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牙》萨拉汗丁

81、预定未来

　　闻逐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已经很累了，尤其是黎天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所有的一切压力都往他头上压来，夜莺和老狗的牺牲，黎玉冷冷地对他说着：“牺牲你自己吧，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

　　他不得不承认，黎玉的做法是自私的，也是最符合当前共同利益的，尽管牺牲的是他自己。

　　闻逐华翻出了他所有的行李，并坐到书桌前面，他打开灯，翻开张信纸，在这张淡黄色信纸上开始写信。

　　他犹豫了很久，将钢笔吸满墨水写道：

　　连弟，见字如面：
　　来南邦已经月余，所见所闻皆使人心累，而今日我又被托付一件泰山压顶的大事，深感疲惫，因此想给你写一封信。
　　我这个人从来对于感情从来都是淡淡，不愿意将真心交付出去，以免受伤，平生朋友不多，幸而在学生时期遇到了你，为你挡刀是我之愿，护你周全实在是我平生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
　　在这片土地上再次捡到你的时候，我曾经考虑过、犹豫过是否要将你送往北边，但是处于私心、或者是某种愿望，我想要让你留在我身边，毕竟我实在孤独。

　　多年以来，如何生存下去，是这片土地教给我的，我们生于天地，然后在大地上艰难生存，我的平生夙愿，你已经陪伴我都一一完成，现在，为了不让更多的人遭受同我一样的痛苦，我决定再次自私地去做一件事情。
　　待你看见这封信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们将赢得胜利——去往我们在山后面找到的石窟，在洞口往左边走，将石壁凿开——所有的宝物都藏在这里面，这是师父和我唯一能为你留下的。
　　回国后，如果有机会，请为我在故乡载下一颗树，我愿意在故乡迎风生长，呼吸着故乡的甘露与风霜。
　　如有来生，还愿意同连弟再度聚首。
　　一愿连弟生活美满，二愿连弟步步高升，三愿连弟长乐健康。
　　潮生，永诀。

　　闻逐华用手指擦拭了下眼角，将信件折好，他想了会，唤来白叔，将自己的包袱连着信交代给他，待到有个叫连潮升的男子过来，便将东西都交给他。

　　托付完后事，闻逐华凭空觉得心间生出了一股力量，因为他已经不再害怕，只觉完成任务后，就能够去和母亲团聚，再不用叨扰人世间纷纷怨怨。

　　闻逐华走出自己的房间，用过饭后，便让黎明载他去戏馆子，借着要熟悉场地的由头，看看能不能再遇到黎天。

　　戏馆子门口已经停满了各家戏房的车，管车的小二见到是黎府的车，笑嘻嘻地迎接上来，为两人加了塞，闻逐华便自顾自地往里面走，见到王妈妈正在和两个同样打扮的人说话，闻逐华便轻哼了声，带着笑容走过去。

　　“哎呦黎少爷，您来啦！快来坐，”王妈妈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她伴着满身香风轻扑到闻逐华身上，将身边的凳子用帕子擦擦，将闻逐华按到凳子上，又对身边人随口介绍了几句，说道：“您来得可真是时候，现在啊，要表演的戏房都在练习呢，都想在黎大人面前出个大风头！”

　　“王妈妈，这可是知道，我排位第几啊？要是排在第一个，我可是会紧张的，”闻逐华笑笑，对王妈妈拍拍手：“这外面吵得不行，还有包厢吗？我上去坐坐。”

　　“当然有了，来，黎少爷随我走，”王妈妈不着痕迹地把黎明递过来的银币收好，笑着凑近闻逐华，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就凭您和黎老爷的关系，肯定是把您放在压轴的位置呀，你说是不是？

　　“来，就是这里，黎少爷请进，有什么事情拉下绳便成。”王妈妈扭着屁股走了，黎明便双手环胸，向闻逐华点点头，闻逐华关上门来，从包厢的窗户往外看。

　　整个舞台被扩建开了一半，其上还加了许多民俗装饰，彩带、贴纸都有，还挂上了许多本地特色的面具和彩色小人，显得有些浮夸，其上正有戏团子在吊嗓子和排练，闻逐华回忆着刚才路上，正在运送戏团工具的佣人，猜想着自己的物品到时候怎么运进来，想必黎天会在这里做手脚。

　　等到快宵禁的时候，下面的戏团子也已经累得不行了，中途闻逐华还让黎明去放了会风，黎天一直没有来，闻逐华便揉揉困乏的眼睛，起身准备回去。

　　轿车准备拐弯的时候，闻逐华忽然道：“前面绕个圈，我想看看那个药店开没开。”

　　这是个很合理的要求，黎明并没有反对，便让轿车顺着道路绕了个弯，闻逐华见到药店的小二正在把门拉上，想了会，知道这里还没有被发现，自己还是不要再多生事端，便没有再说话，闭上眼睛任轿车开走。

