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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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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一母同胞。我本该是守护她的哥哥,让她永葆天真可爱的模样。但从我呱呱坠地后,她就成了我一生的愧疚。若是可以,我多希望安康落地的是她,而不是我。这样,折磨我一生的愧疚是否会少很多?
就算我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每每听到家里的老人私下在怀念前主母,也就是我们的母亲时,他们总是会谈到她的出生,她的羸弱,她的丢弃。要不是父亲执意要将病弱的她弃入河中,以免给家里带来不幸,母亲也不会抑郁不安。为了防止父亲偷偷将她扔了,母亲生下她便日日抱在怀中,不离她手。难产加忧心的母亲没挺得过几日,便撒手人寰。好在母亲已经写信,让远在东凉镇的舅舅赶来,将襁褓里的她抱走。才算了了母亲的遗愿。
她都还没有喊过我一声哥哥,便离开了姜府。不出意外,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回来。而我,要不是有老人帮我记着,我可能也将她遗忘在了沙漠里。
可就算我是姜府的嫡长子,但也敌不过后娘的枕头风。父亲第二年就匆忙续弦。我迎来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可他们在后娘的教养下,一个都不肯认我做哥。他们不认我,我岂会认他们。我也是有妹妹的人。只是妹妹,眼下不在跟前。要是她在,她也一定会帮着我,追着他们仨打。可我总是被打的那个。他们仨不大的时候,还没有还手之力,我就被后娘打。他们仨大了,团结起来,总会让我挂彩。对于我们四个的相亲相爱,父亲是满意的。可我不满意。尤其是看到他一手一个弟妹,我的酸坛子倒的全身都是。
又是一天过不安宁。上完私塾,我们这些小人去了郊外溪边捞鱼。回家的路上,我被他们仨特意挖的陷阱困住了。我成了井底之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挂着眼泪珠子苦哈哈地坐在井里,看着天变黑。周围的一切都黑了。我想母亲了,我想妹妹了。要是我同妹妹都能健健康康的生下来,要是母亲能健健康康的活着。我们一定是最幸福的四口之家。肯定比他们五口人更幸福。可坠落的雨珠打醒了我。我大哭,雨水不仅冲掉了我的泪水,也冲淡了我的哭声。这静谧的荒郊,成了我的噩梦。
突然,一把油纸伞遮了过来,我冲着上面的人喊着:“救救我,请你救救我,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做牛做马都可以。”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他一伸手,就将我从地狱拉了出去。他看着我笑着:“做牛做马不如做徒弟。你以后,就跟我学修道吧。”
看他不像坏人,看他笑得慈祥,比我家里的后娘好太多了。我便在雨声的见证下,应了下来。
不成想,他将我送回府,便直接给我父亲说:“我见此子颇有修道之姿,不如让他跟我回无常派修行。日后,必有一番成就。”
我父亲看看我,再看看这位道士,只说:“再想想,再想想。这位道友,不如先留宿一晚。”
我看得出,父亲舍不得我。我很是欣慰。若是父亲不愿,我定不会去,就算违背了承诺。
没想到,第二日,父亲握上道士的手,感激涕零:“原来是修道界的第一大派,无常派,恕我眼拙。既然道友看出了我儿天资,就让他随您修道,也算给祖上积福。”
就这样,我在他们五口人的目送下,被道士领着走了。出了城门,走上了不认识的路,我才哇哇大哭,嚷着后悔了。
他看着我平静着:“你若是还想回去做你三个弟妹的哥哥,就去吧。但做我聂坤山的徒弟,绝对不会让你后悔。”
