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送春归》夏云难名

30、和氏璧

　　九月酷暑熬人，崇山属副热带气候，地形封闭，绿化始终做得没南部城市好，再加上常驻人口多形成热岛效应，因此每年夏天都会因全球领跑的高温被市民诟病。

　　烈焰般的骄阳打在宽大的落地窗上，房间内的景物一览无余，被太阳尽收眼底。

　　窗外没有任何建筑物，只有巍峨的远山，视野极其开阔，且排除了被偷窥的隐患。

　　“好——对，好，就这样，棒极了，再把腿放下，展示下你优美的腹外斜肌——”

　　镁光灯闪烁，打光板不停调整角度，模特涂抹了橄榄油的壮实肌肉发力，阴影与高光交错下，显得富有光泽和韧性，令人想要上手抚摸。

　　这是一个冷气温度打低到21度的房间，近50米的卧室内挤满了人，有的忙碌工作，而有的只是悄悄占据着位置，以便偷看床上躺着的人。

　　床品是常见的欧式风格，床垫极其柔软，与模特矫健的后背完美贴合，挺翘的曲线从白色织物下滑过，最终在臀部的最高点消失在被褥里。

　　“好了没？”所有人都一脸正经地盯着自己裆部，这让他十分不悦，皱眉催促。

　　“好了好了，这个姿势太好了！我们再来换一个。请坐起来，哦不不，不要起来，上身靠在床头就行，然后向上伸手，像伸懒腰一样——”

　　他扯过被子一角，随手遮住下半身，品牌助理欲言又止，但摄影师却只专注于眼前的镜头，没有纠正他遮挡LOGO的行为。

　　长臂慵懒地抬起，搭在床头，肌肉饱满，肩头圆润的弧度连接到脖颈。

　　他赤裸的上身因这个动作全部暴露，腿长故腰短，倒三角线条到了腰部急促收紧，六块腹肌像一板诱人的白巧克力块，即使被橄榄油涂成古铜色，也依然能看出本身偏白的皮肤，毕竟他是个黄白种人混血。

　　摄影师渴望的眼神被镜头牢牢挡住，他偏过头，以商量的口吻劝道：“能把耳钉摘下来吗？它的颜色跟品牌的颜色冲突，还有点反光。”

　　这话说得其实很委婉了，模特全身只穿了一件品牌的下装，周围所有装饰举目皆一片纯白，唯有那颗蓝色耳钉十分扎眼，很容易被消费者注意到，从而引发购买热潮。

　　“你什么时候见我摘下来过？”模特挑眉，蓝色眼瞳内闪过片刻不满。

　　品牌助理忙道：“没事，就戴着吧，就是被子，能不能——掀开一点？”

　　房间内不乏多方高层，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保持噤默。

　　好不容易才请来的，惹他生气就完了，他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差。

　　这个合理的请求倒是被默许，只见他屈起右腿，脚腕细而跟腱长，小腿即使没有绷紧，依然皮肤紧致，没有晃来晃去的赘肉。

　　他挪了挪屁股，将腰间的LOGO亮出来：“行了吗？”

　　“可以可以，没问题！”摄影师连忙对准他的腿，从下往上，将镜头化作自己的手，抚摸这具太阳神般健美的胴体。

　　房间门不合时宜地推开，打破了伊甸园内梦幻的泡影。

　　来人无视旁人怨怼的眼神，斜靠在门边说道：“博纳罗蒂，有人找你。”

　　“谁？”

　　祝别盯着他，吹了声口哨：“能让我这个时候来打扰，还能是谁？你的广——”

　　兰诺双眼一亮，迅速扯过毯子围在腰间，将双腿盖得严严实实，下到床边，弯腰穿鞋，边穿边大声喊：“不拍了。”

　　他的上身如一把弯弓，后背肌肉群比人体雕像还清晰，摄影师连连“咔嚓”。

　　兰诺坦坦荡荡，毫不遮掩地站在床边，不耐烦地挥手：“没拍完的话找陈玄康，让他安排，现在，你们都出去。”

　　摄像组和服装组收拾好道具陆续退出去，兰诺在房内游走，掩盖不住内心的焦躁。

　　祝别扔给他一件淡粉色衬衫：“衣服也不穿？”

　　兰诺稳稳接住，骂道：“你也给我出去！”

　　祝别笑着哼了一声：“孔雀开屏。”

　　“等下，回来！”兰诺叫住他，“别让人看见她了。”

　　“真不知道你们搞些什么，正经姐弟见面跟出轨约P似的。”祝别啧啧摇头，看似不经意地又在兰诺心上戳了一刀。

　　广聆笑自觉找了个隐蔽的角落，低头掩盖面孔，柔顺的刘海垂到眼前，齐肩发利落又干练。

　　祝别等人都走光了，才在安全通道找到广聆笑：“你进去吧，里面没人了。”

