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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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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天峰是玉泽山主峰,凡门中重大事项皆会在此处举办,闻月章在玉泽五年,对元天峰的景象自是再熟悉不过。
他还在疑惑为什么会回到玉泽山,紧接着就听到自北方传来的钟声。
“悬钟三响,祭祖拜师,这是……拜师礼。”闻月章怔怔道。
只是,玉泽弟子三年一收,算着时间,下一次招收弟子应是在一年后,眼下这时候怎么会有拜师礼?
闻月章满腹疑惑,转身就见大殿之外候了几个人,他走近瞧,一眼便看到站在最前排的红衣少年。
那是十五岁的他。
闻月章恍然大悟——这是他的拜师礼,是二十三年前他拜入下弦峰的拜师礼。
这里不是玉泽山,而是他的记忆。
闻月章站在原地,目送曾经的自己迈入殿中,停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跟着一同进入正殿。
殿内,台阶之上,最中心是开山祖师的画像,画像之下坐着四峰峰主,台下两旁立着不少长老、师兄、师姐,殿外还有许多前来围观的人。
他看着十五岁的闻月章祭拜祖师、三拜师父,无言许久,最终将目光落在台阶上的林怀玉身上。
自他二十岁下山到如今已有十八年,他也很久没有见过师父了。
“此后,你便是我林怀玉门下弟子。”
“入我下弦峰,此三点需铭记于心:不可为非作歹、不可偷奸耍滑、不可败坏师门,若有违背,本座定不饶你。为师不求你成千秋功业,只盼你不忘玉泽弟子本分,不忘道心。”
林怀玉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牌,上雕弯月,一面写着“下弦峰”,一面写着“闻月章”。
——那是他的身份牌。
“是,谢师父教诲,弟子定当铭记于心。”
小闻月章满脸笑意,眼中是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他恭敬接过那玉牌,悬挂于腰间。伸出手时,左腕处露出一串手链,是根黑色绳子,上边缀着一颗血红色珠子,细看还能发现那珠子上的金色曲水纹,盘绕如龙,缓慢流动,煞是好看。
那手链是符修的身份象征,绳子是特殊质地,被称为魂绳,除非用魂力自己割断,否则便会永远系在腕上。而那上边的珠子名为魂珠,以颜色区分,血红色魂珠是闻家符修象征,金色曲水纹则代表闻家嫡系。
他的家族,他的修行之道,这曾经是他的一切。
闻月章抬起左手将衣袖掀开,露出藏在其下的魂珠,红得妖艳,一如当年。
他盯了再盯,最终还是放下衣袖将之重新盖住。
复生后他一直在周伯家中养伤,再之后他又答应了周伯的托付,要带周平走,带周平去寻父母,若非时机不对,他早就割断这绳子了。
小闻月章会将这视作骄傲,会因为闻家魂珠而喜欢红色,连平时所穿衣物大多都是红色。
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渐渐知道的真相,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如今的闻月章觉得这是枷锁,不知何时才能挣脱。
他垂着目光望着小闻月章。
明明是曾亲身经历的事,他像个旁观者,不喜不悲,心中也生不起太大波澜,只是觉得闷闷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记忆没随他思绪一同停下,周围景象变幻,眨眼间他已身处青尧峰。
青尧峰是溯本峰旁一座小峰,地方虽小,却时常有人往来,只因峰内有一问灵路,是条布满机遇的寻宝之路。
只是,问灵路虽是玉泽盛产法器之地,其内却常年瘴气缭绕,又有诸多凶兽散布其中,一次仅容一人行走,能走多远,能拿到什么,都是自己的本事。
如此凶险,寻常少有人闯,大多都是四峰亲传弟子去。
