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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我们只差半步成诗。”

      ——《失忆蝴蝶》陈奕迅。

      认识钟晚那年,我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工作没有找落,茫然是当时人生的主旋律。

      日常生活是窝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窥探着屏幕那边的生活,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便面无表情,偶尔热血沸腾,习惯性无念无想。

      记忆中,那年的夏天比以往更加闷热,阳光却好像蒙了一层雾。

      没什么征兆的,我的耳机里传来了那句粤语的“蝴蝶记忆很短,留下什么恩怨”。

      吸引我注意的是配着这首歌的视频画面——

      画着各式各样的蝴蝶的一面玻璃墙。

      蝴蝶墙的所在地是嘉诚的一家民宿。

      叫做君无。

      ——怪悲凉的。

      这是我对这家民宿名字的第一印象。

      时过境迁,我如今已经三十五岁,曾经带给我短暂轻松时光的君无在我离开后的两年被拆迁改建,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提笔,讲出这个故事。

      说来也有因果循环之感——
      当我决定提笔的时候,涌上心头的第一感,竟也是悲凉。

      1.

      我决定去嘉城是一个仓促的决定。

      开始,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留了言,心里仍然给自己留了余地,盘算着要是没收到回信就算了——晚上出去散步都要卡着门禁回家的人,这次没有通知任何人的出逃,也是今生第一次。

      对面的回复很迅速,也很直白。

      —[旅游旺季没有旺到我们,空房较多,欢迎光临。]

      我看着结尾的“欢迎光临”,总觉得它还隐含着“爱来不来”的意思。

      放到现在,遇到这样的店老板,我大概率不会选择她的店,甚至还会怀疑是不是有不见光的阴谋,例如睡一觉起来泡在冰水了,低头一看肾没了一个。

      但当时年轻,一股偏要和世界反着走的中二之魂压都压不住。

      我痛快的给她发过去了时间和房间要求,订完车票后,省吃俭用四年攒出来的小金库的余额需要勒紧裤腰带过活。

      她的回复并没有因此变得热情。

      —嗯,好的。
      —179xxxxxxxx,我的联系方式。
      —到了之后请联系我,本店有包接送的服务。

      之后我便眼看着对话框上方的“在线中”变成了“已离线”。

      而我,直到坐上了那趟车,才回神觉得荒唐。

      不过也无所谓了。

      这和此后漫长岁月中大多数循规蹈矩到无聊的时间相比,疯狂难得。

      到达嘉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幸运夏天白昼漫长,天色也不算暗,晚霞把天空染成了粉蓝交织的醉梦——我从车站出来的瞬间,也确实像醉了,不过不是微醺,而是被热浪顶了。

      然后,我看到了钟晚——
      她穿着白紫扎染的吊带裙,长卷发自然随姓。背对着人群与醉梦,墨镜挡住了她大半张脸,靠在吉普车上,举着一张纸牌——“欢迎狐狸的小玫瑰”。

      这是我曾经的昵称。

      很羞耻。

      这与时间无关,当时我便觉得羞耻,如今在电脑前自己敲下这行字时,依然感觉到如此。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过去的时候,她先发现了我——“狐狸的小玫瑰?”

      我身形一僵。

      钟晚的声音近了很多,语气不卑不亢,像是念课文,重复了一遍:“狐狸的小玫瑰。”

      没得选择了。

      我慢慢转过身,想要表现的落落大方,至少不尴尬,但钟晚似乎并不在乎这些。

      她看到我没有否认,便伸手接过行李箱的拉杆:“走……”话音未落,她顿了一下,眼睛看着行李箱拉杆上的蝴蝶挂件,“你这个挂件,是蓝闪蝶?”

      “啊?”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哦,朋友抓娃娃抓到的。”

      我抬头,看到了钟晚的纹身——蝴蝶,浅蓝和嫣粉渐变的纹样。
      这种样式的纹身图样一般只有在图片上,效果才最好,钟晚是我见过纹的最漂亮的人。

      钟晚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她很漂亮。
      这点在我们到了君无,她摘下墨镜后,我更加肯定了。
      瓜子脸,双眼皮,薄唇,或许是因为没有化妆,她身上的疲态和生人勿扰很明显。
      但这又给她加了一层所谓的故事感。

      人们总会被“故事”与“未知”而吸引,仿佛火苗总对飞蛾拥有无穷尽的魅力。

      但在前往君无的路上,我和钟晚并无交流。

      钟晚并不凶,看起来也并不是不愿意社交的阴郁之人,她就像行走在路上的众多人其中的一员,没什么特别,但我总觉得,和她开启一段谈话好像是一种冒犯,对她自己小世界的打扰。