　　广聆笑将刘海拨到耳后，微笑感谢：“麻烦你了。”

　　他们正身处崇山当地的一家高级酒店，波西米亚风格的编织地毯通铺走廊，走上去一点声音都无。

　　总统套间的房门大开，广聆笑走进去，确认主卧的位置，刚要踏步，便听到身后房门落了锁，应该是细心的祝别帮他们关好门了。

　　广聆笑心里也生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别扭，她吐口气，轻叩卧室房门：“菲尼克斯，你在里面吗？”

　　隔着门板传来讥诮的回应，怒气冲冲：“菲尼克斯是谁？你又是谁？”

　　广聆笑低叹，重新开口：“小小，我是姐姐。”

　　话音刚落，门就啪地一下猛得打开了，兰诺高大的身躯像一尊门神堵在入口，手还握在门把上，很难不让人认为他一直守在门边。

　　广聆笑抬头看他，满眼都是缱绻的笑意与思念：“你又长高了。”

　　兰诺佯咳，把腰背都挺直，暗地用劲，大方展示自己价值连城的身体。

　　可广聆笑却并未对眼前令人垂涎三尺的肌肉高看一眼，她将纤细修长的五指贴在兰诺的腹肌上，然后轻轻一推。

　　兰诺不可置信地往后踉跄，让出道路。

　　拜托！你以为你眼前的是谁！这可是刚刚的奢侈品牌花费4000万金币买一个自然年肖像权的昂贵身体！

　　还是因为转会，降价授权的！

　　广聆笑猜不到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在床边溜达了一圈，手指轻触被面，评价道：“手感不错，可以在家里也买一套。”

　　不提还好，一提兰诺就怒火中烧：“你哪里的家？天炉座还是崇山？死木头家还是猴子屁股家？！”

　　广聆笑好似没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在沙发上落座，并招呼兰诺来床边，让自己好好看看。

　　兰诺不爽极了，大踏步跨过去，长腿走路带风，腿根从毛毯的边缘隐隐约约露出来，诱惑十足。

　　不过大脑只能单线程处理一件事的他并非有意，他正在气头上，反倒是广聆笑膝盖交叠，上身前倾，熨烫服帖的浅色连衣裙勾勒出她的轮廓。

　　手腕细瘦撑住下巴，没有任何装饰品，广聆笑无辜说道：“不能是你在崇山的家吗？”

　　兰诺感到荒谬，甚至背叛：“哈？你也来当说客了是吗？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他指向门口，像只龇牙凶人的老虎：“没别的说就出去！”

　　广聆笑凝望着他，想等他冷静下来再谈，可兰诺已经受够了对方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好像自己永远逃不出她的五指山。

　　“不走是吗？那我走！”他放下狠话，起身开始穿衬衫，未曾想祝别竟然给的尺寸偏小了，穿在身上比紧身衣还难受！

　　他自然认为这是祝别的恶作剧，于是切换通讯，怒斥祝别的幼稚：“你给我拿的是你的尺寸吧！能不能换件大点的！”

　　广聆笑搭腔：“颜色倒挺好看。应该是你又练得太壮了，小小，少吃点蛋白粉，你这样看起来能撞翻我。”

　　兰诺不耐烦道：“我没事撞你干什么？”

　　广聆笑：“我看你不仅要撞我，还要把我扔出去。”

　　兰诺气势汹汹要离开，可上衣滑稽紧绷，下身还只围了一条毛毯，混搭之余透露着可笑，只要走出房门，就能被立刻审判到岁锁头条。

　　他把衬衫扯下来，坐回床边，小声嘀咕：“我才不会把你扔出去。”

　　广聆笑见他终于消停了，才开始道明来意，确实和兰诺猜的如出一辙。

　　“小小，这轮天柱排名下个月就要更新了，傅雪主肯定能超越琚婴垣，勇夺榜首，你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去『和氏璧』，你让别人怎么想？”

　　“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想？我想去哪就去哪！”

　　“崇山虽然现在只有『造化还真』，建盟时间短，但起码有傅雪主在，崇山共协会穷尽全市之力来帮她，你不能目光如此短浅。”

　　兰诺看向广聆笑不解的眼睛，自嘲地笑了笑，失望说道：“你也觉得我目光短浅。”

　　广聆笑语塞，停顿片刻，继续说：“『和氏璧』在宏明扎根了近百年，你半个人都不认识，崇山好歹也有朱迪在！共协和共盟之间本来就难以调停，你是野路子被收编，是重点关注对象，留在崇山不好吗？傅雪主是值得信赖和托付的！”

