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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渔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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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泛白,火把撤去。
晨朝映了败景。
柳府的家丁慌乱逃散,肯降的守卫被带走。凌墨安站在院子里,看柳晟章被押着、一步步靠近自己。
“东西在哪儿?”
凌墨安没有明说,也没有下令搜找。他和柳晟章都明白,人一旦知道了不该知的事情,就会被灭口。
“王爷。”
柳晟章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我有罪,但我的妻女不曾为伍。王爷没有对我府上之人赶尽杀绝,是否也愿意,放她们一马?”
凌墨安道。
“此事由圣上定夺,本王无权干涉。”
柳晟章摇了摇头。
“我是问,王爷是否愿意。”
这话凌墨安没法回答。
柳晟章观他不语,提了提干涩的嘴角,道。
“卧房西侧地板下,有暗格。”
凌墨安倏地抬眸。他以为他不会说。
“承祈。”
“明白。”
包着遗诏的布还是柳晟章从字画阁带出来的那块。承祈打开,见织锦云纹扎眼,便包上送到凌墨安手中。
凌墨安盯着它,吩咐说。
“承祈,让我们的人全部撤出柳府,在门外休整,若无传唤,不得入内。”
承祈忙道。
“我留下吧王爷,万一他挟持你...”
“不必。”
凌墨安平静地说。
“本王该与他做个了断。”
“......是。”
柳晟章被押走了。承祈组织人很快退去,徒留一地狼藉。
凌墨安就站在那儿等。
不多时,肃亲王焦急赶来。他瞧见凌墨安背影,忙上前道。
“贤侄啊,你怎不与我商议就贸然改变时日?内阁的文书还没颁布,贤侄无令擅行,岂非白白送人话柄。”
凌墨安转身,却不接话,笑说。
“这一大早的,侄儿未曾顾念皇叔心惊,皇叔却在为侄儿着想,侄儿真是感动。”
肃亲王站定,半叹着气道。
“也罢,贤侄自有道理。不过既已然提前,怎还将人全遣了出去,不抄彻底?”
“因为侄儿怀疑柳晟章只是一枚棋子。侄儿想等等。”
“等什么?”
“等想坐收渔翁之利的渔翁。”
肃亲王似是听到了玩笑。
“贤侄糊涂了。就算柳晟章背后另有主使,他又怎会在众目睽睽下现身?”
“不会吗?”
凌墨安像误判了的孩童,从背后拿出遗诏,说。
“可我分明等到皇叔了。”
“......”
阒然无声的对视如刀一般削掉了伪装。二人笑意皆不达眼底,却都不减半分。
“呵呵呵呵~”
肃清王拍了拍凌墨安肩膀。
“怎么知道的?我记得,我没让那个监视我的暗卫发现什么。”
凌墨安道。
“皇叔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哦?那贤侄说我‘误’在何处?”
“站着讲多累啊。皇叔,咱们坐下聊。”
“好~”
肃清王率先坐在了石椅上,看着空无一物的石桌,他感叹说。
“缺了点东西啊。”
“缺什么?”
“茶。”
凌墨安把遗诏放在桌上,道。
“它应该比茶更称皇叔的心吧。”
“一码归一码。你先前还说,要带白客卿去我府上登门拜访,结果我的茶备了几个月、也不见人来。”
“皇叔明明清楚我去了平岚,这是欲加之罪。”
肃清王“愁”说。
“对啊。欲加之罪,今日就算贤侄将发现道出花来,出了这扇门,你我还是叔侄。”
凌墨安佩服道。
“皇叔高明。利用通敌叛国的柳晟章来掩人耳目,事发了,也全是‘柳晟章’干的。侄儿抓不到证据,定不了皇叔的罪,可要憋屈死了。”
肃亲王道。
“憋屈什么?叔父洗耳恭听,顺便帮贤侄盘点一下,看看能不能寻到、能定我罪的新证。”
“那侄儿可说了。”
凌墨安言。
“其实皇叔早知晓柳晟章是羌戎人,他要为主拓土,势必会与皇家为敌。巧的是,皇叔也想谋朝篡位,所以派曹显逢以盟友的名义潜伏在他身边。”
“但皇叔又跟他不同,柳晟章要灭国,而你想做景夏的皇帝。你自然不会让羌戎真的打进来,因此又能以抗敌之名,与我同站一队。”
“然在我看来,皇叔有三误。”
肃亲王听得津津乐道,问。
“哪三误?”
“一误。皇叔与柳晟章都盼着我与兄长自相残杀,所以这十年的陷害和谣言从未间断。可皇叔忘了,柳晟章本事再大也终非皇亲,有些近身的手段,他做不来。”
肃清王低眸细想,应说。
“是我分寸有失。”
凌墨安接着道。
“二误。柳晟章潜伏已久,步步安稳,为何近几月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信羌戎,请求提前行动呢?”
