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分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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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住脚步。
四下静谧，路好像到头了。但她知道自己所见到的也许只是黑暗的一个小把戏。这样想着，少女举起了手中的劣质照明晶石，试探性地走近挥了挥。立时，林木幢幢的影就好像受了惊吓的蛇般扭曲着后退，显出原本遮掩在黑暗中的道路来：一条向左，一条向右。右边那条虽然极窄，却依然能看出不久前有人通过的痕迹，而左边的那条被茂密的暗褐色蕨类层层覆盖，若不凑近瞧便很容易忽略。
又是岔路……
露娜哀嚎一声。同林奇分开后，她发现自己一时的赌气实在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他们已经偏离了原定的路线。按照计划，这个时候他们本该身处冒险者开辟出的主道上，沿路向岛屿西北角魔兽较多的一个谷地前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无尽的密林里探险，连方向都找不到。
都怪那该死的家伙。少女心下暗骂。
刚才的会面确实是一场意外。自登岛后，她便连夜向森林深处出发，希望能在风暴到来前，趁着冒险者稀少的便利，早些去往目的地找些不错的猎物。可惜只行进了半夜就遇上了麻烦：刚开始遇见零星几条变异翼蛇时她还以为自己交了好运：这种蛇的变异晶体虽然品阶不高，但纯度很好，在市场上颇受欢迎。
原本露娜打算只捕猎几条，在更多翼蛇发现并组织反扑前就偷偷溜走。只是她很快就意识到，低阶魔兽成群结队出现的好处就在于，一旦能够将之全歼，带来的收入颇为可观。而她有不错的实力，还有结实的魔偶护卫……前思后想之下，少女终归禁不住晶石的诱惑，壮着胆子开始顺着翼蛇行进的足迹追踪下去。
但她很快就发现所谓的发财计划根本没有可能实现：翼蛇的数量实在已经多到了恐怖的地步。根据自己所掌握的知识，露娜判断它们绝不可能来自同一个巢穴。
是什么让它们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露娜感到很好奇，决定悄悄地跟上。然后事实证明，她该为这个决定后悔不已。
旧友重逢本该是件让人充满喜悦的事，但露娜却不觉得。一想到林奇惊慌不定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感到厌烦。
即使当上了大法师也还是个懦夫。对，该死的懦夫……
这种莫名的恶感或许只是出于直觉，却不容违逆。先前坐在火堆边时，露娜几次有冲动想挥拳让少年停止罗嗦——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她怀疑，自己当初是怎么同他成为队友的？要知道从前大家都是自愿组合……
自愿？这个词让她更加烦躁。冲动之下，少女又做出了一个让她悔到肠子青的决定：改道。
——（“冲动比巫妖王还可怕。”）
露娜记起黑皮书曾经告诫过她。不得不说，有时这本啰嗦书能吐出些不错的道理。要是自己当初能更理智点，换个理由，比如有急事需要连夜赶路，那么是否就不用绕弯路了？不，那家伙或许会说，他们也是，正好可以一路作伴……如果她拒绝不了，就得和需要照顾的小姑娘、不可靠的懦夫，还有危险的僵尸作伴了……
一念及此，露娜立刻触电般地甩甩脑袋。别再想那群该死的家伙了，她告诉自己，还是想想怎么走出去吧。
对合格的冒险者来说，太阳、星辰、植物，甚至长着苔藓的石块都可以提供所需要的信息。就目前的情形而言，指望日月星辰为她指点方向显然不现实，而苔藓的分布有时候极具欺骗性，尤其是在这样湿热的小岛上。
怎么办？
露娜站在岔口前踌躇片刻后，取下包裹一阵摸索，掏出了黑皮书。翻开后，少女就着昏暗的光线，注视着空白的地方轻声询问：“嗨，你说今天还要继续前进吗？”
没有出现回答。
“照这个速度，应该能赶上红胡子大叔回去的航班……希望那时没有风暴。”
依旧是无声的沉默。
意料之中的答案，露娜安慰自己。而她只是习惯性地问问它，然后习惯性地失望，没什么大不了。
少女抬手将书阖上，转头吩咐她的魔偶：“奥菲，我们休息。”
魔偶红色的眼似乎闪了闪，仿佛同意。露娜眨眨眼，想要看得更仔细些，却不见任何异样。她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太累了，又或许它的能源不够了。
魔偶走到她身边，在距离她大约一步的地方坐下。露娜叹了口气：“奥菲，下次靠近些。”但她却不确定，炼入魂石中的指令中是否包含了“下次”这个概念。