　　兰诺扯过枕头，狠狠砸向广聆笑——身旁的台灯！

　　广聆笑蓦地闭眼，身体微颤。

　　台灯已经支离破碎，金属与玻璃被摧毁成粉末，木杆、塑料和枕头则直接凭空消失，只留下一阵被火燎后的浓臭烟味。

　　“我忍你两次了，不要，在我面前，提共协。”

　　广聆笑恍惚，却是枉顾兰诺的怒火，持续自言自语般地劝说：“你又进步了……小小，今年是你注册的第五年，你少年成名，从第357飙升到了第13，下个月你必定进前10！5年啊，几乎走完别人要走一生的路，不要辜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

　　她对兰诺的数据如数家珍，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唯恐被那靛蓝色眼瞳中射出的利刃刺伤。

　　“留在傅雪主身边吧。”

　　“哈——够了吧？你想去『阿尔泰』就去『阿尔泰』，你想去『天炉座』就去『天炉座』，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现在我不想待在崇山了，傅雪主以为找你出面就行了？！”

　　广聆笑改变原先轻松的坐姿，现在局面颠倒过来了，她紧张地抓着扶手，眼神游离，而兰诺却漠然地重复自己曾经流着泪说过的挽留。

　　“你们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为什么总觉得可以把控我？还有你——”他的音调越来越轻，逐渐趋于诡异的平静。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托付给别人？就因为她是榜首？就因为她全星系谁都不怕？那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广聆笑，我也谁都不怕，谁都一样，你永远别想把我随便丢给别人，像，扔一个破包袱。”

　　广聆笑：“……我没有，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不管？”

　　兰诺大叫：“那你干嘛跟死木头去天炉座！！”

　　广聆笑冤枉：“跟他没关系！奥研所总部在天炉座啊！”

　　“崇山没有分部吗？！”

　　广聆笑知道兰诺的心结不解，就没法跟他解释清楚，遂摇头叹气：“你不懂，兰诺，你已经20岁了，不是得不到玩具就撒泼打滚的小孩子了。”

　　兰诺：“我早就没有玩具了，姐姐。”

　　广聆笑自知失言，痛苦地闭眼。

　　“姐姐，我的玩具，都被火烧光了，连灰都没留下。到底是谁不懂？你去天炉座的时候，说我还小，现在为了别人让我留在崇山，就说我长大了，前后不过2年，短短2年，我难道是一夜之间长高的？为什么在你眼里我可以这么随便？”

　　“行了，你再自己考虑考虑，我先走了。”广聆笑打断他，慌张地站起来，急匆匆把包挎在肩上，想赶紧离开。

　　“站住。”兰诺背对着她，听不出情绪。

　　“怎么了？想把我扔出去？”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下个月傅雪主能超过琚婴垣，而我能进前10？谁给你的消息。”

　　广聆笑：“我猜的。”

　　“你最好是猜的。”兰诺站起来，缓缓走近广聆笑，只见她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身材依然纤瘦，楚宫腰不盈一握，裙子收腰处的设计非常精巧，让她的蝴蝶骨宛若舒展的羽翼。

　　兰诺的呼吸在耳后靠近，他已经长到1米85了，看样子还得继续长，结实的身体投下一片阴影，压迫感十足。

　　“姐姐，别和共协沾上关系，这是——爸爸教给我的。”

　　感觉到背后兰诺的触碰，广聆笑浑身一激灵，草草答应便落荒而逃。

　　也没说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更没说兰诺还能不能去宏明，她像一阵风，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当兰诺回味时，却觉得她没有来过。

　　兰诺回到广聆笑刚刚坐过的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窗外，广聆笑的身影迟迟未曾出现，恐怕走的是地下车库。

　　有人送她来的，这个人不必想，定是锦权·赫胥黎无疑。

　　兰诺将手臂伸到茶几上方，手掌张开，那消失的枕头竟然又凭空出现了！

　　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撕碎、燎伤的痕迹。

　　不仅如此，刚刚在瞬息内被烧毁的零件也尽数还原，叮呤咣啷，掉落在茶几表面，地毯上七零八落的碎片也自动吸附粘合，跃回茶几上，重组成一个完整无缺的台灯。

　　这下，她来过的痕迹真的一点也没有了。

　　兰诺抱紧枕头，全身瘫倒，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棉花团里，他闻到阳光，看到水流，在广阔的田野上，广聆笑折下一株炸开的棉花壳，抽出里面的棉絮，献宝似的放进自己手心。

　　兰诺心道，那可真是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