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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阒夜 ...

  •   聿都风雪夜,寒意侵骨、玉絮纷翩、上下一白。

      李徽仪趋步走在覆了新雪的宫道上,冷风把她的袍衫撕扯得猎猎作响,腰间的环佩叮当。

      “殿下,天冷道滑,您当心脚下,切莫……”

      婢女芍容小心提醒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生死关头,李徽仪顾不得这些,直接拦住了芍容的话:“道滑算什么,等尚书令和中书监进宫,先我一步见到天子,立大皇子为储,他日,我必死无疑!”

      眸光锐利、嗓音果断。

      尚书令和中书监,是她目前最大的政敌。

      芍容噤声,继续跟在她身后。

      风灯昏黄的光映在雪地上,只能照亮一小段路,一阵风吹来,叫李徽仪不得不拢了拢衣衫。

      今年入冬以来,天子病重,她本想以皇后之尊垂帘,但无论是掌六部运转的尚书台,还是掌大事决策的中书省,她都插不进去手,至于天子的亲近之臣,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散骑常侍沈著又素来鲜与人交。

      令她根本无从下手。

      可天子偏偏不立储,不管是她所出的年纪较小的嫡子,还是非她所出的已经成年的庶长子。

      外朝不会拥立年幼的嫡子,在天子驾崩后让她得以垂帘,但若是靠抢,她毫无胜算。

      参与夺嫡,成王败寇,你死我活。

      她只能是“名正言顺”地垂帘称制,才能活下去。

      “传旨的那人什么时候出的宫?”李徽仪未曾转头。

      “回殿下,半个时辰前。”

      李徽仪蹙了蹙眉,她千防万防,还是棋差一招。

      天子亲笔拟旨,端门那边是拦不住的,更何况,掌管羽林军的,是尚书令的外甥。

      她只能一边走一边想着距离,半个时辰前出的宫,谁先到式乾殿,还真说不清楚。

      她最终还是做了决断。

      ——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鎏金小匣子,在灯光与厚雪的映射下发出幽微的光来。

      这让芍容不得不看了一眼那个小匣子,声音中隐隐带着犹豫:“殿下,当真要用这味丹药……一旦事情败露,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要先一步到式乾殿,逼着重病在榻的天子立她的儿子为储君。

      李徽仪轻掂了下小匣子,又将它紧握在手心里:“我别无选择。”

      芍容在宫中侍奉李徽仪这么多年,自然清楚她的脾性,于是问道:“既然如此,殿下,是否需要将人拦在朱华门外?端门那边,只怕来不及过去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1],若是不能成功夺储垂帘,她就得殉葬而死。

      李徽仪从芍容手中提过风灯,从自己腰间取出自己的令牌塞到她手中,又和她吩咐:“抄近道到朱华门,拿着我的令牌,务必将人给我拦在朱华门外,芍容,拜托了。”

      芍容颔首称是,变走为跑。

      永巷上只剩下一点愈来愈小的点。

      李徽仪也提着裙角,加快了脚步,但到建元帝寝殿式乾殿的时候,院落中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守在门前的内宦一阵骚动,而后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隔着风,隐约能听到“中书监”几个字。

      李徽仪下意识地朝内殿瞧去,看不清里面的光景,她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来。

      而后她听见了脚步声,循声看去,是芍容匆匆朝她走来,行过礼后,将她的令牌又归还给她。

      李徽仪接过令牌,有些紧张地问:“怎么样?”

      芍容朝着她摇了摇头,说:“奴婢守到现在,没有见到中书监和尚书令。”

      没有见到?

      是两人还没来得及进宫,还是已经进去了?

      她轻轻匀出一息来,再次转头看向里面尚且点着灯的帝寝,正好瞧见从阶上下来要迎接她的内侍宋照。

      宋照如往素一样朝她拱手作揖,“天这样冷,皇后殿下怎么来了?”

      李徽仪绕过了宋照问她的话,端的是皇后威仪,乜了眼宋照,问:“陛下还没歇下?”