“这背后,少不了皇叔在推波助澜。”
“皇叔等不及要让遗诏现世。若一切顺利,柳晟章就会变成私藏遗诏、意图谋反的逆贼。而遗诏的内容会昭告天下,引起轩然大波。我与兄长受你离间在前,世人‘口诛笔伐’在后,民心不稳,二者必败其一。”
“届时,你大能暗动手脚,或引羌戎卷土重来。只要时机得当,我跟兄长有一百种死法,剩你成为这皇位的唯一继承人。”
凌墨安笑意发寒,说。
“如果那样,我猜史书上会记下——奉顺帝与恒王争权内斗,不顾朝野,令敌国趁虚而入。肃亲王不忍国家将危,几番劝解,仍未能阻止皇帝诛杀恒王一党。恨敌国狡诈,在景夏皇权得落的喘息之际、暗派刺客行凶。奉顺帝不幸遇害,肃亲王为稳固景夏江山,临危即位,自此纷争得平。”
“对吗皇叔?”
肃亲王没答这问,只道。
“是我操之过急。”
凌墨安也没追究,继续说。
“第三误就比较简单了。若皇叔想将这十年间的陷害把戏推到柳晟章身上,便不应让自己独善其身。”
“皇叔认为不让我的人发现你的秘密便是毫无破绽,但事实上,你越是想伪装成安稳无事,就越是破绽。”
既然都是皇亲,那为何“柳晟章”对凌家兄弟百般陷害,却连绊子都不给同有继承之权的肃亲王下一个?
这不合理。
“嗯......”
肃亲王认同地点头。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皇叔,楚川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
凌墨安小有惊讶,道。
“难不成骗楚今傲去刺杀我的另有其人?”
肃亲王真诚地说。
“骗他去杀你的是我,但楚川不是我杀的。唉,可惜贤侄没有杀楚今傲,不然楚川就是你杀的。”
凌墨安勾了勾唇。
“是啊。皇嫂都够误会我的了,我若再一时气愤杀了她堂兄,那可真是将所有误会都‘做实’了。”
“不过皇叔,我很好奇。”
“你究竟是想直接要我的命多一点,还是想看我和兄长斗到你死我活多一点?”
肃亲王了当道。
“你不会死的。”
“嗯?皇叔这笃定从何而来?”
“当然是看贤侄身边、人才济济啊。”
凌墨安眼神暗了瞬,仍如开玩笑般,道。
“侄儿道听途说,传柳晟章为功成名就,竟与魔族有染,此况皇叔是否知晓?”
魔族能跟一人勾结,就同样能跟第二人勾结。
肃亲王对凌家兄弟的陷害向来寻不到蛛丝马迹,这答案昭然若揭。
“哈哈,贤侄也言是道听途说,怪力乱神,无稽之谈。”
肃亲王伸手拿过遗诏,边开边问。
“贤侄可曾看过?”
凌墨安说。
“侄儿猜得到内容,不需要看。”
能令司皇簿上出现凌墨安名字的遗诏只会有两种。一种废除太子,一种立二皇子为新帝。
凌墨安从来没想过第二种。
毕竟他的父亲连见都不愿见他,又怎会将皇位传......
“!!”
凌墨安登时站起,死死盯着被肃亲王放下的遗诏。
这上面!
“贤侄,你知道这遗诏因何而存吗?”
肃亲王站了起来。他见凌墨安呼吸不平,笑道。
“先帝晚年疯癫,连人都不识,却整日念叨着你的名字。他自觉亏欠你,所以才留下遗诏。他想要补偿你。可这弥补之心,在他临死前唯一清醒的时候,却没有了。”
“贤侄啊,你是个可怜人。”
“你的父亲,只有在疯了时,才会爱你。”
凌墨安头脑一片混乱。
他不愿相信肃亲王的话,可事实和直觉告诉他,他说的是真的。
“站住。”
肃亲王闻声止步。
他回头,却被长剑指喉。凌墨安手臂端的很直,眸中有尚未理好的心绪。
“皇叔说的对,出了这扇门,你我还是叔侄。但是...”
“我没想让你出这扇门。”
肃亲王感受着喉咙前的寒意,道。
“贤侄可有想过无凭无据地杀了我,会有什么后果?律法、朝臣、百姓还有圣上,他们都不会放过你。届时你的下场,与我又有何分别?”
凌墨安想过。
可凌墨安想不了那么多。在他把剑藏于衣袍下的那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你必须死。”
至于我,无所谓。
肃亲王言语一顿,转而问。
“你难道就不好奇,你的父亲为什么不爱你吗?”
“......为什么?”
“因为你害死了他最爱的妻子。”
凌墨安如遭雷击!!!!
“你说什么!?”
肃亲王轻叹。
“我的意思是,你的母亲,死在了生下你的那天。那天,你五岁的哥哥握着她的手,哭着喊着,要娘亲。”
“你胡说!!!”
凌墨安身体不受控地颤抖。
“哥告诉我娘是染病而亡的,你在骗我!!”
“是我在骗你、还是他们在骗你?”
肃亲王笑容和煦。
“你好好想想。”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我!
我没有,不是这样的!...
肃亲王悠然欣赏着凌墨安一点点崩溃的神情。长剑慢慢垂下,那重量足够把他压死。
可突然!
凌墨安的手被牢牢握住,那只手大而有力,帮他刺出了剑,帮他劈开阴霾、得到救赎。
“你可以、闭、嘴、了。”
凌墨渊猛地拔剑。
赶来的众人看不见肃亲王是以何表情倒下的。
他们只看到刹那间,金光四射,炙热的温度融化了凌墨渊眼中身为帝王的冰川。
在他那里,他是弟弟永远的靠山。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