      到了之后,一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似乎坐在民宿外等了许久。

      见我们来了,忙站起来,小跑着过来帮我开车门。

      “欢迎你啊,小狐狸!”她自我介绍道:“我是阿黎,巴黎的那个黎。”

      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羞耻感再度攀升到脸颊,我尴尬地笑了两声,算是应和:“你好,我叫陈桉,小狐狸只是我的昵称,“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您叫我陈桉就行。”

      阿黎笑声爽朗:“好的,陈桉。”

      钟晚没有参与我们的寒暄,她把钥匙放在车盖上,自顾自走进了民宿内。

      阿黎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量悄悄道:“我们老板,有点吓人吧。”

      “本来应该是我去接你的,但我车坏了,”阿黎说,“她的车她宝贝的不得了。”

      我点了点头,其实不太认同阿黎的说法——
      钟晚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那辆载着我来的车,看起来并不新,应该有些年月了,但很干净。

      钟晚应该是个挺念旧的人。

      嘉城是一座小城,没有叮铃哐啷的重工业,公路也算不上宽敞,它像是被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遗忘了的珍珠。

      君无在这座小城深处,坐落在一条溪边。
      周围的建筑和语文课本里见到的南方房屋无异。

      和我差不多年龄的人不多,大多是卧在竹编椅上纳凉的阿公,还有沿溪一边浣衣一边聊天的阿嬷们。
      正值童年时光的小孩子玩着我曾经玩过的游戏,我恍然间记得,自己和她们那样大的时候也觉得有趣,但如今围观,竟然只觉得尴尬。

      好在没尴尬太久。

      我看到了当初吸引我注意力的蝴蝶玻璃。

      随后便发现,蝴蝶元素在这里无处不在——墙上挂着的装饰画,办理入住的登入本纸张是蝴蝶暗纹,电脑的桌面是一只大蓝闪蝶,一楼沙发和椅子的靠枕也是蝴蝶式样的套子。

      阿黎见我一直盯着看,主动说:“这是我们老板亲自画的,漂亮吧。”

      “我们老板当初可是美大毕业的。”

      我点了点头:“能猜到。”

      “嗯?”

      我的意思是能猜到是钟晚亲自画的,但阿黎好像误会了,我这才回神,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顺着她的话说:“就,老板看气质像学过艺术的。”

      阿黎点头认同:“长的确实很艺术生,脾气也怪的很艺术。”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她笑了笑,补了一句:“艺术生不都又漂亮又有脾气嘛。”

      ——漂不漂亮不是衡量是不是艺术生的标准,也不是衡量是不是好人的标准。

      漂亮,就只是漂亮而已。

      脾气怪也只是个人脾性。

      钟晚也就只是钟晚而已。

      当然,以上我也只是在心里说。

      我只是来旅游的,没必要去反驳谁的观念。
      阿黎的想法也不会对我的旅行造成多么不好的体验。

      君无有两层,还有一个用桐木围起来的小后院,没什么装饰,只有一张木桌。

      “好了,你的房间是209,上楼右转,第五间。”阿黎顺着我的视线看去,补充说:“晚饭如果不想在房间吃可以到小院那边吃,那边背阳,凉快,房间里都有空调。”

      “谢谢。”

      几乎是一个半天的车程,我确实有点累了,找到房间后,强撑着精神洗完澡,头发也没来得及吹干便倒头睡了。

      再次起来,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我依稀听见敲门声里伴着“钟晚”的名字。

      ——“钟晚!钟晚,钟钟~”

      “不理我?阿钟!晚晚!”

      有人上楼了,是阿黎。

      阿黎应该是叫了那人的名字,但我没有听清,只听见了她仿佛大难临头的后半句:“小祖宗,你给我留口饭吃吧!”

      我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起身,试探地打开门。

      钟晚也打开了门。

      她的房间在我对面,是210室。

      不算宽敞的走廊内,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除了刚才敲门的人:“钟晚!我就知道你在。”

      说着,她便要往钟晚房间里跑。

      但钟晚挡住了她,反手关上了房门。

      阿黎面露难色:“老板,抱歉,我……”

      钟晚摆了摆手,淡淡说了句“没事”,然后轻吁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敲门的姑娘,开口时的语气确是温柔的:“桑倪,你又想作什么妖?”

