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祈福，良缘夙缔》几枝芽

8、不问尘

　　倏忽间，隐隐有风从洞里传来。大逢山同别的山不太一样，此处镇压凶兽，常有阴邪之物出没。万年来，阴气不断被山体吸收，导致每一寸土地每一方石壁都散发出阵阵的恶臭。
　　她从前也算是养尊处优，像大逢山这样恶劣的环境自然是没见过。下坠的过程中两只胳膊紧紧抱住陆苍，心里想的是能捡一条命便捡一条命，总比从这么高的空中掉下去摔成一滩烂泥的好。

　　为什么这么怕死，其实神仙和人一样，会疼，会流血，会呼吸，有喜怒哀乐。真正做到无欲无求不受外界影响的神仙，她想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没有。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弱小，所以面对强大的人时，她便会自然而然的依靠他，陆苍就属于前者，她理所当然的躲在他的身后。
　　落地的瞬间，陆苍沉沉的嗓音也响了起来：“好了，可以松开了。”

　　“唔。”她放开陆苍，环顾四周。不仅洞外看起来漆黑一片，连洞里也是漆黑一片。她下意识地往陆苍身后靠，不管如何，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她唯一能信任的就是他。
　　由于环境黑暗，她看不见陆苍的表情，只能闻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确认他的位置，然后跟在他身后往里走。
　　如果现在能有一束光照亮陆苍的脸，她觉得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很嫌弃自己。

　　虽然不知道洞的另一头是什么情况，宋甫又将这里形容得非常凶险，但是从陆苍眼下的样子来看，这里还算是比较安全。
　　就这样静静地走了会，两下无言。
　　直到一道浑厚低沉的回音从深处传了出来，听起来似乎更像野兽的低吼。道路狭窄，洞里又没什么光线，他们一路上都是摸黑前进的。

　　她一听，顿时汗毛都竖了起来。直愣愣地定住脚步，抬手摸索着陆苍的位置。
　　“仙君……”她握紧了手心，又在空中胡乱抓了一下。陆苍侧过脸斜睨了一眼，听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于是停了下来。四周寂静无声，她又喊了一声：“仙君。”
　　本来这个距离伸手就能够着，她却抓了个空。因为陆苍已经来到她的身后，半响，背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怕了？”

　　她老实地点点头：“有点。”
　　陆苍垂了眼睫，问道：“要不要回去？”
　　来都来了，怎么可能再回去。天黑之前，她势必要拿到蛟珠换回女娲石。此刻，那声低吼又传了过来。光听这声音就知道双头蛟一定不小，月鸣的目光紧紧盯着里面，坚定道：“不！”

　　他其实想看她笑话来着，可听她如此认真的回答，不由挑起眉头。
　　此时，脚下的土地忽地发生剧烈的抖动。月鸣迈开步子往□□了倾，又往右倒去。石壁上的碎石脱落往脚边砸了下来，她来不及想，回头一把抓起陆苍就往里跑。
　　越往深处跑，山体的通道就越宽。察觉到抖动停下后，她也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刚才光顾着跑了，到了这里才隐隐约约看见一丝光线从洞穴的上方照了下来。

　　一块巨大的洞石矗立在潭水之上，石头缠绕着数根又长又粗的铁链。她看他一眼，试探着往前移了两步，借着微弱的光，视线落向洞石。
　　待看清楚后，眼前的景象令她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什么洞石，而是盘旋在水中的双头蛟。蛟身乌黑，鳞片像小山一样凸起，不似蛇那样光滑。双头蛟的两颗脑袋半沉在潭水中央，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两颗石头。

　　她吓得弹了回来，走到陆苍身旁。陆苍微微侧目，伸手的一瞬，一柄长剑已经握在手中。
　　月鸣抬眸，对上陆苍板正的脸，他将长剑递到她身前，淡淡道：“去吧。”
　　月鸣愣了一愣，盯着长剑有些窘迫。他留她在钟游山本就是为了让她跑腿的，修复神镜需要的材料很多，蛟珠确实是其中一种。原本也不打算让她来取，只是一见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就莫名不爽。

　　明明前一秒还跟薛慈在山脚有说有笑，下一秒回到竹舍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也说不清什么缘由，总觉得她虚情假意。
　　他何尝不知道她在装模作样，他只是没拆穿罢了。陆苍想看看她会怎么做，从表情来看，她倒是吓得不轻。
　　她没有半分犹豫，接过长剑就往双头蛟的头部刺去。剑光一闪而过，双头蛟听见声音蓦地睁开了眼。虽然铁链锁住了它的下半身，可面对如此庞然大物，月鸣心里还是咯噔一跳。