　　“这辆轿车看起来像是黎家的，只不过不知道是黎温的还是黎玉的。”巷子中传出男人的声音，是个独眼龙，他从黑暗中走出来，身上穿着新德市时兴的长衫，显得不伦不类的。

　　同他一起走出来的还有另外三个人，分别是个戴眼镜的寸头男，一个手指弯曲，手臂十分有力的高大男子，还有个文质彬彬，左脚一瘸一拐的青年。

　　“幸好赶上了，今天没能入城，不知道明天又要生出多少变数。喂，阿生，你可别看到有关于黎家的东西就发疯啊，任务要紧。”寸头男推推眼镜，没有回头就说道。

　　连潮升深深地目送着轿车远去，过了许久，直到高大男子过来拉他走，才轻声回道：“知道。”

　　闻逐华是在第二天才知道，黎温把时间提前一天的事情，他看着黎玉，嘴唇颤抖着问道：“他开始怀疑了？或者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也有可能是安吉快顶不住了的原因，他这么发疯也是很正常的，第三方一直在身旁窥探，又不出手帮他，我亲爱的哥哥可着急了。”黎玉轻轻地拿起打磨成长牙状，反射出微光的枪，对闻逐华道：“来吧，试试看，这个尺寸严格按照你提供的尺寸来的。”

　　闻逐华逐一抚摸过摊开在桌面上，用布垫着的长牙，这里面每一根都装满了足够的弹药，并且组成了一个简单的激发装置。

　　他将八颗牙并拢在手中，感觉到重量明显多了一些，到时候只要他在表演的时候，将八颗牙在嘴中收拢到一起的瞬间，点燃引线，那么只需要短暂地两秒，它们就会变成可怕的武器并夺走约翰孙和闻逐华自己的性命。

　　“很合适，尺寸刚好。那么我就去戏馆练习了。”闻逐华想了会，问道：“到时候这个东西不会被发现？”

　　“我会让黎明带着帮忙检查，他会掩护你，自然之后就看你的表现了。”黎玉笑着道：“如果你完成了任务，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当然，你可以现在说。”

　　闻逐华站了一会，没有回头地说道：“把我的骨灰收集起来，找到之前的吴用村长的村子，帮我埋葬在祠堂里吧。多谢。”他向着戏馆子去了，内心无喜无悲。

　　今日王妈妈亲自来帮他画上了半脸妆，额头全红而脸颊黑白，黑白线条如两条长蛇般，沿着脸颊中轴线对称分布。

　　“黎少爷，这妆容可不是谁都能画的，您还是换个吧？”王妈妈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一缩，又劝说道：“要是画了全脸，鬼神可会发怒的。”

　　闻逐华笑了起来，他已经做完了准备，此时穿上黑白云纹戏服，脖颈带三尖，背靠四旗，吊鱼上鬼神脸怒视，立于台上，未闻其人，先闻鬼怪嘶嚎声。

　　他几步走于台上，旋转之时，背旗飘带随之舞动，闻逐华怒目圆整，口中两颗长牙毕现，舞动时双手平举，端地是十分骇人。

　　练习完毕后，闻逐华向王妈妈点点头，示意他辛苦了，又把身上的物件交给他保管，王妈妈便笑着对他道：“黎少爷，有些事情尽力去办就好，万万不可付出太多，甚至牺牲自己。你看看我，就是为了办好这戏馆子，落下了残疾。”

　　闻逐华迟疑了会，见到王妈妈脸上带笑，眼神中却是淡淡的，便回应道：“王妈妈说得是。”他向王妈妈深深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演出的那一天很快就来了，闻逐华仿佛回到了，第二天要大考的前一天，他甚至都没有失眠，睡得很好，清晨醒来时，白叔正在布置餐厅，见到他还惊讶道：“少爷怎么不多睡一会。”

　　闻逐华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抱，没有再等黎玉，他用完早餐，在花园里散步，呼吸着清晨的清新空气。

　　他发现了往日里很少去看的东西，清晨沾满了露水的，正在开放的花，还有顺着植物茎叶往上攀爬的昆虫，闻逐华仔细地看着它们地生长，直到太阳升起来，他才离开花园。

　　黎玉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她站在木梯上面，从高往低看，淡淡道：“你该出发了。”

　　“是，我该出发了。”闻逐华点点头，今日他穿着一身白衣，长褂上纹着浮雕质感的纹绣，他转身离开了这里，向着阳光下站着的黎明走去，再没有回头。

　　闻逐华稳稳地坐上了车，对黎明道：“走吧。”

　　“好的，闻先生。”这是黎明第一次这么叫他，闻逐华笑了笑，他没有看窗外，闭上眼睛，静静等待自己的命运到了。

　　轿车发动了，它开往了预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