      桑倪,sunny,确实是一个很阳光开朗的姑娘——

      不同于钟晚冷白的肤色,桑倪是健康的小麦色。
      五官锐利但并不显凶。
      碎花吊带上衣外搭一件橙色短袖开衫,马甲线清晰可见,低腰牛仔短裤下的长腿匀称,左腿小腿肚上是一片花样繁复的纹身。
      脖子上的项链和手腕上的手串也很有当地风格。

      阳光,大胆,热情。
      这是我曾经最羡慕也最想成为的一类人。

      “怎么能叫作妖呢!”

      钟晚浅笑,像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往楼下走着。

      桑倪跟在她身后,仿佛一只小蝴蝶:“咱俩认识这么久了,你那屋里是有什么稀世珍宝嘛?看都不让看一眼。”

      “嗯,有稀世珍宝,我整个店也都是宝贝。”

      钟晚讲这话时,我并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但相比傍晚时候,她“生动”了很多。

      “切,我不稀罕你的宝贝,”桑倪说,“我一会儿有演出,你来给我捧捧场?”

      钟晚刚点头,桑倪像是猜出她不会拒绝,拽着钟晚便冲了出去:“那现在就出发!我还有十五分钟就要上场了!”

      “桑倪你就是个疯子!”

      ——钟晚嘴里说着她是个疯子,然后还是跟着“疯子”走了。

      “哎,标准结局。”阿黎调侃说。

      “她们看起来感情很好。”我收回视线,说。

      阿黎闻言笑了声,环视一周确认没有别人后,才说:“老板喜欢她。”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黎见我愣住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就是…那种喜欢啊!”

      我恍然大悟。

      如今再回忆起来,我依然震惊于自己接受这一信息的速度——我生于一个传统的家庭,父母都是工人,靠着力气和青春支撑着家,他们无疑是爱我的,但依然认为我在二十二岁大学已经毕业的年纪,晚于十点回家是大逆不道。

      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同性恋的概念,但钟晚确实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活生生的存在,我并没有感到震惊——或者说,这件事远没有我在当天凌晨,目睹了那场大火来的震惊。

      那场大火烧在了嘉城东边的老城区酒馆,据说是因为电路老化。

      桑倪那晚演出的地点在老城区酒馆。

      我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抬头便能看到映红了半座城市夜空的火光,手机里,是一条又一条的火情追踪。

      像无数悲情小说的结局,桑倪被抢救出来后,在ICU待了三天后,死于多器官衰竭。

      那场火灾唯一的幸存者是火烧起来的前一分钟,走出酒馆去买柠檬汁的钟晚。

      我和阿黎都不知道钟晚是什么时候回到君无的,等到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三天后,嘉城人民自发组织的火灾遇难人员悼念活动上。

      阿黎和我各献上了一束花,我给桑倪选的花是向日葵。

      献完花,我转过身,钟晚站在悼念的人群之外,橙色的裙子在满目的黑色中格外亮眼,路过她的人无一不侧目。

      她还是第一天接我时的表情,任由别人不解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我能感觉到,她并没有看我,视线却落在了我献上那一束向日葵上。

      那天傍晚,我成为了她房间的第一位访客,

      成为了这个不为人知的故事的唯一听众。

      钟晚的房间与我想象的有些不同——这里几乎没有蝴蝶相关的因素。
      她的房间背阳,只有到了傍晚,日头西斜的时候,才会有几缕阳光被允许进入她的领地。

      正对着床的是一个仿佛隔断板的实木书架,上面摆着已经泛旧的书、画册。
      形状并不完美的花瓶里插着干枯的玫瑰,最上面的一层是一个标本瓶,里面是一颗人的心脏标本。

      标本旁边,是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两个女生的合照。

      右边的那个是钟晚,她左边的姑娘对着镜头,笑容粲然热烈如阳光。

      她包上的吊坠,也是蝴蝶样式,和我的那个有点像,但并不多。

      钟晚注意到我的视线,走过去把合照拿了下来,眼神温柔地望着左边的人,语调很轻,却郑重:“她是唐棠,汉唐盛世的唐,海棠花的棠。”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的嘴巴快过脑子,脱口而出问:“她是您的爱人?”

      钟晚的眼神顿了一下。

      我恨不得自咬舌尖,余光觑着钟晚的脸色——她好像只是有点恍惚,并没有觉得混乱。

      她下意识想要点头,最后却也只是摇了摇头。

      嘉城夏夜的晚风算不上凉爽,钟晚放下照片,望着远处橙黄的灯光,像是回答我的问题,但更多的,像是说给自己听:

      “她是我,喜欢的人”

      她是我喜欢的人,

      至于我是不是她喜欢的人,这个问题,在唐棠只存在于照片中的那一刻,便永远无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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