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赵子川

66、同上

　　眨眼之间，我俩已经进入了这团亮光之中，便看到云霞正手持惊鸿怒护在一枚比她身姿都大的蛋之前，寸步不离。就算她的脸颊已经落下了好几条血口，嘴角流有血渍，身上的衣裳也破损了，但依旧如白杨般风雨无阻守卫着她的天地。
　　半透明的大蛋里似乎藏着一个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看不清。
　　而阿斗也挂了彩，护在木头人似的离未跟前，握着自己的兵器与她峙着。
　　我俩的出现，自然打破了这个僵局。尤其是聂清风，他将我往身后一推，便毫不犹豫冲离未拔出自己的利剑。阿斗当然首当其冲迎了过来。一剑一刀，撞得是噼里啪啦，打出的火花直接亮得我睁不开眼。
　　就在这么打闹的环境下，我居然还能听清地听到他俩的交流。
　　“下云使，好计谋。先引她回来，套出我的黑莲瓣；再引我进来，启动五莲归一阵。只是不知，她是否会如你所愿，甘心舍出自己。还你一个真的颜玉。要知道，真身归位，那肉身只能作罢。最后在这三界，连一丝念想都不会残留。死了，便是死透了。是人，都不想自己就这么枉做怨鬼，连冤屈都无处可申。”
　　“她作何选择，从来都不是我能左右。我只需要做，即可。”
　　听完，我透过兵器交锋的锃亮缝隙，看到云霞拉开了她的惊鸿弩，周围溢出五彩光芒，美如天边的霞光。而她身边也浮现出了一朵彩色的莲花。这些莲瓣是我再熟悉不过，紫色的、青色的、红色的、金色的，还有黑色的。它们泛着各自的溢彩，在缓缓流转，美得让我移不开眼。我却看得有些心酸。毕竟，它们每一瓣，都伴随着我的千疼万痛。想到这里，我不禁看向姿态坚毅的云霞，她是否都知道，它们每一瓣的回归，对我而言，会面对什么？心里的酸如泉水，喷涌不止。
　　接而我又清晰地听到。
　　“下云使，你真能松开手，把这一片片看似娇弱却能量异常的莲瓣，亲自射入她不堪重负的肉身里？你可知，她现在这具肉身如纸糊，经不起刀枪，更承受不了你的惊鸿弩？一弩就会让她命丧黄泉，更何况有五弩。就算她只是颜右使的肉身，你不在乎，但她在牢狱里，可是一心惦念的都是你。你当真不把她当一个人，而只是为了复活颜玉的一块踏脚石？下云使，你到底是狠心还是无心。”
　　离未这些话，并没有阻止云霞将青莲瓣放进弩中。虽站的远，但我能感受到，她此刻并没有丝毫犹豫：“左使，过滤了。我的任务，只有一个，助颜玉复活。至于她，既来了，就必须受。”
　　我知道，她口中的她，指的是谁。我也懂，她说的既来了，对我俩而言，便是做好了各自的选择。这条回头路，的确是我自己央求着选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她对我动最后的杀手。她的弩还没有刺身，我心里的酸已经夹扎着血腥味蔓延开。可我身心都逃不了。
　　咬紧牙根，我尽量让自己这个人肉靶子不要偏离她的视野。以免射歪了，她筹谋已久的心血不就白费了。紧抿的嘴角，还是被不甘的苦涩沾满了。
　　她一说完，我就清楚地看到一束紫色的亮光向我疾驰而来。眼睛还没有来得及一眨，它就已经穿进了我的心口。我低头一看，紫莲瓣扎进肉里，血水肆意而流，一下子就浸透了衣衫，久违的钻心之痛由心口向全身成倍的泛滥。
　　我的耳边十分清楚地响起了离未的声音：“叶晓梦，云霞一开始就做好了杀你诛心夺肉身的打算。你莫要被她骗了。她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她要她的颜右使复活，就必须要你死。还得亲手杀死你。用你的血肉滋养五莲，最后化成颜右使的真身。我们都被她骗了。她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这弩刺身的滋味的确不好受。我疼得直接动弹不得，想说，却一个字都蹦不出。
　　“叶晓梦。”而离未浑厚有力的声音却未断过，“你看，她从未替你想过，你也会受伤，你也会疼，你也会死。”
　　第二弩，青莲瓣也紧跟而来，紧密地贴着紫莲瓣扎根，直痛天灵盖。我感觉他们口中的这具肉身要碎成千万瓣了。到那时，他们又如何捡拾与拼凑。
　　离未突然高声道：“叶晓梦，你不要再做梦了。她为了颜玉，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只需要动一下，就能避开她的惊鸿弩。让她功败垂成，让她后悔负你。口诀，我教你。”
