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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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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界门派家族众多,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四家一派。
四家为清河付家、兰溪闻家、东海徐家、丹阳陶家。
四家于剑、符、丹、器四道上各有所长,集仙门之最。
又因仙门中剑修最多,甚至比其他三道之人加起来还多,所以付家实力是四家最强,亦是名义上的仙门之首。
而那一派则是玉泽山。
玉泽山非仙非魔,自开山立派那日起,祖师爷便亲身规定,凡修行者无论出身无论族类,只要不为非作歹,皆可拜入玉泽。
当年他拜师玉泽,与付留云便是同窗。
只是玉泽四峰精于一道,各有不同。他是符修,拜入上弦峰林怀玉门下,而付留云是剑修,拜入朔月峰方怀罗门下。
虽不在一处,但二人交情一向甚好,多年挚友,后来下山后,每每相见还要约着一起喝酒。
甚至到如今,他还欠着付留云一个约定。
照常说,这种情况下见到老熟人,还是个有身份有背景的顶尖高手,一般人都该上去表明身份套近乎求帮忙,闻月章却不同。
他不乐意见付留云。
准确的说,是他不愿意见任何以前相熟的人,付留云更甚。
闻月章是死过一次的人。
他死于十一年前的仙魔大战,死得彻底,连魂魄都碎了个干净,他自认死得不体面,也从没想过会再回来。
大约一月前他苏醒时便发现自己身处闻家禁地,四周画着个聚魂法阵。
闻家禁地非家主令不得擅入,他年少时做过几年闻家少主,也曾去过几次,因此一眼便认出。
可他仔细想了许久也未曾想明白,到底是何人将他尸身安置在那,又费尽心思为他聚魂。
只是,救他复生之人大概也没想到,他在魂魄尚有残缺的情况下居然会提前苏醒,所以并未布置什么阵法结界阻止他离开。
想不清楚,闻月章也不愿再去想。
无论是谁,他都不在乎。
他只想离开闻家。
于是那天,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他死前画的符,一连把所有缩地符用掉,怕路上撞见谁认出他,还吃了一颗易容丹变过容貌,这才出了闻家。
符修与剑修不同,修的是魂魄之力,越是修为高的符修魂魄越强悍,闻月章自然也是。
但那是他死之前。
他苏醒后魂魄不全,身体又多年未曾动过,催动符纸、画符,任何要动用魂力的,他都经不起太多。
缩地符无法选择地点,他也不知自己是到了哪里,只能大致判断出不在闻家所辖的兰溪境内,之后便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已被周伯所救。
他从周伯口中了解到,这里是渭南城西的少华山,距离他身死已过去十一年。
十一年间仙门变化不大,四家一派仍在,只有魔族不存,当年的魔域如今也是仙门中人镇守。
不过,那都与他无关。
他无意与旧人旧事瓜葛,便化名章问留在周伯家养伤。
说是养伤,其实只是静养,稍微平复那几张符纸带给他的损害而已。
他缺了一些魂魄,寿数有定,再养也没几年可活。
这样也合他心意。
他本就没想过会回来,如今重返世间,不论为他聚魂的人是谁,于他而言都只不过是一场意外。
他不愿死在闻家,其他的反倒没所谓。
当然,他也没想过自己了结。
那么多人希望他死,若是连他自己也一样,倒也有些可悲。
于是,闻月章就抱着这样的心态,打算在这个山清水秀、人烟稀少的地方安度余生。
或许几年后他会埋尸于此,听风听月,和这山林一道静寂。
只是不曾想,会出这样的事。
他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付留云。
闻月章苦笑。
唯一庆幸的是他离开闻家时吃了一颗易容丹。
那丹药除非自己解,否则一个月内都不会失效,如今功效尚在,付留云应该没有认出他。
身前那人一直未回头,只余光稍瞥了一眼便已收回视线,声音不高不低:“公子可还撑得住?”
