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运当头》漫天狂沙

2、许忘川

　　江群做了个怪梦。

　　但他起床以后却怎么也记不起来那怪梦里都有些什么，只知道这个梦的内容对他很重要。

　　非常重要，能影响人生的那种。

　　“难不成是梦到了彩票中奖号码？”

　　江群从床上坐起身，怅然若失。

　　昨天从宿舍离开后，江群一整天都在跟负责指导他毕业论文的导师还有同组同学沟通项目进度。导师聊到一半提点几句就撤了，剩他们组四个人想办法推进，总体来说还算顺利。

　　接着去图书馆搜集资料，实地调研，回租房整理文件，一直忙到晚上，江群才得闲端着面条坐在电脑桌前看剧放松，一不留神就看到凌晨。

　　连后来怎么睡着的都忘记了。

　　直到走进浴室洗漱，江群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异样。

　　他的手从自己头顶挥过去又挥过来，跟赶苍蝇似的。

　　不为别的，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头顶飘着个“鸿”字。这个字悬在半空，很像是古早网游里，每个玩家头顶着的ID名。

　　“怪事。”
　　这个字摸不着却能看得见，还能随着江群歪头而倾斜，始终保持在头顶正中央的位置。

　　不过这不算什么，让人难受的是这字周围有圈土豪金炫光，仿佛是充值VVVIP后获得的高亮特效，让人半点都忽略不了。

　　怀疑眼睛出问题的江群拉开卧室窗帘，打算看看路边绿化带洗洗眼睛。

　　然而这一看，情况不但没好转，反倒变本加厉——他现在不光看自己头顶有字，路人头上也顶着字，就连偶然窜过的野猫野狗头顶也有字。

　　这俨然已经不是眼睛的问题，江群现在非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一觉醒来精神出了岔子。

　　“叮咚。”
　　有人按门铃。

　　正当江群准备去外间开门，一只麻雀忽地撞到卧室窗户玻璃上，晕头转向倒在窗台。

　　江群一惊，连忙去开窗户，不忘回头对大门喊：“马上来！”

　　他正寻思找个盒子临时把麻雀装起来，给它救助一下，没想到那头顶马赛克的麻雀却在他打开窗户的瞬间满血复活，跟着灌进屋的寒风一起朝他扑棱过来。

　　江群下意识抬手抵挡。

　　幸好，那麻雀只是掠过他头顶，绕了一圈像是表达完感谢就飞走了。

　　看样子小鸟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检查过肩头没有鸟屎，江群利索地关上窗快步走到门前，边走边问：“谁？”

　　这公寓就这点不好，防盗门上连个猫眼都没有，底楼安保也一般般，难怪大多数姑娘都不敢租在这。

　　以至于本层左邻右舍合计六间房，住的全是小伙子。

　　阳盛阴衰到极致。
　　倒也挺合他意。

　　门外的人飞快回答：“是我。”

　　江群心头一跳，听出是许忘川的声音，给他开了门。

　　许忘川是江群爸妈住的那套房邻居家的儿子，比他小三岁，小时候常在一块玩儿，算是相熟。

　　夏天那会许忘川高考江群还给他辅导过功课。不过江群觉得他不需要辅导，许忘川成绩向来拔尖，又很自觉，就算无人督促也能很好地完成复习。况且江群只是考运好，平时成绩很一般，自觉辅导对方时没出多少力。

　　这不，分数下来，许忘川正常发挥，上目标志愿再稳妥不过。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许忘川本可以去任意顶尖高等学府，最终却选择留在本市，跟江群同校。这倒不是说他们学校不好，他们学校是省内排行第一的名校，放在全国也能排进前十，只是以他的分数，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偏偏许忘川又冠以这个选择离家近，心仪科目任选的理由，让家人挑不出毛病。

