。

　　那土匪头子看着二人的衣着打扮以及神色，料定这是两个不知哪户富贵人家倒了八辈子霉生出来的败家子，于是便不肯放过了。

　　“你当我白痴啊，你们跟我们上山，写封信叫你们家人送钱过来，否则就别怪我们。”说着，那土匪头子把刀扛在肩膀上，恶狠狠地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兄弟两把头缩了缩，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那土匪心中更加鄙夷，叫人把他们两绑了，晃晃悠悠地上山去。

　　裴珏怕周柒害怕偷摸摸瞧了她一眼，刚才那副躲在他背后的样子他虽然看不见，但也是有点担心，毕竟是女孩子，却见周柒跟没事人一样，趁着前面的人看不到她，后面的人看不到她的正面，嘴角正弯着，仿佛她不是被绑的，而是哪家公子出来郊游。

　　裴珏顿时觉得自己多虑了，刚想把头转回去，却见周柒突然看向他，抓个正着。周柒见他看着自己，挑一下眉慢慢靠近他小声道：“怎么？害怕？”

　　裴珏嘴角一抽，不想搭理她，但还是凑过去回道：“我怕你害怕。”

　　周柒小声道：“你放心好了，我知道的，他们那种抢劫的话术都是话本里学的，而且谁家坏人绑架还会放人回去啊？他们是只要钱财不要人的，他们从未破过例的。”

　　说完周柒抬头对着裴珏笑了一下，恣意放肆，晃得裴珏有点晕。

　　一座寨子坐落在山顶，从山脚走上来，太阳已趋近落山，这下裴珏与周柒便明白了劫匪为何午时才出来。

　　山路虽有人走出了路也不算难走，但依旧要耗费许多体力，大氅早已脱下，东日的风也不再寒冷刺骨，而且恰到好处的吹散了一丝燥热。

　　裴珏虽是行军打仗的，但走这么长时间并且还是爬山，也有点受不住，更别说周柒，养在闺阁里的世家小姐什么时候走过这样的路，早就废了，一口气撑着。

　　这口气撑着许久，在看到寨子的门的时候彻底断了，只见周柒突然向前一晕，电光火石间，裴珏跨上前一步，撑着她的肩膀，将她扶正，小心搂着她的肩，将她带回了寨子里给他们准备的房子。

　　旁边的人早就对此见怪不怪，反而有点惊讶裴珏竟然还没晕，觉着他不像之前那些娇贵公子，反倒对他也带了一丝欣赏。

　　进了寨子，到处都是操练巡逻的人，有人将裴珏和周柒带去休息，他们并没有多做为难，反而贴心地准备了吃食。

　　裴珏将周柒放到床上，门外也没人守着，他便坐在门边，四处打量着这出寨子。

　　这处院子很大，中间空出来一块地方，是平常活动所用，而正对着寨门的地方建着一座大房子，看起来与其他房子并无不同，但因为其身处中央，裴珏猜测那便是他们的议事堂。

　　天色暗了，有人送来吃食，裴珏放着没动，估摸着周柒应该快醒了，等她起来一起来吃。

　　周柒醒了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裴珏刚请门外的人去热完一遍，他看周柒歪七扭八的从床上起来，笑出了声。

　　周柒一眼横过去，没好气道：“笑什么啊，你就没这样过？”停顿了一下看见桌子上的饭菜还是完整的，意识到裴珏一直在等自己，又一看裴珏脸色有点苍白，想到他之前还受了伤，心里带了点愧疚，心情复杂道：“要是不行你就先吃嘛，不要等我了。”

　　裴珏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他刚才在外面吹风把自己冻着了，没个正形笑道：“你别是不好意思了吧，我自己要等与你没什么关系，况且我也没料到你那么能睡啊。”又将一盒药膏扔给周柒说道：“我随身携带的，之前走许久路腿酸便用它涂上按摩，第二日便会好。”

　　周柒接过药膏，瞧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明白他刚才在宽慰自己。

　　两人开始吃饭，周柒饿惨了，也顾不得什么其他的，认真吃饭，吃着吃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她见席间少了一双快子，抬头一看，裴珏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干嘛？”周柒眼睛一斜，抬手间又吃了一口饭。

　　裴珏是真的笑出了声，“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怎么这么理直气壮。”

　　周柒吃饱喝足打了个哈欠，她有些困了，敷衍道：“那是你见的人太少了。”

　　“我见的还少？”裴珏哼笑，他十六岁离家，再加上之前去游历求学的时光，这些年已经见过许多风景，见过许多人。

　　周柒是真的很累，她这辈子还没走过这么久的路，打量了一眼这个房间，问道：“这怎么睡？就一张床。”

　　“你睡床，我睡地上。”裴珏理所当然。

　　周柒脑子昏昏沉沉，也不和他推脱，“行，谢了。”很奇怪，本来和一个陌生男人待在一个房间她应该是有戒心的，有可能她都不会睡，但今天她睡得很熟。

　　裴珏看着抱着被子睡得很香的周柒，移开眼睛，心想她怎么这么心大。想了许久他都想不出来，低低笑了声，吹灭烛光去了外头。

　　“怎么？不满意？”守在外面的守卫皱着眉，他觉得这些公子哥娇气极了。

　　月色正好，孤寂而明亮地挂在那里，一抬眼就能看见。裴珏被冻得有些发抖，他看了眼那守卫，心里知道这寨子的人大概都没什么恶意，便开口道：“我弟弟喜欢一个人睡，你怎么还守在这里？”

