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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的父亲 ...

  •   【卸甲江的水就那么落浅了,

      不在乎还有多少鱼和落花。

      黄昏的时候,

      人们喜欢到河岸上,

      夕阳金子般洒落人间,

      水草无骨般影绰盘旋。

      头顶上,

      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

      老婆婆的皮能拉老长。

      我把脚伸进那些裂缝,

      让淤泥埋着,

      仿佛落地生根的样子。

      在这静谧的日子里,

      我和水草一同飘荡,

      我被种在了河床上。】

      “叮咚——”

      “乘客您好,城中小区到了,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老旧的公车嗤得泻出一口气,吱嘎吱嘎地停在破损发黄的站牌前。

      春天孩儿脸,一天变三变,在春天的尾巴上倒春寒,折磨得一车刚下班的社畜们愈发萎靡不振起来。一阵冷风从大敞四开的后门,嗖地贯穿这座死寂的车厢。

      喧闹,瞬间嘈杂起来了。

      他们恨不得把积攒多年的怨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一时间,对爹妈祖宗下三路的问候声此起彼伏。

      司机大爷垂着锃亮的脑瓜子啄啄啄,终于被窗外一声尖锐的汽笛声惊醒,习惯性地揉了揉自己那不够圆滑的脑壳,对着车厢里低俗而负面的怨怼声见怪不怪。

      他扯着破风箱般漏风的嗓门,“城中小区!城中小区!还有要下车的吗?”

      看客们纷纷否认,并催促着司机赶紧发车,都是一起做了十几年城区2路的老熟人了,哪站谁该下车,他们摸得比街道办事处的还清楚。

      司机正欲关后门,就听见车辆后排,蓦地传来明亮而青涩的嗓音,他的声音有些急,像是才意识到到站了,“师傅稍等,我要下车。”

      转身望去,只见一身着纯色卫衣,复古色牛仔裤的高挑身影,似一阵风刮过,轻快而迅速地跃下踏板。

      谁也没能看清他的眉眼,但这又和他这一路车厢透明人的状况有些不同——至少他兜帽前檐处不经意间流泻出的,蓬松而飞扬的乌发告诉人们:那该是多么意气风发的年纪。

      又是“嗤”得一声,气缸卷起一层沙土,公车终于重新开动,但看客们的目光,却总是若有若无地停滞在车窗外,那个被灿烂日光与斑驳树影交叠着的青年身上,直至他的身影逐渐远去,缩小,消失在皲皮灰白的拐角。

      此时此刻,他们好似一群优雅的绅士,正围着一幅世界名画啧啧称叹。

      —

      另一边,刚下车的青年人,却并没有那么悠然自得。

      城中小区的名字叫得好听,实际上,只有这里的人才知道,它有多么的肮脏恶臭,就像一块滋生着蚊蚋,流淌着黑水的腐肉,令人作呕却无法挖除。

      逄三尺垂着眸子,尽量不去和来来往往的人群对视,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压迫感。没人能知道,他那额发遮盖下的眼睫,正在局促不安的颤抖着,常年与外界隔绝的山林生活,也让他的肤色愈发清透白皙,就连那因为性格腼腆而晕红的眼尾,也变得格外动人。

      绕过道路中央一滩滩蝇虫飞舞的湿垃圾,与散发着汗臭味儿的拥挤人群擦肩而过,七拐八折地,逄三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终于站定在一栋筒子楼前。

      再三确认过地址,逄三尺捏着作业本,踌躇起来。

      那样冷漠僵持的关系,贸然上门打扰,是会被讨厌的吧?

