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阎》临牧

3、第 3 章

　　阴有晴的逻辑转折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孟少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将其扳回正道。

　　“这个......前，于前辈之前说，要让我们了解真正鬼差的办事流程，直接把任务目标打死，肯定是下下策之选......”

　　阴有晴是个听人劝吃饱饭的性子，何况她觉得，孟少钰是个读书人，在她的认识里，读书人讲的话，都很有道理。于是，她点点头道：

　　“嗯嗯，还有呢，你继续。”

　　孟少钰些微蹙起眉头，嘴唇微微张合了两次，像是在组织语言一般：

　　“阴、阴有晴小姐，你希望尽快转正拿到鬼差令，但我们接任务时，拘鬼使们说过‘能否转正，得看功德够不够’，所以，与其追求任务速度，不如追求质量。

　　“当然，具体的情况，还是等我们去夜游巡使那里了解清楚了再做打算比较合适。

　　“你觉得呢？”

　　阴有晴觉得很棒。第一次有人清清楚楚的把原因道理从头到尾的说给自己听，没有打哑谜般的话说半截，没有只下命令不解释的独断专行。

　　有种自己也是一个读书人，孟少钰在和自己商量事一样的感觉。

　　这就是读书人吗？难怪大家都说，和他们相处很舒服。

　　阴有晴突然有了等自己转正之后，和孟少钰长期组队的想法。

　　既然以后要长期相处，那就得先把称呼给确定下来。

　　“就按你说的办，唔，不用这么叫我，有点怪怪的......就叫我小晴吧......我就叫你阿钰，行吗？”

　　说完，阴有晴神情一振，做好了与孟少钰推诿谦虚的准备。

　　她在地府旁观过读书人的交流方式，像这种更换称呼，是一种代表关系变得亲密的象征，而读书人大多都很有仪式感，在这种时候，他们会以“冒犯”为由，推脱拉扯三次左右，最后以一句“恭敬不如从命”结束流程。

　　据阴有晴的观察，推诿的次数越多，那么结束流程的时候，他们笑得越大声，关系应该也就变得更亲密。当然，也有一方推脱次数达到数十次之多，这种时候，就是人家表达“我不想跟你做朋友”的意思，就得知情知趣地收回话题，不再纠缠。

　　阴有晴在脑袋里重温了一遍全部流程，甚至规划好了待会儿大笑时候，嘴巴的张开幅度。

　　这是自己死后第一次与陌生鬼交朋友，还是一个读书人，绝对不能掉链子！

　　她努力绷住了表情，争取不表露出自己紧张的内心。但一般人，或者说一般鬼，都很难在她的脸上看出表情。

　　其实阴有晴也觉得没有什么好紧张的，孟少钰连组队都没有拒绝自己，这次肯定也不会。魂魄没有□□的心脏，所以听不见咚咚的心跳，阴有晴只是觉得时间过得有点慢——孟少钰怎么还没有开口回答？

　　在阴有晴发出邀请后的一秒钟里，孟少钰调整好自己因不受控制而睁大的眼睛，借着点头的动作，遮掩了眼角弯起的幅度。

　　“好的，小晴。”

　　诶？

　　阴有晴十分怔愣地瞪大了她的黑眼珠子，诶？？？

　　说好的推诿谦虚的流程呢？

　　她期待的“恭敬不如从命”呢？

　　她都想好自己要说“过奖过奖，请！”了，结果孟少钰居然不给她机会！

　　阴有晴有些小委曲，丧丧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反而是孟少钰释去了些许病气，主动提起了今晚的计划：

　　“小晴，我们现在就去找夜游巡使吧？”

　　......

　　“现在的年轻人动作真慢，你俩再磨蹭一会儿，我都要和日游巡使交接换班了。

　　“拿去，这是你们的附身纸人。附身之后，可以正常接触阳间之物，但要注意，不要长时间在阳光下暴晒、也不要经常去接触水火、少与生人过度交流。

　　夜游巡使仔细打量了阴有晴一眼，接着说道：“一张纸人能用一周，一周之后，如果还是没有完成任务，那就自觉回地府报道去。”

　　语毕，甩在肩上的勾魂索随着夜游巡使的动作发出叮叮哐哐的响声。阴有晴抬起头，把视线从手掌上的小纸人移开，看见夜游巡使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并压低了声音：

　　“你们这一周的行动我都不会插手，想做什么都行。但是！七日之后，功德赏罚，自有定夺！不要妄想自己能逃过判罚，我见识过太多自以为是的蠢货。

　　“希望你们，不要重蹈他们的覆辙。”

　　夜游巡使交代完事项，一秒钟都不愿多留，瞬间隐于夜色。

　　“大人......诶？”阴有晴还想拉拉关系，问问自己这任务的情况，毕竟阴曹司给的任务说明实在太过简单，就一句话——

　　夏城西南角郊，清除沈府内厉鬼。

　　......

