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祈福，良缘夙缔》几枝芽

7、不问尘

　　薛慈和涂山焱离开钟游山后，月鸣匆忙折回了竹舍。被大雪覆盖的竹林一片葱绿，霞光映照，绿叶上的雪渐渐融化。
　　她站在门口朝里张望，陆苍背对着她，侧首瞟了一眼，随后继续翻着手里的书。倏地，踩雪声近了些。她进了屋，小步挪到离陆苍两尺远的屏风后。陆苍低眉捏紧书卷，余光却往屏风的方向瞟。
　　竹舍陈设单一，四面八方都开着窗，一阵风掠过，她冻得直哆嗦。鼻头红红的，手指更是冰凉浸骨。

　　她抬眼看向陆苍，扫过他手上的书。淡色的瞳孔颤了一颤，想开口时又打起了退堂鼓，就这样一直来来回回在屏风后走来走去。
　　陆苍翻书的手停了下来，他盯着她，良久，又垂下视线。原本冷冷清清的竹舍突然多了个人，但凡丁点儿大的响动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犹豫再三，她从屏风后出来。

　　“仙君。”她的声音极轻。
　　他没什么表情，依旧翻着书卷。月鸣踌躇地往前挪了两步，目光投向他。这个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相反刚刚好，她不会感到压迫也不会感到战战兢兢。
　　方才陆苍蹲在她身旁与她对视，她下意识回避他，目光相撞那一刻，她脑中一下子冒出陆苍穿着红色喜服的模样。
　　想到这里，心不由自主猛地一跳。

　　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归根结底，或许是陆苍和薛慈带给她的感受不一样。陆苍遥不可及，众仙敬仰他，百般崇拜。而她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仙子，她只敢远远地望着。这么一想，两人之间本该没什么交集，但是昆仑神镜却出现了那样的画面。
　　尽管她心里有了许多猜想，可只要对上他的视线她便有种预感。自己无法预知的命运，即将与他交缠在一起。
　　她开始留心这种感觉，她抬起眼睛，不再躲避他的目光。

　　陆苍大约是看出她藏了心事，开口道：“何事？”
　　她双手垂在身前，搅弄着细白的指尖：“小仙想问仙君......昆仑神镜还需多久能修复好。我答应玉娘要帮她把女娲石转交给萧姑娘，那日事发突然，有诸多问题都没问清楚。我已拜托薛慈仙君替我去人间寻找萧钰，但是又怕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此番都怪我，是我没考虑周全。”
　　他放下书卷，想了想：“这事不难办，倘若你能在天黑以前找到蛟珠，明日我便把女娲石给你。”

　　她绞着袖子，露出疑惑的神情：“蛟珠？”
　　陆苍站起来，抬手一挥，将屋子里的窗户关上。“混沌荒年时，九州曾出现一只靠着吸□□怪血气为生的双头蛟。随着功力的大增，普通精怪再也满足不了它的欲望。如果任由它这样下去，迟早会成为第二个蛟虺，后来师尊便将他封印在了重光洞。蛟珠是上好的修补神镜的材料，所谓负负得正，越厉害的凶兽戾气越深，自然，镇压小的邪物就更容易。你只需杀蛟剖丹，将此物取来，修复神镜的事交给我便好。”
　　这算是陆苍有史以来对她说的最多话的一次，只不过话的内容总结来说就是叫她去死。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抿了抿唇，哑然。

　　竹舍一时无声，外头的风猛地吹了进来，啪嗒一响，震开了雕花木窗。桌上的书卷被吹落在地，陆苍的眼神向外瞟了一眼。跟着，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弯腰捡起书卷，声音很轻：“做不到？”
　　月鸣垂下眼眸，盯着他。她连霜娥玉女施法下的雪都不能抵御，何谈去杀什么凶兽双头蛟。这不就是在为难她吗？
　　陆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朝她走近，低头在她耳边淡淡说了一句：“既然做不到，就别轻易到处许诺。”

　　这句话就像一支带着钩子的箭，刺进心口的时候不觉得疼，拔出来才感到痛彻骨髓。还沉浸在他刻薄语气中的月鸣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后背忽然刮起一阵狂风，猛地将她往前推。她脚下一空，趔趄扑倒在陆苍的身上。
　　显然，这阵风来得奇，她刚抓到陆苍的袍衫便听见一道短促的笑声从窗外飘了进来：“哟，都在呢。这来得巧不如来得好，早知我该早点过来。”
　　他从没在自己师弟脸上见到这种表情，他去哪儿都这阵仗，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来了。每次出现时都喜欢搞点恶作剧，比如劈坏陆苍的竹林，将池子里的红莲连根拔起，又或是掀起一阵狂风吹得窗户嘎吱嘎吱地响。

　　他总说钟游山太过于冷清，要热热闹闹的才好玩。以至于后来陆苍只要得知他上山就往别处跑，钟游山的结界最初就是用来防他的。眼下陆苍根本没有心思理他，因为怀中跌进了个女人。
　　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回。陆苍耳根有些烫，脸色却仍旧板着。
　　月鸣回头张望，见窗外站着位一身绿衫的男子，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猫。他眯着眼打量片刻，随后推门走了进来。
　　她紧紧攥着陆苍的衣裳，稍稍仰头便能擦到他的下巴。他半弓着腰，双手扶着她，微抬着脸，漆黑的瞳仁冷冷瞪向那男子。