自嘲般地笑笑，少女朝魔偶的方向挪了挪，挨着它仰脸躺下：“喂，奥菲，它为什么不说话？”她侧脸，从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到它一只暗红色的眼安静地亮着。
或许它是有意识的。少女想，至少她可以假装它是有意识的。
“我不是故意的，奥菲。但是黑皮真是太小气太小气了……我敢打赌，它现在正看着我偷笑呢……啊你说如果再试试那个方法，它会不会说话呢？”但这个提议马上又被她自己否决了。少女沮丧地翻个身子，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它还在生我的气吗？奥菲，告诉我……”
声音滑入空气中，很快便消散无形，唤不起任何回音。几乎是同一时间，无力与疲惫涌上她的心头。露娜闭目苦笑：向一个不会说话的魔偶询问为什么一本书不说话——或许自己是真的疯了也不一定……
睡意如无声的潮水，缓缓漫过她的意识——只有那团暗红色的光仿佛还在眼前跃动：暗红的、暗红的光，像火焰一样摇曳着的光，像血一样流淌着的光……
……
世界安宁，像血液停止流动的胸口般寂静无声。
没有哭喊，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尖叫；没有歌声，因为唱歌的人已经被剜去了喉舌；没有喧嚣，因为关于审判的剧目已经结束，所有演员都该退场了。
然而当她回到现实中时，却惊惶地发现她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薇莎•塞里斯的姐姐？不，那只披着人皮的异端已被沉入冰冷的海底，将在漆黑的永狱中拥抱她被诅咒的结局——世上已经没有薇莎•塞里斯，所以不会有薇莎•塞里斯的姐姐的存在。
奥菲•塞里斯的妹妹？啊，那个站在真实对立面的人已无处掩埋，因为这座城市里没有属于他的位置。在信仰真神的土地上，找不到可供他安静长眠的处所——神明不愿接受奥菲•塞里斯，同样不会承认奥菲•塞里斯的妹妹的存在。
那么她是谁？还有谁能维系露娜•塞里斯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证明她曾经存在过？
站在空空落落的屋子中，她守着他得不到祝福的尸体安静发呆。直到月色蔓延入屋，她方才如游魂般开始行动：处理他结痂的胸口，最后一次为他包扎，洁净他的身体，仔细抹上香油，替他蒙上无垢的白布，让他清白如初地接受月神露娜莉亚给予的祝福——如果安眠也包括死亡的永眠的话。
月光下，他的微笑是凝固的永恒与圣洁，温柔得让她失神。她有些恍惚地想，为什么这样的他得不到迦那神的青睐？是因为荒谬的真相？不自知的谎言？还是那背德的感情？啊，其实命运只是和他们开了一个黑白颠倒的玩笑，让无知、天真、自大的露娜活了下来而已。
无可抑制的疼痛自胸口一寸一寸蔓延开来，如跗骨的蛆般蚕食着她血肉中的温度。她开始天真地幻想，他只是睡着了，而她可以唤醒他。
她伸手推了推他，得不到回应；她使劲拧他的胳膊，得不到回应；她凑到他耳边用已经嘶哑的声音唤他、吼他、咒骂着让他起来——依然得不到回应。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她不要他这样睡下去。即使月神能够给予他□□安眠的祝福，没有迦那神的引导，他的灵魂还是无法找到最终的归所。既然如此，她希望他能够回来。无论血、肉、灵魂，无论需要什么代价，她都愿意——只要他能回来。
全身的血液冲上头顶。她猛地起身找来黑皮书，粗暴地甩开。
“你知道的吧？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吧？”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发出如此尖锐难听声音。
“说话啊？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不是能预言吗？为什么不说话？明明只要你说话，一切就会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哈，以前梦里说话的那个人是你吧？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只要他能回来，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直至绝望逐渐没顶，她觉得自己再不做什么就会窒息时，少女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她抄起桌上的蜡烛，拎起黑皮书便向烛火凑去。
火舌像一条狡猾的信子，试探性地舔了舔，很快便在书的一角印下一块微焦的痕迹。
“很痛吧？”她的手在颤抖。
“……如果你害怕的话，那么就说话吧。”