但诸多凶险只局限于问灵路中,不妨碍外面的人,是以每每有人闯路,总会聚集至少百十来人堵在门口凑热闹。
眼下,便是他当年闯路之时。
问灵路里薄雾弥漫,昏暗的环境几乎看不到光,四野杂草丛生,小闻月章一手紧握弟子剑,另只手捂着口鼻摸索向前。
走了两个时辰,凶兽一连砍了数只,却依然看不到路的尽头,也没找到半点法器的影,闻月章不由得眉头微皱,长剑挑开眼前横着的树枝时,似乎某个地方亮了一下,他身形一怔,下一刻骤然飞身向后退去。
闻月章抬目定睛再看,先头那树干上盘着一条巨蟒,蛇身比树干还粗,通身黄绿,舌尖滴着幽绿液体,方才他剑挑过的地方已然被毒液侵蚀。
“嘶~”
周遭传来声声响动,闻月章环顾四下,见一条条模样相像的小蛇从四面八方冒出,蠕动向前,不一会儿就将他围在中间。
上方巨蟒眼睛闪着幽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信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吐着,像是在等待某个时机。
闻月章暗道一声倒霉,弟子剑换至左手,右手凝出惯用的笔和黄纸捏在指尖。
只刹那,蛇群好似看到他的动作,以更快的速度朝他袭来,巨蟒舌尖毒液漫出,盘身的树顷刻化为乌有。
闻月章右手起符,一连画了三张地火符一齐拍在地上,火光瞬时燃向四周,燃烧的滋啦声在耳边响起,他片刻未停,左手执剑横在身前,挡下劈头而来的蛇尾。
小蛇怕火,可这巨蟒修为颇高,对火虽有所顾忌,却并不是完全不敢进攻。
小蛇绕在火圈外,巨蟒就在圈内盘着,蛇尾一扫掀起尘土,火光霎时熄灭。
闻月章飞身跳开,借一旁未被腐蚀的树枝,脚尖一踩跃上高处,一笔点在剑上。
巨蟒蛇尾犹如冲天的浪,卷着毒雾飞沙,原本昏暗的路越发辨不清方向,他翻身而下,指尖烧出一道火,沿周遭几棵树绕了两圈后蓦地停下,将剑插入地心,最后一笔落成。
长剑通身沐浴紫火,金色炫纹环绕,闻月章反手将笔甩出,趁蛇尾击落笔的瞬间将剑刺入巨蟒七寸处。
巨蟒痛得疯狂甩身,蛇尾四处摆动,威压不再收着,全数向外荡出,地面的小蛇当即被震死,血肉崩裂碎成几块。
闻月章却始终没松手,牢牢握着剑,又向内深入刺了一寸。
察觉到巨蟒气息开始衰弱,他又是一张符拍在巨蟒身上,末了猛地退开。
冲天大火烧了许久,将巨蟒连同周围草地烧了个干净,待感受不到巨蟒气息后,闻月章扔出一张唤水符,将火扑灭。
原先盘着巨蟒的地方已然空空如也,只留下一把剑孤零零躺在地上。
闻月章将剑捡起,瞥了眼之前被甩在一边的笔,愁道:“这下是真没笔用了。”
他正感慨,眼前一直笼罩的雾乍然消失,恼人的瘴气终于散去,露出泛光的法器陈列在旁,像是路边货摊一样,琳琅满目。
闻月章视线扫过一圈,不由一笑。
照理说一般修什么道,最终拿到的就该是什么法器,可他面前除去符笔外,还有数十把剑。
偏偏是他最不喜的剑。
闻月章摇了摇头,收起笑容,径直向前走去,略过通体流光的仙剑,停在一土堆前。
他蹲下身子将土拨开,挖出其中埋着的东西。
看着覆在上方的泥土,他念出一段口诀,将之清洗干净,露出了最里层的黑色笔身。
笔长约一尺半,通体漆黑,金色凤鸟纹盘绕其上,活灵活现,泛着淡淡金光,不张扬显目,自有一番风韵。笔尾处带着个小勾环,一颗珠子嵌在上方,分明在土里埋了多时,可这珠子却干净剔透,亮莹莹的,甚是好看。
闻月章对着笔身从头到尾再三看了个遍,终于在末尾处看到两个小字——凌沧。
他轻抚笔尾,这笔像是有灵识一样,亮起更强烈的光盖过四下,绕他周身旋转几周,最后缩短至一寸左右落在他手心。
闻月章轻笑一声:“你倒是有灵性。”
凌沧闻言立刻起身转了个圈,金色光辉闪了又闪,似是在回应他。
“走了,凌沧。”
闻月章收笔站起身,没去看各处依然泛着光的剑,只身沿着原路返回。
目送记忆中的自己走远,闻月章不禁轻叹一声。
他死前凌沧就已不知所踪,那时他身陷法阵,也没能来得及将之召回,如今十一年过去,他魂魄残缺动不得魂力,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能找到。
这厢,画面又是一转。
问灵路外,几人站在最前方,身后乌泱泱跟了一群人,不时窃窃私语。
“闻师兄怎么还不出来?这都两个多时辰了,问灵路都要走到头了吧?”
