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阎》临牧

4、第 4 章

　　阴有晴非常敏感的察觉到了那若有似无的视线，一个猛回头，沿着感应的方向，只见阴森森的柳木在随风轻荡，树影扫过阁楼外墙满是苔藓的印记。

　　什么都没有。

　　咯咯咯咯！——

　　一声鸡鸣刮破云晓，稀释了此刻阴沉的西郊。

　　阴有晴收回视线，转向自己的伙伴：“阿钰，你刚才有感觉到吗？”她伸出食指，指着还在晃动的柳条，“就是那个方向！”

　　孟少钰侧头望了一眼，纸人呆板的瞳孔看不出复杂的情绪，隔了有一会儿，他才回答道：

　　“阁楼？按沈府的规模大小，至少在夏城，他们应该算一个大家族。大家族的规矩比较多，这种阁楼，应该是给未出嫁的小姐居住。

　　“不过看这个样子，门前的杂草都快有石砖高了，这里起码荒废了一年以上。这么久的时间，发生任何事都有可能，我的推测也不一定作数......

　　“但是不管如何，这么大一个家族，夏城肯定有人知道情况。

　　“我们，先去打听打听消息？”

　　刚才的视线令阴有晴很不舒服，脑内一直不停浮现着“干脆冲进去直接把那个东西暴力解决掉算了”的念头。她知道，这是前辈之前特意叮嘱过的——因为她的自带怨气太重，人间不比地府，有那么多槐木压制怨气，很有可能会出现极为冲动的想法。

　　必须得靠自己控制。

　　阴有晴强行压下脑内的杂念，拉起孟少钰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破败府邸东北角的二层阁楼里，一双眼睛离开了窗边。

　　“......”

　　......

　　无论什么年代，讨生活的人总是起得很早，秋日晨露的冷凌也阻挡不了集市的热闹。

　　“豆腐，嫩豆腐嘞！”

　　“烧饼！烧饼！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咧～”

　　“自家种的小白菜，早上现摘的，新鲜哦！～”

　　“馄饨，馄饨，香喷喷的馄饨，吃完长力气好干活。”

　　“......”

　　阴有晴和孟少钰刚靠近城关大门，露天早市的叫卖声就不绝于耳。孟少钰轻轻拽了一下阴有晴衣角，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夏城进城虽然不用交钱，但我们要是想从这些做生意的老板口中打听消息，不花钱买东西肯定不行的吧？”

　　阴有晴一听就乐了，纸人替身都没能限制她表情的灵动：

　　“你就瞧好吧，看我的！”

　　难得有指导孟少钰这位读书人的机会，阴有晴一点没藏私的分享了自己的常识经验。

　　“现在早市刚开，大家都忙着做生意，我们如果不买东西又到处打听消息，是很惹人讨厌的。但是，那些跟着爸爸妈妈出摊，但又帮不上忙的小孩子就不一样了。

　　“他们会很欢迎有人陪他们说话聊天。”

　　小孩子知道的事也不少，而且对人也不设防，只不过普通人家的小孩子没有专门教书先生的教导，说话容易颠三倒四，没有逻辑。

　　不出阴有晴所料，这些聚集在城隍庙外撬泥巴、过家家的小孩子们一点不怕陌生人，毕竟这周围全是熟悉的街坊邻居，又是大白天，没人能把他们怎么样。

　　眼前的这群小孩年龄基本在5、6岁以下，偶有几个年长一点的，会在玩耍的同时帮忙照看周围的弟弟妹妹。此时，他们正用一种好奇夹带些许戒备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向他们走来的阴有晴和孟少钰。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找谁啊？”

　　小孩子就是这点好，会主动递话头。

　　“你们这儿最大户的人家在哪儿啊？我们找他们。”

　　这种问话方式，要是对象是个成年人，肯定会送上看傻子的异样眼光，再不济也不会搭理浪费口舌。但小孩子不一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尤其这里小孩儿还这么多，阴有晴的话音刚落，七嘴八舌的童音便回答道：

　　“我们这儿最大户的人家是张家啊。”

　　“张家的房子特别大，能住好多人！”

　　“张家哥哥都不跟我们一起玩。”

　　张家？

　　阴有晴和孟少钰对视一眼，有种被打乱计划的意外，但在这方面莫名很有经验的阴有晴熟练地重新询问：

　　“张家最大？可我们从城外来的时候，在西郊那边看见了一座这么大的府邸，牌子上写的是沈府。”她边说边用两只胳膊比画着动作，看上去十分的孩子气，“就是有点破败老旧了，应该有些时日没有住人，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我跟，呃，我弟弟，我们打算租下那栋房子......”

