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与奸臣》如意桔子

4、卷宗

　　往御膳房的方向而去，皇后就讲小时候养猫的趣事，还非要和我并排走路说话，所幸一路并无旁人。

　　皇后过去拥有过一只猫，是她的哥哥出门捡的，那只猫曾时也像眼下的一般小，声音微弱得很，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过气一般。

　　两人年幼，偷偷瞒着家里人将小猫医治好才敢光明正大带回家，小猫黏人，陪了她许多年，在亲人生死别离，与□□渐疏远时，都是小猫陪在她身边。

　　后来，小猫淹死在湖里，没人知道向来惧水的猫为何会往湖的方向而去。

　　再后来，她进了偌大的皇宫，再也不曾见过猫。

　　皇后抱着小猫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将小猫递给我，让我细心养着，她偶尔来看看就好。

　　我也托小猫的福，能近身到皇后面前伺候。

　　皇后的一颦一笑，形容举止，乃至喜好皆被我默记在心，和贵人见面时就一一告诉她。

　　近些日子，贵人越发受宠了，升了妃位，倒是皇后这边，和燕帝又吵了一架后殿门紧闭，燕帝也许久未来。

　　秋日落叶枯黄，皇后坐在石阶上，抬手接住被风吹落的花瓣，花都快枯萎了，她等的人还没来。

　　“为什么呢？”皇后低声喃喃。

　　没有人为她解答，站在她身后伺候的我微低头。

　　祝温书死了，皇后一朝失势却浑然不觉，她的身边人爱她，又憎她，宁愿去找个替身怀恋也躲着避着不愿见她。

　　也许在燕帝心里，皇后终究是姓祝的人。

　　帝王情薄。

　　待在我身旁的祝温书只是静静看着，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波动。

　　我也曾好奇问过他，年少亲密无间，为何长大后对自己的妹妹如此冷淡。祝温书当时也是如此静了许久才告诉我，他可能天生亲缘浅薄。

　　从孤弱无势的侯府世子走到位高权重的奸臣，暗流诡谲里无数的选择和放弃，众叛亲离，人心便是如此变硬的。

　　日复一日的等待里，皇后还是放下身段，选择在中秋宴那天亲自去找燕帝求和。皇后在铜镜前装扮了几个时辰，举起两个发钗问我哪个更合适。

　　我左盯右看，实在瞧不出有什么差别，只好道皇后娘娘戴什么都好看。

　　皇后颇有些羞赫地抿起笑，选择戴上燕帝年少送她的那根定情金钗，在镜前仔细打量自己的着装，仿若当年那个满怀期许和情郎约会的少女，眼里盛满了柔情，身赴宴会幻想情郎看见她的欢喜。

　　可，怎么可能呢？

　　这场中秋宴会，对于皇后来说分外糟糕。

　　宫里多了许多未曾见过的嫔妃，她们皆是盛装出席，聚在一起盈盈笑笑，面对她这个皇后只是循了礼仪，浮于表面功夫而已，并不愿与她多亲近，反而是恩宠正盛的贵人被众星捧月。

　　皇后还是第一次见那贵人，贵人清丽芙蓉面，与她有七分相似，她坐在高位瞧着，只觉得面上分外难看。

　　向来随性的皇后在这场宴会脸上快维持不住笑，在结束时，她才紧紧攥住燕帝的袖子：“徐玄，我有话要说。”

　　如今的燕帝身上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喜怒不形于色，情绪更是捉摸不透。

　　他深深看了皇后一眼，还是选择答应她。

　　-

　　我盘腿坐在房檐上，旁边摆了壶清酒和一盘糕点，手里执着半满的酒杯，垂眼看亭子里的帝后对峙。

　　皇后的不甘心，燕帝的逃避，在今日终于能说个清楚，两人大抵从未吵过这么凶狠，亭里的东西被皇后砸了个遍，在满地狼藉里，皇后闭上眼，眼泪随之滑落。

　　“放我出宫吧，徐玄。”皇后说。

　　燕帝皱眉，斥她任性妄为。

　　皇后看着面前的人，突然激动地大喊起来：“那又怎样！我本来就是蛮横无理的！我担不起皇后的责任，小气又自私，放我出宫，我要回家！”

　　皇后哪里还有什么家呢。

　　除了皇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事实。

　　燕帝也意识到这一点，松下语气，要掩住这个秘密似的，拉住皇后的手说好话劝她。

　　过了阵子，皇后终于平复下心情，燕帝笑着说带她回殿，那里就是他们的家。

　　皇后乖乖地，跟住他的步子，只在离开亭子前停下，平淡地问他:“我哥哥呢？”