　　“马上就走了。”他没好气。

　　裴珏笑笑没说话。

　　裴珏再次醒来时是被周柒叫醒的。天还是黑的，月亮还是挂在那里，周柒轻声叫醒他，月光洒在她身上，有些不真切，好像是被月光化成的，抓一下就能流走。

　　“你去里面睡吧。”她拽了拽裴珏的衣服，没拽动。

　　裴珏坐在外面睡了一觉，寒气入体，裴珏的声音有些哑，“你不睡了？”

　　“我睡饱了，你去睡吧，明天还要见大当家，你好好休息。”周柒看他没动又去拽他，这处裴珏顺从地站起来，看着她牵着自己的衣袖，跟着她进去。

　　周柒后半夜没有睡，她睡前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睡死了，结果还是占着床睡了这么久，窗外见见被阳光占据，昨天飘进来的月光被炙烤，裴珏起来时已经有人端来了饭菜。

　　二人吃完等了一会儿，便有人来叫他们去大堂了。

　　周柒在他们面前畏畏缩缩的，裴珏也低着头，两人都一副胆小样，任由人带着走。

　　进入大堂，空气沉闷，只听得他们的走路声，其他人仿佛被定身一般，大堂两旁分列五张座位，十位中年男人坐其上，气势强大，窥其面容 ，皆严肃冷漠，仿若无情阎王。十阶台阶之上有一人坐着，周柒与裴珏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走进，便看到一只红靴，红色衣摆高过脚踝处，上方的人缓声开口道：“抬起头来。”声音严肃，故作低沉。

　　周柒与裴珏对视一眼，皆是从彼此眼里看出来不可置信，这大当家的竟然是女的!

　　见两人抬头看彼此，无视了她的话，大当家的啧了一声再次开口，此时已经不再刻意压低“你们倒是看我啊，我才是主角好不好，你们两个大男人兄弟彼此互看干什么。”少女的声音带着豪迈，似乎比战场上男儿都胜过几分。

　　周柒与裴珏皆转向高座上的女子，与声音一样，那女子很好看，是那种很英气的好看，随还有些稚气，但那眉宇间的豪气仿佛要冲破出来，将这天地间冲刷一遍，重新换上色彩。

　　大当家的一挑眉有些意外这两个人长得如此俊秀，特别是身形较单薄那个，虽然矮是矮了些，但那脸，可真对她胃口，她正想入非非，座下一名长老咳了两声，警告地撇了她两眼。

　　大当家的瞬间回神，咳了两声道：“你们家住何方？写封信叫你们家人送五十两银子过来。”

　　本以为完成任务，大当家的准备回去，结果裴珏上前一步，将周柒挡在身后，视死如归，神色激昂，开口道：“我二人是家里庶子，母亲走得早，平日虽吃好穿好，但我们不是读书那块料，家里一直觉得我们不思进取视我们为耻，如今要他们拿银子来赎我们是万万不可能啊，他们巴不得我们死在外面，曾经我们陷落深山，他们都不曾派人来寻，等我们拖着一身伤回去时，他们正在给我那大哥也就是嫡长子举办生日寿辰，全家无一人想起我们。”说着裴珏竟还真带上了一丝哭腔，身后的周柒也是泫然欲泣肩膀一直在抖动。

　　大当家的大为震惊，“你们穿成这样，你们家连五十两都不愿意给你们出？你们家抠门成这样？”

　　裴珏点点头，“他们只不过不想我们穿得穷酸丢他们的俩罢了。”

　　大当家的叹了一口气，看向长老他们，见长老神色也有些不忍，于是便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先住下，但是还是要写封信给你们家人，如果你们家人真的不愿意给银子，我们就放你们走算了。”

　　裴珏沉浸自己不受宠的身份，突然听见大当家的这样说眼神忽然有些意味深长。

　　闹了这一出，寨子里的其他人看他们的目光都带了同情，他们在寨子里也不再被限制行动。

　　午间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他们房间。

　　只见大当家的提着三壶酒，风风火火地冲进周柒与裴珏的房间。

　　三人坐在桌前面面相觑，大当家的率先一步打破沉默“我叫铃楠，你们直接叫我铃楠就可以，你们和我一样长得很好看，我见你们很是亲切，家人什么的，不能只看血缘，我们寨子里很多人都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还是彼此的家人。”

　　铃楠说的很认真，就好像怕这两个年轻人想不开自杀一样，一直在宽慰他们。

　　周柒怕自己暴露就只能一直喝酒，裴珏和铃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想着能不能问出些什么，结果铃楠的兴趣全在周柒身上。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铃楠虽然是问裴珏，但眼睛却是看向周柒。

　　“我叫陶无珏，我弟弟叫陶无柒。”

　　“那你们年龄多大啊？”她依旧看着周柒。

　　“我二十有二，他十八。”

　　“我十五诶，刚好今年及笄，你弟弟还没定亲吧。”

　　“没有。”裴珏有点笑不出来了，这小女孩的司马昭之心真的路人皆知了。

　　周柒本害怕暴露想尽量不开口说话，没想到搞成这样，她不想话题总在自己身上，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一人怎么管理这么多人的？那些长老看着便不好对付。”

　　“哦，这个呀，这个是我爹帮我的。”铃楠还稚嫩，语气中的气馁溢了出来，弄得人心里也跟着难受。

　　周柒不欲再问，想揭过这个话题，可铃楠自顾自的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