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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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林奇所言，他们在正午之前赶到了那处没有标识在地图上的遗迹。
四下不时可见倒塌的护墙与散落的石块，依稀可辨曾经居住过的痕迹。在一株被绞死了大半的红椤树下，他们甚至找到了一块半掩在藤蔓中的石碑。黄绿色的地衣将它包裹得很好。若非芙洛拉眼尖，他们或许就会与它失之交臂。而在剥去顽固的保护层后，石碑露出了苍白如骸骨的本体。
“献给……吾等……唯一的……神……嗯？”
“怎么了？”芙洛拉好奇出声。
“不，没什么。”林奇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这上面的文字太古老，后面半句是神名，我念不出来。不……即使可以，也不能随便吟诵。”
芙洛拉了然。大陆上绝大多数智慧生命所信奉着的神祈确为三柱神。但传说这个世界还存在许多未知的角落。那些地方供奉着异邦的神祈，不明出处，不晓真名。而迦那神不允许他的信徒信奉除他与双子神以外的偶像，因此关于异邦神祈的知识很少在大陆上流传。
“不过看这样子他们的神似乎没有好好保佑他们呢。”林奇苍白秀气的指尖轻轻刮着同色的石碑，似乎有些出神。
确实。
自从踏入这片区域起，芙洛拉就感到十分不舒服。仿佛被日神奥菲里克所厌弃般，这里的阳光恹恹如垂危的病人，不见丝毫活力。
即使是阴天，也还是太反常了。少女望了一眼头顶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铅灰色的天，抿紧了唇。
“不管怎么说，应该就是这里了。”林奇看向沙普，后者点了点头，“我们约定好的终点应该就在这里。”
“哎？”
林奇微笑：“一路上多亏你帮忙，芙洛拉。我想护送到这里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多谢你。”说着递过约定好酬金的剩下一半。
“很高兴能为你服务。”芙洛拉回忆着赏金猎人应有的模样回答，接过钱袋后数也没数便丢入行囊中，“不过你们就两个人，回去的话没有问题吧？”
“哼。”沙普又抢先林奇一步用冷笑回答了芙洛拉的提问。
少女先是一愣，随即马上明白了这个阴阳怪气的笑的意思，登时气得双颊通红：一路上，她这个护卫所发挥的作用几乎为零——并非因为他们一路过分顺遂或是她自身实力不佳，而是因为林奇二人的身手着实不错。与其担心他们回去路上的安全，或许她更该担心自己。
“别误会，沙普只是想说我们有两个人所以没有问题。倒是你千万要小心啊。”林奇温和的话语顿时浇灭了芙洛拉心头的怒火。
也是。她收好武器，学着沙普的模样冲他冷笑一声：“放心吧，我会活得比老僵尸都长。”
闻言沙普立刻沉下脸，空气骤冷。
“沙普，她不是有意……”林奇又忙着出来打圆场。
“林奇，”芙洛拉打断他的话，从行囊中取出一小包东西抛了过去，“给你。”
林奇接住，面露狐疑：“这个是？”
“双角犀的骨粉，露营的时候可以用来驱逐七阶以下的魔兽。”说着，她冲沙普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我敢保证比某人用的劣质货要好得多。”
鉴于昨夜休息前撒驱魔粉的人正是沙普，少女冷嘲热讽的对象不言自明。
这一次沙普倒是没再动怒，反是盯着芙洛拉露出发黄的牙齿，笑得阴风恻恻：“多谢。”
这个意料之外的道谢显然比他的笑容更具杀伤力，芙洛拉头皮一紧，连忙摆手：“不客气，我还有很多。那么再见了。”
“嘿……”望着少女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沙普的笑容更深了。
“怎么了？”林奇将驱魔粉小心地收好，就近爬上一堵不足半人高的石墙，四下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很少见到你心情这么好。”
“呵，心情好的人是你吧？”
“嗯？”少年挠了挠头，停止了张望的动作。
沙普嗤笑：“这些天你一直在唱那个小女孩唱的歌……”
林奇不置可否：“那首歌我也学过。”
“以前从没听你唱过。”
“沙普，”林奇苦笑，“我没想到你也会像个小姑娘一样好奇。”
“你，”沙普脸上的皮肤顿时紧绷，隐约可见其下肌肉正不住地抽动，如有无数爬虫挣扎，“虽然我不会向他汇报你擅自让外人加入队伍的事，但是你要知道宽容是有限度的，无论如何也不要让你的个人情感影响任务，不然……”
“我知道。”他淡淡打断了沙普罕见的啰嗦，“那种事情决不会发生。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是吗？”
“你怀疑我？”
“那么，”他青色的眼盯着林奇，后者面色平静无波，仿佛根本觉不到那骇人的杀意般，“你能否坦白一下，为什么要让一个累赘加入队伍？”如果没有这个碍事的家伙，他们或许能更早到达。
“因为她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哦？就是中途你想拉入队伍的第二个累赘？”