　　孟少钰安慰着明显失望的阴有晴：“小晴，调查任务情况肯定也是任务考验的其中一环，夜游巡使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我们，但是不用担心——”

　　阴有晴抬起了附身纸人给予的眼睛，神情难免呆板僵硬，但难掩目光里的好奇。

　　“小晴，你不是说你可以做到用‘拳头’去消灭任务么？既然这样，我们已经有了完成任务的‘下下策之选’。也就是说，我们肯定能完成任务，只是不能保证从任务中获得的功德数量。

　　“那就不用再担心，我们先努力搞清楚沈府厉鬼的状况，尽量不动武解决。如果七日之内实在解决不了，就用你的办法，你觉得呢？”

　　阴有晴用重重地点头代替了回答。抛开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心思，她捡回比孟少钰在地府多呆了些许时日、自认为更有经验的尊严，开始对这次任务做起了安排：

　　“就这样决定了。我们趁天色未亮，先去把沈府给找到，但是先不要急着进去，晚上阴气重，厉鬼会变得更强。不是我怕他们，前辈说过，不要在不必要的地方浪费鬼力。所以，就算要去跟厉鬼们打交道，也要等到正午时分再去。

　　“嗯......我们找到沈府后，先观察一下周围的住户情况，等天一亮，就找他们聊一聊。”

　　孟少钰对阴有晴的安排没有异议，但是——

　　“但是，如果要打听消息，我们没有银两钱财之物，他们会愿意告诉我们吗？”

　　阴有晴嗐了一声，本想做出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可惜受限于纸人的僵硬，没有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微表情表达，反而把面部拉扯得格外扭曲。无奈之下，她只好摆了摆手，给孟少钰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读书人好好解释了一番——什么是打听消息的正确方式。

　　“干嘛要给他们银两啊！不贪图钱财的会觉得你别有用心，就算他知道情况也不会选择告诉你；而那些贪图银两的，会为了拿到你手里更多的钱，而故意卖关子，他们会把你当冤大头的！”

　　“啊！我没有说阿钰你笨的意思！”阴有晴手忙脚乱地解释：“阿钰你应该很少，呃，很少跟市井小民还有乡野农夫打交道。我知道的，读书人都要一心只读圣贤书，才能考取功名，施、施展抱负......”

　　阴有晴绞尽脑汁，把自己跟前辈学到的文雅词汇用了个干净，她努力的想从孟少钰脸上看清他是否生气，可惜，大家都是纸人，孟少钰的表情可谓一成不变。

　　“反正、反正我知道该怎么去打听消息，你相信我吧.......”

　　孟少钰没有让阴有晴尴尬太久，很快便回答道：

　　“嗯，我相信你......其实，‘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是什么好事。”

　　诶？

　　阴有晴有点迷糊，怀疑自己偷师学艺的时候，只记了一半，导致弄错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可我明明只说了前半句，“圣贤书”一听就是好词啊，阴有晴下意识的为自己开脱，但孟少钰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边走边聊吧。我死之前，人间已经乱到民不聊生的地步了，读圣贤书.......只读圣贤书，就会像我这样，被歹人轻易蒙骗，死得愚蠢。

　　“不过，读书学习本身并没有错，但是不能死读书、读死书。反正我觉得，小晴，你如果有条件也能读书学习的话，肯定比我强。”

　　孟少钰的意思是......自己其实很聪明？

　　阴有晴不理解孟少钰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但不妨碍她觉得有一种被认同的高兴。

　　“真的吗？哈哈，我有在慢慢学习。嗯......其实，你也只是很少有机会和这些人打交道，不清楚他们的情况而已，一会儿我带你去夏城的集市里看看，多看几次，你就知道改怎么去和这些人打听消息了。”

　　不过去集市之前，还是要去西郊沈府亲眼确认一下，事关他们任务的厉鬼，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黎明时分的西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带着几分薄雾，破败的沈府就在眼前，天边泛起的鱼肚白都不能驱散这座府邸的阴森。

　　这里，应该很久没有活人居住了。

　　作为实习鬼差，阴有晴和孟少钰对厉鬼有着别样的感知：

　　煞气不算太重，按理说，这个厉鬼的实力应该不强，但是——

　　阴有晴和孟少钰对视了一眼，皆发现了古怪之处——沈府整体散发出来的鬼力，远超普通厉鬼。

　　“这里，难道不止一个厉鬼？”

　　就在阴有晴和孟少钰商量讨论之时，府内东北角的二层阁楼上，幕帘之后，探出了半张惨白的脸，那黑不见底的眼珠默默注视着府外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