　　远处看时已经觉得汗毛耸立，近处再一瞧，突然感觉陆苍都变得眉清目秀了起来。他虽喜欢为难自己，不许她这样那样，还爱摆架子。但是和眼前这个比起来，她还是更愿意面对陆苍。
　　对了，说起摆架子，她从前还是公主呢。
　　可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重光洞里了。再看陆苍，表情淡淡的，他芝兰玉树，他白璧无瑕，反正事不关己，他就算再好看，那颗心也是石头做的。

　　好在太子兄长疼爱她，怕她被人欺负，还教了她许多套剑法。做公主的时候用不着，现在倒是正好派上用场了。
　　转念一想，陆苍的这柄剑应该也算是上等法器罢。他送薛慈的那柄剑既能诛神又能斩鬼，他的东西应该都不差。
　　有了法器和剑术的加持，说不定还有点儿还手之力。

　　她的剑快到有些看不清，剑影落下之时，双头蛟也朝她猛地撞了过去。蛟尾不断地蠕动，摆尾时掀起一股巨大的水花，潭水似雨水般从天俄而骤降。
　　水花溅到她身上就如石头砸来那样重，她踏着铁链纵身跳下，刚要刺上头颅的一刹那，双头蛟的另一半头便从水中抬了起来。

　　它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月鸣，张口便向她咬去。她抬手化了一道光，奋力挡住双头蛟的攻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她被蛟尾拍落下来，直直砸到石壁之上。
　　坏了，这还没开始正式的打呢。她扶着石壁站起来，腿颤得厉害。

　　双头蛟被惊醒，发了狂，蛟身不断挣扎，整个洞穴都是铁链摩擦的声音。她抬头看向双头蛟，心道不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闻到了冷冽的气味，陆苍宽大的袖袍将她罩住，腾出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长剑：“还是我来吧。”

　　话落下的一瞬，他已经奔着双头蛟去了。元清尊神擅用法器降伏妖魔，门下弟子唯有陆苍不同。陆苍的强大不仅仅是修为，还有他的登峰造极的剑法。
　　他轻盈一跃，腾空而起，脚踩黑雾拔高数尺，负手执剑，穿梭在黑雾之中。双头蛟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周身仙气庇体，一旦黑雾靠近，瞬间化为虚无。

　　双头蛟受到攻击后向后退了几仗。霎时，潭水涌动，它发出惨戾般的叫声。一瞬间，天地动摇，蛟尾高高抬起，猛然朝他袭来。
　　他低眉瞟了一眼后方的月鸣，二指并拢，法力化作一股灵光围住双头蛟。
　　空气中传来腐肉的腥臭味，陆苍鼻翼一动，顿时紧锁眉目。手里的长剑向双头蛟斩去，风声呼啸而过，飒飒作响。

　　紧接着，它的另外一颗脑袋张开血盆大口突袭而来。他挥手拔剑，剑尖劈了下去。起落之间，天空竟然下起了血雨。
　　那剑被震得飞了起来，陆苍心口猛地一跳。
　　就在这时，月鸣忽然出现在他身后，她接住了掉落的长剑，两道身影相对而立。洞中数千只萤虫散发出幽幽暗光，将二人面容照得一片通明。

　　月鸣掠地飞过，影影绰绰，速度快到看不清虚实。那剑抵在双头蛟的喉咙，眼看就要刺了进去，耳边徒然轰声巨响，一张复杂且神秘的结印从地面唰地弹起。她脚下一空，就要坠下去。
　　陆苍容色一变，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护住。没有任何缓冲的时间，二人双双坠入潭中。

　　好凉，好凉。潭水冰寒刺骨，比钟游山脚的湖水还冰。她好像不能呼吸了，肢体渐渐没了知觉。
　　她最怕疼了。
　　她感觉身体在缓缓向下沉，那点微弱的光亮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要死了吗？
　　好像这样的死法也不错，至少比飞升前被活活烧死的好。她的意识逐渐模糊，眼皮慢慢合上。
　　昏迷之际，她似乎听见了陆苍的声音。

　　“月鸣……”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不，不对，他怎么可能会叫她。要不是方才被双头蛟重伤，她也许可以自己游上去。她尝试着蹬腿，咔嚓一下，好像什么断了。
　　这下真完了。

　　算了，放弃吧，没有人会来救自己的。正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陆苍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他伸手抓住她，捧住她的脸，他突然的靠近吓坏了她。
　　她看清了陆苍的表情，他半垂着眼注视着她，顿了一刻，似乎是下定决心般，他的嘴唇贴了上来。

　　他为她水中渡气。她又想到了昆仑神镜中的一幕，在镜子里，他是虚幻的。而眼前的他，却是真真切切的。
　　月鸣做出反抗，她用力闭上嘴唇，可是陆苍的力气很大，他才不管她怎么想，他用手捏住她的下颌，贴着她的嘴唇。

　　潭水很冰凉，陆苍的唇很烫。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抓着陆苍的衣裳，不断挣扎。
　　也是，在水中说不了话。她一定是幻听了，陆苍怎么可能会叫她的名字，她连舌头都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