火苗欢快地跃起。一点一点地将书角熏黑至卷起。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帮我一次吧，求求你，就一次，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眼看火苗就要窜起，她的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收回了它，然后疯了似地将那一星点金红使劲拍灭。
这样的慌乱终止于它的第一句话：那本沉默已久的书自她的手中飞出，浮在她的面前，哗哗翻动片刻后，停在了倒数第二页。
（“你不怕倒一辈子的血霉了？”）
“……”她怔怔地望着它，想告诉它，她怕。
（“哑了？”）
“不……”
（“别哭，我向你保证他会回来。”）
“真的？”她嘶哑如锈铁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丝毫惊喜，但迦那神可以作证，她是想欢呼的。
（“那么就先让它来陪你吧……在你找到我之前。”）
随着最后一笔完成，整本书迸出了银色的光芒，耀目似千万星辰同坠。然后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般，它们争先恐后地向着奥菲的身体涌去，刺得露娜不禁眯起了眼。而当她终于适应时，却惊讶地看到原本躺在床上的奥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金红色的晶体。不待她惊呼，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片已从书里飞出，似羽毛般悠悠飘至她的掌心中。
（“好了。”）
墨迹极淡，笔画虚浮。然后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般，它直直落了下来。她慌忙伸出双手接住，将之贴在最靠近心口的地方，紧紧抱住。
身边，纸片散落。最上面的一张上赫然写着“战斗魔偶炼制秘法”，字体扭曲，熟悉如常。
如溺水之人终于被一根稻草所拯救般，少女低声啜泣起来。
……
醒来的时候，露娜下意识地抹了抹脸。
还好，没有哭。她暗自庆幸。
过去的经历证明，眼泪除了可以用来抹伤口、提神醒脑外，根本毫无用处——既不能让房东多给她半帧时间来准备打包滚蛋，也不能让冒险者工会少黑她一颗晶石，更不能在她遭同行抢劫围攻时提供什么“魅惑加成”、“攻击豁免”的效果。
所以她不需要这种东西。
她需要的是能让人恐惧甚至哭泣的东西。
露娜还记得，当她用风刃干脆利落地剃掉房东的半边胡子、带着魔偶径直撞烂冒险者工会的大门、完成“弗雷俄之叹”、摧毁拦在她面前的一切时，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还好你在。”她伸了个懒腰，想拍拍身边家伙的肩膀，但很快就像想起什么似地顿住——当初因为用力过猛而差点骨折的回忆历历在目——魔偶的身子加持过固化术还有反弹术，所以并不适合大力抚摸。
露娜转而爬起拍拍自己的身子。头顶天色依旧黑沉，似乎远未到赶路的时刻。但根据体力的恢复程度，她判断自己已经休息了五个小时左右，理论上来说再过一会儿就该天亮了。于是她决定先等等，打算先把魔偶的能量补充完全。
睡前魔偶双目中不稳定的红光应该是能量即将耗尽的证明。而那时她实在太累，即使知道需要立即替它补充，也没有足够的精神与体力去完成。
“嘿，让你久等了。”露娜咧牙，从行囊中掏出一块澄黄的晶体递了过去，“吃吧，奥菲。”
魔偶听话地伸出手接过，塞入口中咀嚼，发出吭哧咔嘣的声响。
“慢点吃。”她蹲在他面前，托腮微笑，“还有很多。”
它吃东西的样子真像奥菲。露娜有些出神地望着那两点以固定频率闪烁的红光，不愿去想那是补充能源时的标志。
它所有的行为都完全遵照她炼入魂石中的指令，所以像是应该的。但是那仿佛在品尝绝世美味般的傻模样实在是太像了……
“喂，”她忍不住出声，“好吃吗？”
“咔嚓咔嚓……”
“别急。”
“嘎嘣嘎嘣……”
“听我说话，奥菲。”
它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好吃吗？”
“……”
魔偶双眼以固定的频率闪烁着，仿佛是眨眼赞同。
“哦？是吗？”第一次露娜对魔偶的进食方式还有它的“食物”产生了研究最高能耗配比以外的兴趣。
她从它手中取过还剩小半块的晶体，用匕首撬下一小片含入嘴中。
没有味道？
她不死心地嚼了一下。霎时，灯油般苦淡带烟的味道冲入鼻腔，下一秒她就吐出了所有的能吐的东西。
四阶高纯晶石的效果果然不错。
泪涕泗流中，少女违心地给出评价。
但迦那神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个。透过泪水，她恨恨地瞪向魔偶，口齿不清地咒骂出声：
“混账奥菲，你骗人。”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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