　　“不行！！”一声非常尖锐的男童声打断了阴有晴的胡扯。

　　因为着急带来的破音，这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刺耳。阴有晴和孟少钰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那个看着有7、8岁左右的小男孩，他脸上眉毛挤成了一团，如临大敌一般地喝止道：

　　“不要靠近那个房子！我、我爸爸说过，那家人不是好人！那房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小男孩高昂的嗓门似乎吓到了他右手牵着的，头戴虎头帽的小弟弟。

　　哇的一声，虎头帽四肢扑腾着挣脱开哥哥的大手，小腿迈步不停，转身跌跌撞撞的跑向热闹的集市，嘴里还口齿不清的喊着：

　　“阿嗲，阿嗲！黑的来哩，黑的！”

　　“小宝！别跑！”

　　这里骚乱终于引起了大人们的注意，孟少钰察觉到了周围警惕戒备的眼神，他下意识地侧身一步，替阴有晴挡住了那些神色复杂的眼睛。

　　“大毛！你怎么回事！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弟弟都看不好！？”

　　咔！——

　　大砍刀深深的剁进了木桩子做成的案板，一位下巴胡茬浓密得覆盖小半张脸的大块头弯臂一捞，抄起小小的虎头帽，压着沉甸甸的步子向城隍庙走来。

　　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孟少钰甚至能看见他茂密的胡茬里夹带着红白相间的肉末骨渣，以及一身血淋淋的杀气。

　　看这架势，消息只怕是不方便再继续打听了。

　　孟少钰并不想扫阴有晴的兴，但鬼差戒训第一条——【不能伤及凡人】，违者不仅要自己想办法救治，还要面临赏罚司的惩戒。

　　而地府的判罚，向来严苛。

　　并不是孟少钰不相信阴有晴的自控能力，而是面对大胡子这种长年累月杀鸡宰猪的壮年屠夫，作为鬼魂的他们，会本能的难受，就像是胸前压了一块板砖一样的生理不适。

　　他有些担心的转头看向阴有晴，不出意料的看见了一张莫名克制的脸。

　　“小晴......”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阴有晴明白孟少钰的未尽之言，现在不是后悔打听消息方式不对导致结果未尽人意的时候，也不是纠结这趟任务出师不利的场合。

　　虽然先前在孟少钰面前说了大话，令她此刻的心情有些挫败的尴尬，但事有轻重缓急，即使自带过重怨气的影响，阴有晴还是很好的控制住了情绪，并冲着孟少钰轻轻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屠夫大步一迈，拦住了两人的去路，他赶在孟少钰说话之前抢先开口道：

　　“外乡人，我家大毛说，你们想租西郊的那座院子？”

　　阴有晴先前的胡扯本来就只是糊弄糊弄小孩子，方便打听消息而已，那座一看就没法住人的院子，正常人根本不会想到去居住，而那些无所畏惧的流浪汉们则会直接进去，根本不会扯出要“租房子”的理由。

　　正常成年人这一听就会发现有问题。

　　阴有晴此刻深感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要是按孟少钰的想法，一开始就正常的直抒来意，即使打听不到有效的信息，也不会搞出现在这种状态。

　　要跑吗？

　　可是会不会更显得“做贼心虚”啊？

　　这里是露天集市的中段，离出城还有一定距离，而且这里这么多街坊邻居，只要这个屠夫振臂一呼，大家绝对会一拥而上的围追堵截。

　　何况，孟少钰的身体，一看就不擅长跑步，他们还要顾及不能暴露身份。

　　阴有晴越想越怄气，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偏偏遇上这么一惊一乍的两个小屁孩，偏偏这两个小屁孩的爸爸还是一个能影响鬼魂的屠夫！

　　一气之下，阴有晴直接上前一步，叉腰抬头，梗着脖子说道：

　　“对啊！我们打算租下那间院子！那院子是你家的吗？不是的话，你认识那家主人吗？帮我们问一下，我们可以给你报酬。”

　　打定主意要赶紧离开的阴有晴彻底放飞的胡话连篇，企图塑造一个人傻钱多的形象赶紧开溜。

　　孟少钰也开始从旁助攻：“我们姐弟俩第一次来夏城，觉得这里不错，不像其他地方那样混乱，打算在这里定居一段时间。那间院子很合我们的心意，先生，你如果认识它的主人，烦请告知我们。”

　　他的一句“先生”，把面前的屠夫弄得手足无措了起来，只见屠夫猛然涨红了脸色，摇头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哪里是什么先生......我姓陈，家中排行老二，你们叫我陈二就行。”

　　孟少钰也没在意称呼，颔首从善如流的笑道：“既然如此，陈二哥，真不好意思，耽搁你这么长时间，我们就不打扰你做生意了，先告辞。”

　　而陈二却同时开口道：

　　“我认识那间院子的主人。但那间院子，住不得人！你们初来乍到不清楚情况，但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那间院子里有鬼！

　　“是真的！我家小宝就是被那间院子给害了！”

　　话音刚落，那口齿不清的虎头帽又开始指着阴有晴哇哇大叫：

　　“黑！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