“你操心什么,那几位不还在那站着吗?他们都没着急。”
“唉,说的也是。也不知道闻师兄能拿到什么宝贝,传那么神,我要是也能进去闯一闯就好了。”
“你?想什么呢?人家可是当世第一人,林峰主当年都不及他!”
“哎呀我不就说说嘛,我这点修为,这路就是再神我也不去。”
陶吟站在最前方,听到后边的话翻了个白眼,转身问:“诶,阿闻进去多久了?”
“差两刻钟就满三个时辰了。”徐朝寒背靠大树仰面望天,扯着嗓子嚎道:“阿闻这到底是走了多远啊,还没出来,再过一会儿天都要黑了。”
他连打两个哈欠,醒了醒神,站直身子,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朝陶吟走去,指着一边两人嘀咕道:“你看小予和付哥,都在那站那么久了,动都不带动的。”
陶吟闷笑一声:“表哥和阿闻关系好也就罢了,你看小予,平时和他斗来斗去一刻都不消停,打起来的时候恨不得撕了阿闻,这会儿倒是忧心得很,眼巴巴瞅着。”
“诶,出来了!出来了!”
大门开启,闻月章从中迈出,一眼便看到门口堵着的一群人。
虽早有准备,眼见这望不到头的一片人海,他还是愣了一下,僵硬问:“你们……不会一直在这守着吧?”
“对啊对啊!”陶吟跑上前,眼睛发亮,凑近了在他身上上瞅下瞅,就是没找见想找的东西,不禁狐疑问:“阿闻,你法器呢?我怎么没看到啊?”
“是啊,阿闻,你宝贝呢?快拿出来让我瞧瞧!”徐朝寒收起折扇,搓了搓手,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要是真有好东西,下次我也去闯闯。”
闻月章忍俊不禁,无奈摇头,将挂在脖子上的小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
陶吟盯着仔细看了又看,勉强看出面前的是支笔。
只是这笔这么小,真的能用吗?
这问灵路不会是骗人的吧?
她没忍住将话问了出来,闻月章轻笑一声,将笔放大。
笔身发出耀眼光芒,陶吟惊呼一声向后退去。
“看着不错嘛!”徐朝寒啧啧称赞。
闻丰予瞄了眼他面前悬着的笔,移开视线,声音极低地道了一句:“恭喜。”
“什么?”闻月章两手背后,走上前笑盈盈道:“小予,大声点嘛,我没听见啊。”
闻丰予瞪他一眼不肯再说。
闻月章笑得灿烂,视线一转对上另一边的付留云,转了下笔,向前一步,笔尖轻轻点在付留云身上,红色光芒萦绕,迎着透入两人间的夕晖交错闪动,晶莹灿烂。
“付大公子,下次不用再催我学剑了吧?”
往日习课,别的几道他都听得认真,唯独学剑之时格外不上心,不是趁着教习师父出去偷懒睡觉,就是喊付留云帮忙完成功课。
日子长了,付留云虽每每帮他,却也总会催着他去学,他便总是拿着自己考核通过之事搪塞人,让付留云很是无奈。
眼下法器既已寻得,日后他也便不用再去溯本峰修习其他几道,倒是不用再练剑了。
付留云唇角似乎扬起了一道很不明显的弧度:“嗯。”
在闻月章印象中,付留云其实并不常笑。
他并非一直瘫着脸,只是不苟言笑,即使陶吟总是玩笑着说付留云在他面前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他也从没见过付留云有什么情绪过于激动明显的时候,甚至每每觉得,付留云就是块木头。
且这木头还那么操心他课业,和清规堂那个守着戒律的老头子一样,只是比那老头子长得好看一些,但还是不像十几岁的少年。
眼前这仿若没有的笑,闻月章看得真切,凑上前,刚想开口,就听那厢下弦峰派了人来。
“闻师兄,师父喊您过去。”
闻月章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想到林怀玉,还是收起凌沧应了一声,回身道:“那我先回去见师父了。”
“去吧去吧,我们也该散了。”徐朝寒手臂一抬伸了个懒腰,懒散得很,“站这么久,我可得回去好好睡一会儿。”
陶吟跟在他身后,听了这话狠拍他一下:“什么德行,谢师叔怎么就不治治你这懒病?”
“师父忙,哪有时间管我?”
“那不如这样,等谢师姐回来了,我去找谢师姐说说,你嫌谢师叔太忙呢!”
徐朝寒惨叫一声:“不要啊!”
淡金色的光洒在路上,故人踏着往日辉光远去,没入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