      略微温热的气息顺着她的朱唇吐出来,很快在空气里缭绕成一道白气。

      皇后殿下生得是极好看的。

      远远看着清冷孤高,待凑近一看,便会发现殿下生着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眸,是带了几分妩媚在里头的,但不多不少刚刚好,多一分则妖娆、少一分则寡淡。

      还没等宋照回答,殿内先传来建元帝的咳嗽声。

      听着像是情绪分外激动的样子。

      李徽仪心头一紧,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于是她没有再等宋照的回答,直接提起裙角朝阶上走去。

      但宋照却连忙拦住了她,颔首:“殿下现在还不能进。”

      “吾是中宫皇后,陛下的寝殿,吾什么时候进不得了?你身为内侍省中尹,应当知晓,陛下病重,宫中以谁为尊。”李徽仪意有所指的看了宋照一眼,冷声道。

      “是,”宋照先是应了她的话,又道:“只是陛下传了人,殿下现在进去,恐怕不大方便。”

      恍若一盆凉水兜头淋下,在寒冷的冬夜,更让人无措。

      终于还是自己迟了吗?

      她几乎要木在原地了,险些站不稳。

      但下一刻芍容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在她耳边提醒:“殿下,拱门那边有人说话。”

      李徽仪下意识地朝拱门的方向看去,有两个内侍提着写着字的风灯弓着身子先行入门,和风灯一同进入视线的,是两片朱红色的衣角和两双皂靴。

      深夜于宫中,还是帝寝,谁能有这么大的阵仗?

      紧接着就隐隐约约传来两声:“令君[2]、中书监这边请。”

      李徽仪的视线慢慢上移,直到看见了两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来。

      是天子要传召的尚书令和中书监。

      她这方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温度,一直蔓延到指尖。

      李徽仪回头朝殿中看去,心下更是疑惑。

      不是他们,那里面的人还能是谁?

      正这样想着,式乾殿的门从里面被缓缓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被风吹得鼓动的缟羽色大衫的袍袖,再往上看去,丝丝缕缕的凉意飘在他的鬓边,掠起几丝头发,发髻上仅仅用一支玉簪挽着。

      光是站在那处,便称得上一句如松如玉。

      除了散骑常侍,沈著沈见微,还能有谁?

      李徽仪紧紧抿着唇,但沈著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反而是施施然地走下台阶,依次对着她和尚书令、中书监拱手作礼。

      她没有想到,沈著竟然又侧过身去,道:“令君与中书监请。”

      天子这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她以探究的眸光看了沈著一眼。

      沈著嗓音温和,面上挂着笑,朝她道:“陛下让臣嘱咐皇后殿下,不必忧心,天冷,早些回去安歇吧。”

      李徽仪眼看着尚书令和中书监绕过她,提着衣角拾阶而上,心中快速思虑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的计策。

      她抬头看了眼沈著,人还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样子,面色如常。

      眼下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遂收敛了眸光,侧眸瞧了眼宋照,吩咐了句:“宋中尹好好照顾陛下。”

      言罢便示意芍容可以离开了。

      但就在她即将转身时,一边的小内侍却持着一把伞,递到芍容手里。

      沈著的声音也恰恰在此时传入了耳中:“陛下或许要考察二殿下的课业,是《古今注》。”

      伞、《古今注》。

      李徽仪闻言心头一震,但面上仍然不露山水,只是朝沈著轻轻颔首:“多谢沈常侍。”

      沈著稍稍欠身,“恭送皇后殿下。”

      等出了式乾殿的门,走在飘着细雪的宫道上,李徽仪才和芍容低声道:“一会儿请沈常侍过来。”

      芍容不解其意,试探着问了句:“沈常侍?”

      “是他,”李徽仪语气坚定,通过那把伞的边缘看着重叠错落的宫阙,“我们去的时候没有带伞,他却在内侍递给你伞的时候,毫无厘头地提了句陛下要考察谕儿《古今注》里的内容,但现在的陛下,哪里有精力考察谕儿的功课?伞,是从前的华盖,《古今注》里对其释义是‘黄帝所作也’,轩辕大战蚩尤时,曾作华盖遮蔽日光,战胜之后,盛传为华盖所庇佑,此后千年,华盖都是九五之征兆,沈见微,是在提醒我。”

      李徽仪说着,眯了眯眼睛。

      风雪很大,她几乎要看不清永巷的路。

      芍容会意,没有再多言,只是换了个方向。

      李徽仪回到宣光殿,刚更衣完,芍容便通报她,沈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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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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