　　江群认为他那会最大的功劳应该是许忘川考前忘带准考证，是他第一个发现并给人送过去的。

　　不过江群有自知之明，担心许叔叔一家日后知道他的性取向会对他另眼相看，平日里非常注意跟许忘川保持距离。

　　辅导时也尽量不跟他待在密闭的空间，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辅导期结束江群就到外面物色好公寓，跟家人出柜后就自己搬了出去，反正大四下学期要准备毕业论文和实习的事，没多少课，可以不用长住学校。

　　说来也巧，江群长这么大总共搬过三次家，每次都能和许忘川做邻居。

　　最长间隔不超过俩月，可以说是非常奇妙的缘分。

　　只是碍于江群自己的问题，就算是上了同一所大学，两人也并没有特别亲近。

　　上次联系还是许忘川主动请教他关于学校的问题。

　　所以当门外的少年用颇为亲昵的称呼喊他，还热情地冲上来一把抱住他的时候，江群足足愣了两秒。

　　事出突然，没防得住。

　　“球球，好久不见！”

　　江群垂着的手指动了动，有点不知所措，但也不忘往许忘川头顶瞥了眼——一个颜色略显暗淡，闪烁着银光的“魂”字悬于他头顶，不知是何意。

　　江群斟酌用词：“你这是……丢了魂？”
　　不然怎么一早跑他这儿来说胡话。

　　还有，对着他这么大个人，许忘川这家伙是怎么叫得出口“球球”这样的小名的，好羞耻。
　　就连江群爸妈都很久不喊他“球球”了。

　　许忘川：“没有啊。”随后跟只猫儿似的把脸深深埋进江群颈窝，颇有种“久别重逢分外想念”的模样。

　　猝不及防再一次被狠狠地投怀送抱，江群瞬间绷紧身体，又劝说自己放松下来，要表现得自然点，刚说一句“别闹了，痒得要命。”，脸便被硬物戳到，这才发现许忘川的背上竟还负着柄三尺桃木剑。

　　终于找到理由把人拉开，江群正色道：“你背着这玩意干嘛？”不会是入了什么邪|教吧。

　　距离拉开，上下一打量。
　　面前的少年身穿白色羽绒服配浅色系牛仔裤，较常人颜色略深的杏眼微微睁大，卷翘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面上一派单纯，并不像神志不清被洗脑的样子。

　　反倒，有点可爱。

　　对视一会，江群先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别的不说，许家弟弟的长相倒是完美戳在他审美上：身高腿长，皮肤白皙，脸蛋漂亮，嗓音清澈，关键人还近水楼台……

　　咳咳，打住打住，对窝边草下手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况且直掰弯多缺德。

　　江群稳住心神，重新对上许忘川的眼睛，“我跟你说，外界的诱惑的确很多……”

　　少年打断他的话：“球球，从今天起我就正式搬来和你一起住了，房租我也会付一半的。”

　　“……但我们要坚守本心摒弃世俗的欲、啊？你说什么？”江群大脑还没转过弯。

　　许忘川一展皓齿，把话又重复一遍，那面上盈满期待。要是情绪能具现化，江群大概能在他身后看到条摇动不止的毛绒尾巴。

　　江群这才注意到少年身后不远处立着的超大行李箱。

　　眼睛的问题还没解决，他又获得了跟许忘川同居的机会，仿佛老天爷给他的巨大考验。

　　把人领进屋没多久，江群果然接到了他妈打来的电话，江母在电话那头耳提面命。

　　“小许这阵子要到你那暂住，又是同校，方便你就多照顾他点儿。学校宿舍条件艰苦，你许姨家不想他继续住宿，又不放心让他单独在外面租房子，就想到了你。我警告你不要误导别人家小朋友啊，你那点癖好咱们懒得拧，但你可不能让许姨的宝贝儿子也受这种苦……这个社会没有你们年轻人想象的那么宽容的，要被人排挤的知道吗？实习找到工作一定跟妈知会一声。对了，小许到你那记得给他煮点好吃的，别老是一碗面条对付，要多吃水果多喝水……”絮絮叨叨，好一串叮嘱。

　　江母语速快且密集，以致江群完全找不到插嘴的机会，只好概以“好好好”、“是是是”应下。

　　江母忽又问：“吃饭了没？”