“露娜不是累赘。”他声音亦冷了下来。
“生气了？”沙普仿佛见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般，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已经没有那种东西了……在你开始腐烂以后。”
“你也一样。”
“呵呵嘿嘿嘿……我明白我明白。像你这个年龄的小伙子，总是更希望同伴是一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而不是像我这样又老又丑的僵尸。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啊，所以我才会善解人意地没有阻止你。”
“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是吗？”
“你可以如实告诉他。”林奇耸耸肩，转头继续他的瞭望工作，“所有不敬的行为、任务以外的多余动作，你都可以汇报。”
“这件事我说过不会汇报。”沙普走到墙边坐下，环手在胸，开始闭目养神，“有谁会傻到为一点小事就得罪坎尼亚巴登公爵近来的新宠、哦不，最倚赖最信任的魔法师呢？”
“呵，闻名里尔萨斯的食人鬼沙普•布利斯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宽容了？”
“宽容？”沙普睁眼大笑，“你误会我了。我只是理解你，深深地、深深地理解你，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那幼稚的行为，根本不是因为异性间可笑的吸引，而是因为你那烂了一半的身体在渴求着生命力的滋润……总有一天，你会像我一样，在女人的肚皮上顿悟，发觉自己根本就是烂到骨子里的、没有心的怪物，然后你会遵从本能，选择剖开那美妙的胸膛，开始享受冒着热气的粉红内脏……”
“收起你那恶心的一套。”林奇皱眉，“还有，别把你和我相提并论。”
“相提并论？”沙普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可不敢。只要看看你背上那块红斑有多大，就可以预见你的未来有多么悲惨、哦不，强大……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林奇不再搭理沙普，转而紧盯着密林深处。虽然不明显，但他还是注意到了，空气中的水元素与风元素正在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聚集，而这种规模的震动与共鸣不是任何法术可以媲美的。不，即使不懂元素运作规律，普通人也可以听到森林不安的骚动。
——海神的咆哮。
他记得她是如此定义。想起少女微笑时的模样，他不禁弯起了唇角，仰头望向那沉沉压下的天空，学着她的样子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
“啊，要下雨了吗？”
……
厚重仿若实质的湿气混合着汗液贴在身上，好像她的第二层皮肤，可惜芙洛拉无法像蛇一样蜕去它，只有加快脚步好让自己稍微凉快些。
离开林奇二人后，她继续向岛屿北侧直行了小半日。根据长老提供的地图，正前方会有一片沼泽地。为了安全起见，她本应选择绕行，但此时头顶的天空已越来越低，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果不能赶在风暴来临前在岛屿北端找到那个地方、那个“东西”，她就只有等到一切结束才能行动，而多等一刻就多出一分横生变故的可能……
——那是任何生物都不容碰触的禁忌，芙洛拉。
想起一些族人，还有一路上所遇变异生物最后的结局，芙洛拉不禁咬紧了下唇。
——这并非一次讨伐邪恶的冒险之旅，芙洛拉，真实的历史远比传说残酷。
遵从长老的教诲，经常在文化课上“无意识”地将口水涂得满胳臂都是的少女在出发前特意找来了神殿的秘本，将本族的历史恶补了一番，然后果然有所发现：大约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她的族人为了躲避日渐强大的人族侵扰以及神谕中的“灾厄”，而选择了离开故土。在向西迁徙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那个”并为之欣喜若狂，却不知道那能给他们带来“力量”的东西正是神谕中的“灾厄之源”。
然后变异开始了。
一位曾经最受尊崇的勇者在某次战斗中突然发狂。在杀死了两位同伴后，他用手挖开了自己的身体，嚎叫着死去。而更多的族人则在虚弱中等待着黑夜女神赐予安宁，但是神祈的祝福却迟迟没有到来——无论如何也无法阖上的双目正是他们没能得到神明谅解的证据。
就在苦求神谕不得、事态逐渐失控之时，族中的三位长老商量着选出他们中的一位，带领族中最杰出的勇士们，出海去往神诞之地“乐园”，亲自寻找消除灾厄的方法。
而他们似乎是成功了——至少变异终止于他们失去音讯后不久。
只是还没等悼念勇者的第二百个周年纪念日来临，消失已久的变异又开始出现。同前几次出现在智慧生物中的零星发作不同，这次大陆上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开始出现类似的变异——被人类称之为“猩红之吻”的“疾病”。虽然目前族里还没有发现患者，但是以后……