　　男子咧嘴一笑：“表情不错，师弟。”
　　这便是传闻中元清尊神的二徒弟，宋甫。
　　陆苍的语气带了一丝恼：“你来做什么？”
　　宋甫单手掐指装模作样地算了算：“昨日我与星君观你命石有异，现在又见你两眉乌青，印堂发黑，明显是大凶之兆。此番前来助你渡劫，你难道不感动？”他又看了眼月鸣，一面啧啧叹了口气，一面摇头道：“双头蛟凶悍可怖，连师尊都要忌惮几分。你却叫人家瑶台仙子去取蛟珠，未免太冒险。师弟，你好坏的心。”

　　这番话倒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她终于仰起头，看向陆苍。
　　陆苍的面色更加冷了几分，察觉到她炙热的眸光，他急忙松开她，动作不带一丝感情。月鸣咚地倒在一侧，模样看着十分可怜。
　　“松开。”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她迅速放开陆苍的衣裳，眼眸侧眄，讪讪缩了回去。

　　宋甫的目光在月鸣身上停留一瞬，又瞧了瞧陆苍，最后走上前一把拉起月鸣：“仙子别恼，方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已经听见了，我陪你去取蛟珠就是。”
　　话落，陆苍幽怨的声音响起：“重光洞凶险未知，她修为低微，何以斗得过双头蛟。取珠之事岂能儿戏？”
　　“你既然知道重光洞危机四伏，还叫人家去做什么？”宋甫狠狠瞪了眼他，续道：“莫不是故意叫她难堪？”
　　他确实是故意对她这样说的，现在被宋甫一下子戳穿，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良久，陆苍才朝缩在宋甫身后的月鸣看去。瑕白的脸蛋上挂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她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他，很快又把目光移开。
　　她现在学聪明了，哪儿有靠山便往哪里靠。本身就体弱不说，消耗法力的事情她也做不了，要做便只能豁出这条命。况且薛慈临走前一直叮嘱她在陆苍面前只要学会装可怜就行，至于为什么要装可怜，因为薛慈说陆苍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起初，她还不信。直到薛慈举着手发誓：“这些都是南海神君喝醉酒后同我说的，你千万要信我。”又叫她无论如何也要卖惨等他回来，她才半信半疑地应了。
　　现在这样的情况正好可以试试，她咬了咬唇，厚着脸皮装了一会儿。果真，陆苍的眼神不似之前那样冷淡了，她眼中泛起水雾，声音小小的：“陆苍仙君说的没错，我既答应了玉娘，就该信守承诺。恳请宋甫仙君告诉我重光洞的位置，我会想办法把蛟珠取回来的。”
　　宋甫转过头，如实道：“大逢山，重光洞。”
　　现在离天黑还有些时候，薛慈不在身边，又没人给她出主意，她想起星君，打算先去她那儿问问。
　　“多谢仙君。”

　　正欲走出竹舍时，身后又响起宋甫的声音：“仙子且慢。”她脚下一顿，宋甫唉声道：“重光洞不止有双头蛟，还有各种凶兽，好比虎窟龙潭。仙子身单力薄，不如同我一起去吧，好歹互相有个照应。免得死在重光洞还没有人收尸，多可怜呐！”
　　说罢，他走出竹舍。期间，宋甫还偷瞄了眼陆苍，刚走两步，立马又回过头将手中的猫放进陆苍的手里，道：“师弟，好好照顾师兄，我去去就来。若我死了，记得把我埋在师尊的旁边。就算是死，我也要一辈子都跟着他老人家。”
　　陆苍皱眉，低头看了眼猫，恼得不行。

　　再看月鸣，蓦然将猫一丢，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月鸣见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怔地把头垂下。一瞬，竹门哐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开，还没反应过来时，她看见陆苍站在一旁拂袖轻轻一挥，空中便出现了另一道结界。
　　结界的另一头泛着黑紫色的光，肉眼可见的阴森。身后，宋甫语调浮夸，惊讶道：“几日不见，师弟的遁空术竟然练得如此炉火纯青，要是师尊还在，定然也会为你感到骄傲！”说着，大步走了过来。“看来这里便是重光洞了。”

　　听闻陆苍修为极高，没想到竟然高到这种地步。无须滕云驾雾，仅靠施展结界的法术便能任意去某个地方。她微微一惊，看陆苍的眼神也变了。
　　实在钦佩，这修为要是她也有就好了。
　　陆苍盯着结界，根本不理宋甫，走到月鸣身后垂下眼，低声催促道：“还不走，天快黑了。”
　　她偏过头：“唔。”说真的，不是她胆子小，而是她法力实在太低，看着这黑黑的洞口有些不知所措。

　　算了，忍一忍就过去了，等会儿进去摔了就摔了吧。
　　她抬脚刚跨进去半步，还没站稳就听见陆苍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记住，以后别再随意给别人承诺。”说时，她感觉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原本滞空的手有了着力点。
　　她不可思议地回眸看向陆苍，身侧的宋甫唇角带着笑意，道：“嗳！你们早去早回啊！我和师兄在竹舍等你们回来！”
　　宋甫的声音越飘越远，直到周遭一切都停滞了，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