一如当年的声音,只是比从前多了份生疏与冷淡。
闻月章垂下目光,压低了声音道:“没事。”
付留云似乎愣了一下,仍旧没有回头,执剑注视对面之人,抬高声音,落着清凉月色,分明是夏,却仿佛也带了几分寒霜:“放下那孩子。”
“你是何人?我凭什么听你的?”领头人笑着问。
“阁下应该不想魔族现世一事被仙门知晓。”
领头人眸光微闪,眉心印记如灼盛放,浑身气息乍出,冰冷杀意不加掩饰地显现出:“你以为,你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
付留云没再与他废话,手持惊阙,闪身攻向那人。
领头人不甘示弱,挥剑迎上。
只是,付留云与闻月章这种只学了一点皮毛的假把式不同。
付家本就是剑修世家,付留云更是朔月峰主亲传弟子,手中还有一柄惊阙,当年在剑之一道上便已是仙门佼佼者,更何况十一年后。
正如闻月章所料,领头人没几招便被凌厉剑式逼得连连后退。
他静了片刻,脸上阴沉褪去,又换上一副笑面,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将周平打晕过去。
“好剑法,只是……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
他不知是何时取出了碧云两仪灯,从中分出一道碧火,猛然向一旁的闻月章袭来。
——他知道挡不住付留云,便对闻月章出手。
若是以往,闻月章再不济也能躲开,只是他自复生以来一直身体不好,本就伤势未愈,又强行画了缩地符,方才还与那十几人打了好一会儿,眼下再难支撑。
他现在怕冷又怕热,碧火扑面而来,灼热感烧得他不舒服,额上当即便冒出了汗,喉间咽了几次的血还是吐了出来,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意识残存间,碧火并未烧到他身上。
有人接住了他。
温暖又凛冽,像初春霜雪,很熟悉的感觉。
是付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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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绕在周身的气息太过熟悉,恍恍惚惚间,闻月章像是又回到了十五岁拜入玉泽山那时候。
那年他在山门前看见付留云,高声唤住人,两人一起过了天市门,之后又在同一天于元天峰各自拜入师门。
他二十出师下山,满打满算在玉泽待了五年。
并不算长,于修仙者来说也不过一次小闭关的年限,但就是那短暂的五年,却是他后来时常怀念的日子。
没有死尸,没有疫病,没有那么多恩恩怨怨,也没有那场大战。
那五年里,他身边一直有付留云。
他们一起在各派弟子齐聚的溯本峰上基础课,他不乐意听那些剑道理论,便时常趁着教习长老不在偷懒,一边靠着付留云小憩,一边叮嘱他看着人什么时候回来。
闲暇时,他们也曾一起去后山游玩。清规堂弟子巡山经过时,他总会拉着付留云躲入山涧,用一道隐匿符藏住两人气息,等人走远了再出来。
自小便活在别人期望中的付家小少主,被他拉着干了一件又一件“坏事”。
玉泽规定入门后从第二年起,每年都要至少下山做一次任务,做任务前只要去溯本峰集星殿报备一声,便能拿到腰牌出山,回来时再上交腰牌。
此外,玉泽每月会给弟子一次下山机会,但必须在一日之内回山,晚归或不归,都要去清规堂受罚。
那时候每次他下山,总喜欢拉付留云作伴。完成任务之余,也总会在人间多逗留几日,偷一偷懒。
付留云只当不知陪着他闹。
回去后,他身为从犯,自然也不会告密。
其实当年拜师时,仙门四家同在,陶家小姑娘陶吟、徐家少主徐朝寒,还有他弟弟闻丰予,甚至谢峰主的女儿谢悦也同他们一起,但也许是因为兰溪初次见面时付留云那满身霜白让他看得不惯,也许只是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小心思,他并不乐得同其他人谈欢,总是更习惯拉着付留云一起,入红尘,看人世。
那时闻丰予在一旁,时不时便要呛他几次,他也不甘示弱,每每都会跟人对呛回去。
后来与徐朝寒那些人熟起来,他们便总在一旁看着两人对呛,笑意盈盈地讨论谁会赢,最后大多是被付留云拉开才结束。
再后来下山,他与付留云在兰溪分别,各自回家,见面时间也少了起来。
可这同窗情谊却未曾消减。
若是在某些时候他们不期而遇,还要约着喝酒谈天。
闻月章死前他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是他送付留云离开昭平那天。
那时仙门聚兵与魔族开战,付家在北站场,闻家在东战场,一别至少也是数月。
大战在即,谁都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活着回去。
那时,隔着一段距离,他笑着跟人说:“听我娘说,不尽欲又出了新品。等大战结束,我在兰溪等你,不许失约!”