　　紧接着，第三怒，红莲瓣如火一般烧过来，把我的整个身体、所有细胞都焚透了。也不知化成黑炭，这具碳尸，怎么装她的颜玉。
　　“叶晓梦！别死撑了，这里的三界都与你无关。”离未气急败坏着，“你再不为自己考虑，就真的会葬送自己，你就不想回去，重新做回叶晓梦？叶晓梦，别为她痴傻了。你莫不是忘了你还有其他家人。快跟我念诀。”
　　我用仅剩的一只眼睛一直盯着云霞的地方，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回忆着我们的所有过往。每一次，都真的只是为了这些莲瓣吗？我，也只是为了她吗？心被扎了，自然疼，但心里的疼，不只是被扎了。既然我是她，那另一个时空的我岂不是一场虚无。既是无，又何谈有。没都没有的人，又岂能苛求其他的念想。若是我死了，爸爸妈妈是不是自动从记忆根处将我所有的记忆剔除。或是老天怜悯，重新给他们配一个更合格的好女儿。
　　我抿着嘴，咀嚼着痛苦的真相。眼眶已经流不出长情的泪，只能干枯地望着她，望着她护在身后的蛋。
　　细细瞧去，那蛋里的东西似乎在动。是我，要觉醒了吗？我忽然想起了一个词，此消彼长。又想起了聂清风刚刚和我说的话，为了平衡，哪里失了，补哪里。也不知道云霞对我这个颗十全大补丹，是否满意？我真想对她开口自嘲：亲，用完后，记得打五星好评哟。
　　“叶晓梦，你还要执迷不悟吗？她从见到你的第一面，不，她在还没有见到你的时候，就开始为了颜玉的复活而筹谋了这一切。你不过是她即将用完就要抛弃的一颗棋子。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而我，能救你。只有我能救你。我还能助你杀了真的颜玉，杀了云霞，还你一个公道。”
　　离未的声音从未断过，就像我注视着云霞的目光从未移过。但他的提议只能入耳，不能走心。因为我的心里，就算被云霞伤透了，也不想她受半点伤。此生虽短，但胜在精彩。至少，我也算轰轰烈烈爱过了。我还为爱牺牲了呢。作为一个十八岁的美少女，这不正是我为爱冲昏头脑的青春时刻。在我们眼里，公道只有一个。她就是我的公道。一具躯壳罢了，她要，便给。只是，十八年后，我再生为人，希望不要再堕此梦。
　　第四弩，也不偏不倚地射进了拥挤的胸口。我稍稍低头，看着这四片各色的莲瓣。这是要把我的心射成筛子吗？漏干净了，才好装新的。这一秒，所有的委屈都随着鲜血冒了出来。可我再抬头，看到的依旧是很远很远的，正在熟稔的将最后一片黑莲瓣从自己的惊鸿弩中拉开。
　　这么多次，她有没有稍稍犹豫过一丝丝呢？哪怕片刻。我只要片刻。我好像知道她的答案，但我知道，我没机会知道了。只能把她拉弩射我的最后模样，刻进右眼，装在我人生的黑匣子里，随我一起埋葬。
　　黑莲瓣离弦嗖的一声，离未的叫喊也到了顶峰：“叶晓梦，你当真不要命了吗？在这个荒唐的三界，只有我能救你！我能救你！你莫要为她舍了自己！你若不死，还能改写新的命运。我马上就能清理掉这个三界的龌龊之道，成为新的救世主。我们俩可以一起，创造新的天道。”
　　镌刻好了她的模样，我将眼睛闭上，漆黑了一片，却不这么怕了。既然决定给了，就不要小家子气扭捏。所以我在心底默默回答离未：可我不想你救，更不想改变她想守护的世界。天道在天，不在我。我就只想做一个彻彻底底的恋爱脑。
　　如果可以留遗言，我可能会说：“这个破梦魇，醒了也好，不醒也无所谓了。”
　　“叶晓梦，你这个愚不可及的人，明知被骗，还甘愿为她舍命，猪突豨勇。呵，不亏是颜玉特意挑选的肉身，跟她一样，孽障种子，不知好歹。我若破了天道，定要将你锁进熔岩地狱，受万万世焚身之苦。”离未几次都未能说动我，肝火大动，诅咒乱骂。
　　我多想告诉他：“幸好，没被你蛊惑。我的存在，对你而言，注定就是一个威胁。以你这么善变的性子，我迟早都要被你扔进熔岩地狱。而此刻，我不用担心会受万万世之苦。这一世，前十八年的平淡与这个时空的奇特经历，已让我收获颇多。不管十八还是八十，终将一死。只是没能跟她说一声，再见，略显遗憾。但，遗憾才是人生真正的圆满。”
　　黑莲瓣入心之时，离未惨痛而又愤恨的喊叫声，刺耳地响了起来。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