——不管“那个”重新出现的消息是否属实，芙洛拉，用你的眼、你的耳、你的心灵去确认所谓的“真实”吧。
而她正是因此才来到这个地方，这座消失族人最后传回消息的岛屿。
想到这里，芙洛拉给自己加了一个疾风之翼。虽然在密林中这个术法并不能完全发挥提速的效果，但至少会让她的动作更加灵活。
行不多时，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柔软湿润，身旁林木亦愈发茂密起来。在她终于穿过一株巨榕为旅行者设下的迷宫后，水域沼泽便倏忽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红树林与榕树盘根错节，安静地矗立水中；香蒲与芦苇丛丛围拥于岸边；巴掌大的黄斑虎蜻追逐着细小的蚊虫，掠过绿到发蓝的浮萍，不时在飘着浮泡的水面上轻点出一圈又一圈几不可辨的涟漪，然后很快便一齐消失在面前这片延绵水域的深处……
乍看之下，这只是一片普通的水域，没有任何异样。芙洛拉的感官是如此告诉她。
但她知道不是的。
杀人榕平时和它的同类一样沉默，但一旦有生物进入它的攻击范围，它的气根将比狩猎中的毒蛇更加灵活；短吻鳄总是习惯于躲藏在香蒲之后，悄悄窥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游走于水下的红线虫比黄斑虎蜻更加危险，贪婪地追逐着一切新鲜血肉的气息……
还有阳光。芙洛拉生性热爱阳光。但是从她踏上这座岛屿、进入森林开始，岛上的光线就一直是这么一副暧昧不明的样子，如幽灵般游荡在空气中，而在这片水域尤其如此。
她探出头小心望了望，却只见自己模糊的影：栗色的发成了墨黑的一片，脸上的五官几乎不见，只有死白的一团。至于想要通过肉眼分辨水下的危险，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是因为“那个”的缘故吗，所以一向以公平著称的日神居然吝啬至此？她抹抹额头上的汗水，这样的联想让她感到忧虑。
被选中的战士不应畏惧危险。
芙洛拉提醒自己。尽管只有一个人，她坚信自己常年生活山林的经验会帮助她顺利通过这片区域。所以她选择继续前进。
“日神奥菲里克哟……请保佑您的信徒吧……谁？”
她猛地转身，匕首顺势飞入林中。
“……啊，真是野蛮的小姑娘。”
意料之外的声音让芙洛拉不由张大了嘴。
“傻了？”淡金色头发的少女带着她的魔偶出现在不远处的另一株榕树上，冲芙洛拉笑得一脸灿烂。
“你才傻了！”芙洛拉气恼地瞪向来人，“不对！你跟踪我？”
“跟踪？”露娜笑出了声，“不不不，这是迦那神安排的相遇啊。”
然后像是注意到她的疑惑般，露娜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向空中高高抛起。尽管并不太清楚，但那一闪而过的银弧还是让她知道，那是一枚银币。
“正面是左边，反面是右边……啊，不用瞪我，小姑娘。正是里德一世的光脑门带领迷路的我找到了你。”露娜很有耐心地解释着，笑眯眯的模样让芙洛拉越看越是厌恶。她想迦那神一定是打瞌睡了。
“但是很显然，迦那神有些时候也会打瞌睡。”
“……”
“把我带到了死路不说，本来还以为是熟人……结果居然是一位小姑娘。”
芙洛拉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淡，登时觉得有些莫名奇妙。
“别指望我会欢迎你，”少女撇了撇嘴，“说到迷路，需要我告诉你怎么走么？”
“呵，不用了。”露娜转身挥手，“我会再向迦那神好好祈祷一下，指明一条正确的路。”
“什么正确的路？”
她扭头，面上的微笑已经完全散去：“就是不用去送死的路。”
“你这家伙！”芙洛拉登觉战士的能力受到了质疑，不由大怒，正想要再辩驳，少女却已经同她的魔偶消失在了视线中，气得她狠狠跺脚。
——冷静才是战士真正的利器。
芙洛拉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好尽快继续自己的行程。可是没能等她平复心情，隔壁的榕树又是一阵骚动。
“哼，怎么又回来了？先说好，我可不打算和你同路。”芙洛拉抢在露娜前开了口，好像这样才能占足上风般。
露娜不语。
“怎么了？”
“本来是打算把匕首还给你，”露娜苦笑，“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还是先借给我吧。”
芙洛拉没有再问为什么。因为当数支乌黑的箭尖对准自己的脑袋时，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最重要的。
灵活无匹的身手，高挑轻盈的体态，俊美精致的容貌，还有那标志性的尖耳朵……
待看清自头顶的榕树中闪现的“敌人”时，芙洛拉心头疑惑骤起：“你们是……”
“闭上你的嘴巴，放下你的武器，还有，没有必要再伪装了，我的族人。”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再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