　　江群打哈哈：“呃，啊，刚起。”

　　江母语带嗔怪：“几点了才起，都快中午了！这会小许都该到了！赶紧拾掇好带人弄点东西吃去。每天就知道睡觉，晚上拼命熬夜，这样很伤身体的，年轻的时候不知道，老了你就懂……”

　　好不容易熬到电话挂断，江群和许忘川大眼瞪小眼，见少年又要腻过来，江群眼疾手快拦住：“停——许忘川，我们没有熟到这份上吧？”

　　他说完这话，许忘川却是面带愕然，显然比他更惊讶：“我是异鬼。”话里还夹着点说不上来的委屈。

　　江群：“？”
　　他怎么听不懂许家弟弟的话，是终于能脱离父母掌控高兴过头脑子秀逗了吗？

　　约莫是江群看傻子的眼神太明显，许忘川抿了抿唇，指着头顶，“灵魂伴侣，这回有字据为证，你赖不掉的。”

　　哈？

　　许忘川的语气，就像在控诉江群对他始乱终弃还敢忘得一干二净。

　　江群先是没忍住喷笑出声，“……你小子，跟我开玩笑是吧。”说起来自许忘川跟他考到同校后，他就一直有意在疏远对方，莫非被看出来了？还是他在学校听到了什么传闻？

　　笑到一半才发现许忘川的表情认真，并不像在开玩笑。

　　加上对方精准指着头顶的“魂”字，慢慢地有种荒诞魔幻之感浮上心头，江群迟疑道：“你……也看得到字？”江群比在自己头顶一寸处，那个“鸿”字大体所处的位置。

　　就在江群做好洗刷三观的准备时。

　　许忘川却不假思索道：“看不到。”

　　江群无语，许忘川又道：“只有你能看到，毕竟你有‘鸿运’牌。封印解除，命牌的气息会外露，令鬼那些脏东西会找上门，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江群：……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以及，他，江群，成长于红旗之下，吃五谷杂粮，信奉科技飞升，普通毕业人一个，长这么大从来没碰到过怪力乱神之事，更不信所谓的鬼神之说。

　　深吸口气，江群俯下身把许忘川拿出来的行李一件件塞回去，“走，我送你去戒网所，相信杨教授的电疗法近日该有新突破了。”

　　“你真不记得我？”许忘川按住江群的手，满眼的不可置信。

　　江群不在意地道：“记得啊，你是许忘川嘛！”

　　少年蹙眉，蓦地变脸，瞳仁黑色的部分霎时扩散，直至漆黑不见眼白，原本只是略长的短发在须臾之间暴涨，墨色铺地，无风自动。

　　许忘川本就姣好的面容在这种变化下，雪肤红唇凭空转变为妖冶诡邪。

　　而本该明媚光亮的室内也紧跟着暗淡下去，不知从什么地方刮起一阵阴风，室内温度骤降，呼吸间空气就变得冷飕飕，叫人不自觉打起寒噤。似有某种未知的力量将天光阻隔，零星麻点横亘在熟悉却陌生的家具陈列间，视野和意识一道飘忽起来。

　　他们好像还在原来的空间，又仿佛不在。

　　一时间，鬼气横生，妖气肆溢。

　　望着这一幕，江群只觉喉咙发紧，心脏砰砰跳得飞快，腿微微发软，一下坐倒在地。

　　脑中缓缓浮现出四个字：艳鬼索命。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闲心分神去看许忘川的头顶，大概是坚信默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能驱鬼给他的狗胆。

　　只见许忘川头顶的“魂”字淡去，变成了刺目鲜红的“异”字。

　　眨眼的功夫，一切又恢复成原样。

　　面前少年清冷依旧，眸中带光并无异样，仿佛江群刚刚看到的都是幻觉。

　　少年欺身上前，凝目紧盯，生怕错过眼前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怎么样，对刚才的样子有印象吗？”

　　太近了！

　　江群鼻头一暖，赶紧伸手捂住，说出来的话也有点磕巴：“你、你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