只是后来,是他没去赴约。
梦在这里结束。
昏迷前那股凛冽又温暖的气息,在他清醒那一刻便已散去,如梦似幻,让他还有些恍惚。
自一月前苏醒,他其实不太常做梦,更多时间都是难以入睡的。
他时常在夜间辗转苏醒,咳得止不住,胸口处的剑伤每每作疼,似曾相识的利剑刺入心脏的感觉,折磨得他整宿整宿难以安歇,很是难熬。
也许因为这一次是昏过去的,他反而难得睡了个好觉,还鲜有的做起梦来。
只是那些于他而言,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
玉泽,昭平,闻家,还有那些人,都是上一辈子了。
闻月章撑着身子坐起,清清脑子,将那些陈年旧事抛出去,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情况才去打量四周。
看屋内陈设,这似乎是一家客栈。
他正琢磨,一人推门而入。
付留云走近跟前放下一碗粥,不知是否是错觉,闻月章总觉得他比那日夜间温和不少,那份挥之不去的疏离感好似减淡些许,随着远去的夜月一同散去。
“这是渭南城西一家客栈,你昏睡两日,身上的伤我已找人看过。只是这里偏僻,驻地丹修不多,品阶也不高,随便用药可能起到反效果,他们便给你用了药先缓着伤势,能撑半月左右,等之后再去找高阶丹修慢慢治。”
“我睡了两日?”闻月章有些惊讶。
付留云点头。
闻月章暗自咋舌,扫过空荡荡只有他们二人的房间,迟了片刻,突地想起来什么,急忙问:“周平呢?我是指,那个孩子呢?”
“你之前塞给他一块玉泽身份牌,我借那玉牌寻到他现在还在城内,只是我非玉牌之主,没法寻到具体位置。但他们既然留在城内,就一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等你好一点,我们便去寻他们。”
玉泽山的身份牌入师门便会发放,内有主人气息,独一无二。旁人可以通过身份牌找主人,反之亦然,但无法找到具体位置,只能有个大概信息,只有玉牌之主才能找到玉牌具体所在。
闻月章这才稍稍安心,想到二人眼下这情形,他拱手对付留云道了声谢。
“多谢公子相救,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付留云。”
他故作讶异:“失敬,原来是付家的留云公子。在下章问,一介散修,今日得见留云公子,实在有幸。”
付留云似乎顿了一下,注视着他,声音有些低沉:“……你认识我?”
“清河付家的少主,自然知晓。”闻月章浅笑道。
睡了两天,肚子有些空,身上也没力气,闻月章端起一旁的粥,刚入口就皱起了眉头。
粥温度恰好,味道也很好,软软糯糯,他还病着,这样的粥正适合。
唯有一样缺点。
太甜了。
其实没有放很多糖,只比寻常粥稍微甜了一点,从前他也总喜欢吃甜的,只是或许是时过境迁,他也变了太多,这样的味道,如今他吃着只觉得腻。
“不合胃口?”
闻月章摇头:“没有,只是不太习惯吃这么甜的。”
虽不习惯,他也没停下,就着碗继续喝,总归好好一碗粥不能浪费了。
“知道了。”付留云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
知道什么?
闻月章疑惑地望向他,付留云却也没再说话,站在一旁,像个安静的木桩,死物一样一动不动。
待到喝完粥,付留云像是一瞬又成了活物,走上前,将碗接过放在一边,冷不丁问了一句:“你似乎魂魄有损?”
闻月章一怔。
记忆中,付留云并不通医道,大概是来看伤的丹修告诉他的。
他轻嗯了一声,随口道:“陈年旧伤,不妨事,查玉牌找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闭上眼睛,默念搜查术的口诀,指尖凝出一道光,点在眉心处。
渭南城不大,搜查的速度也很快,不出半刻便有了结果。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