      由于前两次算不上愉快的相处,和本身内向的性格,逄三尺对于帮忙送作业这种事还是非常抗拒的。但无奈的是,班里并没有人愿意给这位刚开学就逃课,且人缘极差的同学送作业。

      更明显的是,初入学的插班生逄三尺,很敏感地感觉到,自己也在被同学厌恶、排挤着,被老师漠视着。

      因此,这项谁也不愿意沾手的活,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班级唯二不受欢迎的,逄某人的身上。也不是不能拒绝,但逄三尺蓦然想起那人清冷的眼眸,张了张嘴,还是把拒绝的话咽回肚子里。

      对于几乎与世隔绝的卸甲岭来说,村里有个娃能够凭借优秀的成绩,被市里最好的高中特招,那是极为给乡亲们长脸的大好事。

      但对荒山野岭里长大,野兽为伴树洞为家的逄三尺来说,出去上学不仅意味着可以见到外面的世界,还可以交到好多朋友,这才是最让他期待的,尽管他不善于表达自我的性格,可能会给这件事带来很大的阻碍。

      虽然来到学校后出师未捷,但想起那人,逄三尺仍然抱有一丝期待。

      最后给自己鼓了鼓气,他毅然决然闯进黑黝黝的楼梯口。

      滋滋滋——

      许久无人打理的楼梯积压着厚厚的灰尘,破败的蛛网吊着一只陈年的绿头蝇,爱意绵绵地勾缠着忽闪忽闪的钨丝灯泡。砖瓦里漏出的一隙隙光线,托浮着跃动的尘埃,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樽被人们遗忘的坟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楼上总是时不时传来野兽般的嘶吼,还隐约伴随着整栋屋架的震动。

      逄三尺轻轻踏上二楼的最后一层楼梯,站定,抿了抿唇,又掏出兜里的纸条,看着上面赫然写着“三楼”的字样。

      还不等他忽略心中的怪异,下定决心,身边的房门嚯地拉开,冲出一个老婆婆,扯着嗓子就对楼上骂道:“缺了男人就会死的贱人,没日没夜的怎么不折腾死你?!”

      短短半分钟里,逄三尺过去十几年的认知都被重塑了,他曾以为,所有的阿婆都是像村长夫人那样慈眉善目的,一看到小孩子们,满脸的笑意就怎么也压抑不住。

      但此刻,虽然他不能够完全理解那些谩骂的含义,但也能意识到,她字字句句里充斥着的下流与恶俗。

      逄三尺僵立在原地,看着老婆婆啐了一口后缓缓转身,佝偻的身形堪堪到他的腰部。

      不欲在这种环境里继续呆下去,青年错开身子让开路,计划着用最短的时间把作业送去。

      刚踏上台阶,后面传来老人嘲哳的嗓音,空洞难听,令人发怵,“外生,干什么来的?眼生的很呀。”

      逄三尺微微侧身,良好的教养不允许他无视别人,但微阖的眼眸,紧绷的雪色下颌隐隐透露几分焦灼的低气压。

      他蹙眉:“我找毓崝亭。”

      “毓……那个家伙?!”她夸张大叫,声音滞涩刺耳如拉锯。堆叠着疏松皮脂的脸蓦地挤压在一起,刻薄的鹰钩鼻几乎卷到了下颌。

      青年止不住地蹙眉,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尖锐而神经质的叫嚣,携着令人牙酸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碰撞回荡,“他和他那个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会把你勾到家里,把你……把你们啃的渣都不剩!”

      三两步把老人抛在身后,跨上三楼,直面锈迹斑斑的铁门,心跳却越发砰砰作响,逄三尺咽了咽喉咙,做敲门状。

      嘭!

      不等他敲下去,破败的铁门嚯地被暴力扯开,打开的瞬间,甚至还能看见几个崩飞的钉子和溅射状的铁屑。

      来人散发着浓浓的酒臭味,破碎的工装糊满包浆的机油,腰间堆叠着厚厚的肥肉脂肪,皮带松松垮垮地束在腰间。浓浓的腥臭味从他身上逸散出来,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刚刚在屋里发生了什么。

      青年先是愕然,后狠狠掐住指腹,企图遏制住转身就走的冲动,无暇去想门内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也不敢去想那带刺玫瑰一般,秾丽高傲的男生是否也在屋里。

      老师留错地址了?

      这个该死的家伙强迫他了?