　　燕帝哑口无言。

　　接二连三的谎言有了裂缝，随之而来的，就会像碎了一角的镜子般，面目全非。

　　两人在沉默里，各自转身离开。

　　我和祝温书啊，像局中人，又像戏外人，喝酒赏月，心里冷静地盘算计划如预期般又近了一步。

　　今日夜色清朗，圆月悬挂天边，难得的闲时让我多喝了几杯，脸上染了浅浅的醉意。

　　我枕在屋檐看明月，祝温书坐在身侧瞧着我。

　　“奇怪奇怪，我有什么好看的？”我闭上眼惬意地感受晚风拂过，随口问他。

　　祝温书轻笑一声，非要给我讲个故事。

　　他罕见地谈起以前，他刚入朝廷就做了一股脑的坏事，朝中官员骂，百姓也骂，他被骂得受不了，夜里难眠时就躲上了屋顶喝闷酒。

　　一壶接一壶，醉眼朦胧，抬头瞧见天上明月圆满得过分，才恍然想起是中秋节，可惜以后没人陪他过了。

　　祝温书如此想，仰头饮酒的姿势却是一顿，余光里一名黑衣利落的女子疾步飞落在他待的屋檐上。

　　他惊愕没说话，女子倒是一派自来熟的架势，放下手中滴血的刀，自顾自地拿起酒壶在他身边坐下，还朝他问候一句。

　　“中秋好啊，借你一壶酒尝尝。”

　　坦坦荡荡，并不担心祝温书会对她做些什么。

　　祝温书也确实没有做什么，甚至默许女子几口喝完了他酿的酒。

　　“不好喝。”女子皱着眉评价。

　　“……”祝温书眉头跳了跳，忍不住反驳，“我就觉得很好。”

　　“就是不好喝，”女子神色十分认真，凑近了几分，祝温书都能数清她浓密的睫毛，“改日我给你带壶好的，滋味胜千倍。”

　　祝温书下意识后仰，嘴上又不认输，“我就觉得这个味儿好。”

　　女子白了他一眼。

　　两个陌生人，一个是杀人不眨眼刺客，一个是未来大奸臣，彼此不知晓不过问，在中秋节日萍水相逢，又在天际微光升起时分别。

　　“是这样吗？”

　　我听完后，像祝温书故事里的神秘女子一样朝他凑近，他微睁的瞳仁里清晰倒映我的影子，我眨了眨眼。

　　祝温书后仰，紧闭嘴巴不肯说话。

　　我哼哼笑两声，不拆穿他。

　　风润夜朗，今日是个好天气。

　　-

　　皇后不见了。

　　宫人通报的时候，燕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跟着坤宁宫的宫女奴才跪地上听他斥责全都是废物。

　　我不以为然。

　　我还是有点本事的，毕竟皇后走的后门是我开的。

　　整个后宫的人为了寻找皇后忙得团团转，直到夜色降临，宫门出现皇后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燕帝几步上前，想要拉住皇后的手。

　　还未说话，一个耳光清脆地扇在他脸上。

　　当然，是皇后干的啦。

　　见势不妙的宫人早已熟练跪地磕头。

　　皇后什么都没说，燕帝也沉默，所有都在不可挽回中逝去。

　　没有人知道皇后短暂消失的一日去了哪，知道了什么。

　　坐在书案前，皇后手里执的笔写写画画，最后在一处停下，勾勒出浓重的笔墨，她吩咐我暗自调查一件事情——当年大理寺卿沈云起怎么死的。

　　“沈大人勾结贪官污吏，贪污万两，供认不讳，自缢牢中。”我恭敬回答。

　　皇后恍若未闻，望着远处落叶发了许久呆，才轻声开口：“不是的，小霜。沈哥哥，不该死在那个时候。”

　　什么时候？

　　她不再说。

　　我低下头，眼里有了计较。

　　一时间，我们所有人都有了共同目标，徐玄掩藏的那本卷宗，背后究竟是什么秘密。

　　我告诉皇后那本关于沈大人的卷宗被燕帝藏了起来。

　　如何得知具体的位置，还需要皇后的配合。

　　后几日，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皇后与燕帝的关系缓和了些许，皇后娘娘常出入御书房，亲手熬的养生汤又亲自送去。

　　人人都说，属于皇后的恩宠又要回来了。

　　我守在御书房外，里面时不时几声传来女子的娇嗔，又或者清脆若铃的笑，带着天真无邪。

　　又过了些日子，皇后半夜从御书房回坤宁宫，脸上未退的潮红，眼神却清明，踏进宫殿，身后门紧闭。

　　皇后转身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御书房有个暗室，开关在屏风后第三个书架四层的经书下。”

　　我回答：“定不负皇后所托。”

　　皇后轻轻笑了。

　　隔日，皇后约见燕帝于御花园，御书房防守严密，但有皇后的掩护，我还是很顺利进了书房。

　　我一路寻去皇后所说的开关处，将要按下时，祝温书阻止了我。

　　他望向暗处，微皱起清隽的眉眼：“我先进去打探。”

　　我不禁抓住他的袖子，捞了个空：“你小心点。”

　　“放心，我只是个阿飘罢了。”

　　祝温书温柔地笑，安抚我，飘在空中转了一圈证明自己。

　　我抿了下唇角，点点头。

　　没人能看见他，所以他进出皆畅通无阻，所以他也能发现，藏在暗室后还有几个人。

　　是皇室培养的死士，与闯入暗室者不死不休。

　　闯入暗室，想要拿到卷宗，几乎不可能。

　　“只有一个办法，”手伸向身后双刀，我道，“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