一想到我刚才离家时,他们仨眼里那是不用说的高兴。我就又不想回去了。抬头望着高高的他,天真地问着:“你说的,你不会让我后悔。”
他哈哈大笑,牵着我继续往前走。
这一走,我便成了无常派掌门聂坤山收的最后一个徒弟。进了山门,我改了名号,从姜春变成了聂清风。改名字我毫不在意,因为那个家,不是我的家。我跟着师傅师哥们一起修行。他们都说师傅慧眼识珠。我是众徒弟里悟性最高的一个。他们苦修三五年还未成的,我一年就搞定了。这让我也发现了修行带给我的乐趣。而且,我还迷上了木雕。遇到修炼瓶颈,我总喜欢雕木头,静心。
这一待,就是十年。我是师傅眼中最骄傲的徒弟,无常派最得意的弟子。大家都猜,师傅会将掌门之位传给我。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们,不用猜。这是真的。因为师傅笃定,我应该是这几代中,唯一能突破臻界,修仙的第四位无常派弟子。所以他总是把最大的期待寄在我的身上。而我,也是这么认为。
当他打开藏书阁最高层的结界,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里面成列着不少我只在书上见过的奇珍异宝。师傅还告诉我,他若归去,我便是新任掌门,后山的妖人,将由我继续看护,天下的苍生也将由我守护。能受如此大任,我深感自己的担子好重。
每日,我都在藏书阁里研习。希望能不辜负师傅对我的重托。可有一日,我无意间翻到一本杂书,上面记录了双生子。令我想起了远在东凉镇的妹妹。母亲给她取了名字,叫姜沂。希望我俩日后的生活都能春风沂水,自然快乐。心里抽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让我翻开了自己的秘密,也彻底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
双生子,异难得。双生恶童,亦是残忍。胎中一子为独活,馋食另一子,罔顾人伦天道。一子康健出生,一子胎死腹中。或一子聪颖过人,一子羸弱不堪,病不过弱冠。
这字字如吃人的蛇,向着我张开了血盆大口。慌得我赶紧关上了书,从藏书阁踉跄而出。
入夜,我便梦见自己还在母亲的腹中。旁边蜷缩着还没有睁眼的妹妹。我向她伸出利爪,将她的血肉扣出,送入嘴中果腹。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我挖的坑坑洼洼。她一声啼哭都没有。我的利爪上挂着的不是她的血就是她的肉。我惊愕而醒,再呕吐不止。
一连好几日,我沉沦在这样的梦里,痛苦不堪。整个身体开始发烧。无常派的药石无果。师傅将我从到了后山的冰泉去心魔。
浸泡了快一个月,我精神缓和了,不再噩梦缠身了,回来,看到有两封家书。拆开第一封,是舅舅告知,沂妹病危,速来见最后一面。晃着手撕烂了第二封,还是舅舅来信,说沂妹已经病逝,入土为安。
怒火攻心的我再次倒下。梦里全是看不清模样的妹妹。她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走,我在后面怎么追都追不上。她难得回首,那被划烂的脸庞,看不清一点轮廓,触目惊心。她张开的嘴,只会说:“哥,还我的命。”
我又病了。只是这一次,我躺了两天就醒了。
师傅宽慰我:“人自有天命。”
我问师傅:“天命,一定是注定的吗?”
师傅拍拍我的肩头:“天命不可违。”便走了。
可我违了。在我们俩还在娘胎时,就违了。愧疚比后山的藤蔓爬得还要快。自责让我夜夜不得眠。怨恨在我心底萌芽开花。
再休息几天,我到了可以下山历练的时候。出山门前,我朝师傅叩拜三次,朝无常派再叩拜三次。在我踏下山路的第一步,我便知道自己的修行已经到尽头了。但,我不后悔。
我偷了藏书阁的禁书,拿了不该拿的仙人法器,出了无量镇,快马加鞭直奔东凉镇。
拜见了舅舅,祭拜了从未蒙面的妹妹。待月黑风高夜,没有人往来时,我为了自己,更为了妹妹,掘坟。
我将妹妹的尸首偷了出来。她的肉身腐烂不成形。但衣着完好。我把她抱到了找好的洞穴,根据禁书秘术,用仙人法器为心,重塑她的血肉。我不惜以自己的血肉为她修修补补,只希望她能醒来,真的唤我一声哥。
事在人为,虽有不易,但我还是以全部修为成功的将她唤醒。
她开口第一句是:“你是谁?”