      他喉头哽得几乎说不出话,满腔怒火将焚又止,心中剩下的最后一丝幻想支撑着他继续站在这里。

      逄三尺极力镇定下来,抬起头欲询问毓崝亭的下落,兜帽下的面容也暴露在光线下。

      “哈?!……”那男人嚯地发出一声怪叫,下流地目光在青年的脸上逡巡着,涎水在他咧开的唇齿间闪烁。

      他朝屋内大喊:“有点本事啊,这么水灵的学生仔都能给勾到家里来。”

      感受到他冒犯且不加掩饰的行为,逄三尺的指节劈啪作响。
      他性格很好是一回事,但从小在禁区长大的他,却更加明白丛林残酷的生存法则。一定意义上来说,在现行法律规则的运行下,逄三尺可以是讲文明懂礼貌的新青年,也可以是最难以规束的反社会人格。

      在他与野兽相通的世界观里,有一套他自己制定的生存法则。

      正值倒春寒的时候,扶风市的学生还大都套着冬装,青年却早早换上了单薄的卫衣,倒灌进来的几许清风,总是吹拂在他的腰腹上,带来若隐若现的视觉体验。

      视线从劲瘦的腰腹向上,到饱满的胸部,玉瓷般的喉结,凌厉的下颌……再到那双清凌凌,包含着迫人碎冰的漆目上。

      矿工一个激灵,酒都醒了大半,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他后背冷汗直流,一整片的毛发神经一瞬被激活炸起,好似对面站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茹毛饮血的豺狼虎豹。

      逄三尺san值即将归零,他此刻迫切的需要一只野兽沙包,又或者是一个学不会识相的家伙。

      爷爷总会说,“穿上了人的皮囊,不代表你就变成了人。”

      逄三尺当时不懂,但此刻体内撞击着,压抑着的暴戾因子告诉他:人也可以是一头套着精致皮囊的野兽。

      他笑了笑,虎牙发痒地剐蹭着躁动的唇舌,几乎有一瞬间,光影交叠,他透亮的瞳孔转换成了森寒的竖瞳,一字一顿:“我、找、毓、崝、亭。”

      “毓毓毓……毓崝……”他瑟瑟发抖,舌头打结,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朝屋里喊,“秀儿!来找你儿子的!”

      说完,满头大汗地点头哈腰,手忙脚乱地冲下了楼梯口,逄三尺扫过他庞大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不无惋惜地收回了视线。

      门内传来沙哑动人的嗓音,伴随着拖鞋踢踏由远及近的声音,青年瞳孔骤缩。

      如果说见过了几面的毓崝亭是一枝刺手的红玫瑰,秾艳青涩而不可侵犯。

      那么面前这位与他面容相似的男人,就是一朵美得惊心动魄的彼岸花,成熟的香甜勾引得年幼无知的旅人,飞蛾扑火般踏入他圈禁的荆棘丛中引颈受戮。

      眼角的细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却不损一分令人神迷的风采。

      逄三尺定在原地看着他,全身只披着一件廉价绒毯,此刻正对着他儿子的同学大敞四开邀请着,好像在暗示着此时此刻:伦理,身份,年龄,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都比不上在情.欲世界里一同沉沦。

      他嗔笑着,身体仍然散发着一种年轻人独有的鲜活,用最娇气的声音说出最旖旎冷漠的话。

      “找那块倔石头干什么,你有钱吗?”

      “你找他,叔叔可是要收很多很多钱的,但——,叔叔不用”,他贴在门框上凑近,吐气如兰,媚眼如丝。

      “或许,或许你可以掐住我的喉咙,用枕头捂住我的脸,然后……”他眼神迷离,双颊漫上酡红,喘息急促。

      话音轻轻落下,男人翻着白眼,清瘦的脊背剧烈颤抖,蓬勃的生理反应致使他只能佝偻地跪在地上,就好似他真的就是一条狗,人人都可以随意践踏。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新文,希望大家喜欢,宝子们的评论就是作者君最大的动力,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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