我开口第一句必须是:“你哥,姜春。”
她紧接着第二句:“我是谁?”
我必须紧跟:“我妹,姜沂。”
看着她灵动的眼眸冲着我眨呀眨,我有些局促地喊了声:“沂妹。”瞧她微微点头,心里的那份愧疚淡了不少。
“哥,你怎么哭了?”她用手将我的泪水擦掉。
我握住她的手,兴奋着:“你叫我什么?”
“哥。”她天真的模样就像后山的野百合,纯粹而美好,“你不是我哥吗?”
激动的我连声道:“是是是,我是你的亲哥哥。”我将她拥进怀里。第一次感受到幸福是可以从眼眶流出来。
但沂妹毕竟是活死人,身体一直不堪重负,久病在床。我知道寻常医药对她没有用。但我不得不请大夫给她医治,掩人耳目。为了寻到更多的七月稚童,也为了防止她被认出来,我们搬到了西荒城。好巧不巧,熊能率军抵抗厄介的偷袭带伤归来,突然坠马,被路过的我救下。他应允我可以在军中谋一份差事。
跟他入府,便看出他一心为了西荒而殚精竭虑。一夜,他坐在天井擦拭自己的刀刃,满脸的忧国忧民。一计,从我心里迸发。我向他进言,可不费一兵一卒,保整个西荒。他听了,满是欣喜。但我提出,需要每隔三年献祭一个七月稚童,以淬炼他的刀刃。只要刀镇西荒,厄介绝不敢犯。他思虑了一整晚,同意了我的建议。我便开始寻觅淬炼之地。
有了他的助力,第一个七月稚童很快就被送来。他端着我雕刻的供奉沂妹的祠堂,走进我的圈套。他以为来送东西有糖吃,实则是来送命不可归。第一次,我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忐忑。借熊能的刀汲取他的血液来滋养吾妹时,我不敢正眼看倒地抽搐的他。虽然我知道这是一条血腥的不归路,但我余生不想一个人再走下去。
我借着炼鬼刀的法术的确让偷袭的厄介发生异况,他们不敢再冒然进犯。熊能百分之百相信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有了稚童的献祭,沂妹果真活了。精神变好的她主动申请去将军府帮厨。我知道,她是想和我多待在一起。
就这样,我守着她,护着她,完成了对自己的承诺。不去看手里的血腥,多欣赏有我守护的西荒。守一人护一方,我想,也算完成了师傅对我的重托。
为了弥补稚童,我每次都会拿一块他们烧焦的骨头回来,雕刻成记忆中的样子。加以法术,帮他们散去怨念,助他们早日超生。
只是没想到,今年这户人家,不愿意献祭,居然还把这桩秘事拖人送向了无常派,希望他们来解救。可就算聂清河来了又如何。孰轻孰重,他岂会不知。只是他更聪明,选择了明哲保身,不入泥潭便不附污秽。为了答谢他的深明大义,我将师傅告诉我的一个秘密告知了他。不知他回去,会不会为自己的莽撞行为而后悔。事后一想,这事,要怪只能怪我们的师傅。太早告诉我这个准掌门。而有关这份辛秘之事,他一旦告知,便会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他无法再告诉聂清河。而我,用整个修为救了沂妹。没了无常派修为的束缚,便一直记得。
这么多年,为了自保,我开始研习禁书上的其他法术。坏了一次,多坏几次,又何妨?
只是没想到,真相被撕开,沂妹会选择自裁来赎罪。这本该是我的罪。这一直都是我的罪。这一切必须是我的罪。我看着怀里的她血肉开始翻飞,消失。就如同那可怕的梦,却又是活生生的事实。最后,我亲眼见证了她的白骨都化成了齑粉,荡在了空中。
我知道,我的罪孽,永生永世都赎不完。可为什么?我又不是故意馋食她的□□。我那时连稚童都算不上。她的消失,让我的心裂成了片,没了再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