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雷屯》阿树不开花

4、师兄

　　伺候了封一一夜，程九见他温度降了也没再发汗，只是眼下青黑，脸白得像涂了几层墙灰，很是瘆人，约是许久未安眠了。

　　于是在药里加了点安眠的药，又放了半瓶甜蜜，好歹没让药再冒着酸苦味儿，冷了之后往他嘴里送，怎么翘都翘不开。

　　竟是怕苦到连入了睡也不愿意再尝。

　　程九又没法子了，师父让他好好照顾封一，那封一就是一鸣山庄的客人，师父他老人家今早还传讯亲自开了几副药，就这频率都赶得上这两月的次数了，看来以后不能再把人送到地下室去。

　　程九一肚子疑问，也只能等到师父回来再说。

　　不过有件事值得高兴高兴，程九他师兄回来了。

　　人是打湘南回来，只见来人穿着件黑色冲锋衣，还没到家门口，站在马路牙子边上就朝程九笑。

　　程九赶忙上前，替他拿过手里那一条黢黑焦干的长条：“师兄！你怎么回了？什么东西这么重？”

　　有人帮忙拿了东西一身轻的南池拍拍手，又从身后拎出来装满东西的蛇皮袋给他展示：“都是你师兄在湘南结的善缘，这腊肉好吃的紧，带叟族的阿嬷塞了一袋子给我，我嫌太重了就只拿了一条给你们尝尝鲜，蜜桔也好吃，只不过皮上的汁脏手，你去给你师父和师姐分分。”

　　南池走到哪就跟香饽饽似的，尤其兜当地的那些个大妈们的喜欢，湘南算得上他的第二个家了，每次回来都带着被塞满的当地美食和时令。

　　有吃的程九看着就兴高采烈，这小子看着瘦弱，实际上力大无比，勒得南池手疼的蛇皮袋，他一只手就提了起来。

　　程九：“师父和师姐都不在家，等他俩都回来了我再拿出来做顿好吃的。”

　　串过腊肉的绳子上沾着草木灰和油脂，南池闻着手上油腻腻的味道只觉得头脑发昏，拿出手帕使劲擦拭。

　　南池：“你一个人在家呢？”

　　南池一惯喜欢游山玩水，十岁那年拿着压岁钱就跑到藏疆边界，等学校老师打电话问南池怎么有几天没来学校，才知道这个有通天胆混不吝竟然已经走到了藏疆无人区与异国临界地带，把全家人都吓得要死，不过还好过两天就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自那之后他经常一声不吭地走了，消息也不留，但还是很懂分寸，过段时间自己就会回来，没怎么让人操过心。

　　直到有一年，大概就是前年，南池整整一年没回来过，过年过节见不着人影，庄子里指名要他去的生意竟也不管了，师父给他传讯威胁，刚开始还敷衍，之后索性不理，气得师父立马就要乘云去逮他。

　　那段时间师姐为了解决师兄堆积的工作，全国各地到处跑，再加上自己也有委派，干脆宿在了外面，程九处于中考的关键时期，干脆办了寄宿，师父也不知道神神秘秘地在查些什么，一有消息传到庄子里，他常常脸色大变地出门，又一无所获地回来，像是在寻些什么。

　　家里大家各忙各的，看似有条不紊，实则混乱不堪，那年中秋，好不容易有时间坐在一块团圆过节的全家上下总共就来了三人，师兄南池又不在。

　　师父勃然大怒直接摔了筷子，饭也没吃就出去逮人。

　　后来就是消失了整整一年的师兄在除夕前夜回了一鸣山庄，一年不见的师兄胡子拉碴，看起来萎靡不振，仿佛被人吸走了精气一般，师父命他跪在门前，连家门都不让进。

　　师姐和程九谁也没去劝师父，他们从未见过待人和善可亲的师父如此大发雷霆，也知道师兄这回是真的令他失望了。

　　那天夜里没下雨，倒是他放不下心夜起才发现外面竟然已经下了快半宿的雪！

　　师兄南池穿着件单衣跪在雪里，淋了满身，就连睫毛和眉毛都被雪覆盖，了无声息地跪坐在那，像头冰雕一样。

　　程九好不心疼，流着眼泪把他师兄身上的雪抚尽，拿了棉衣给他套上，师姐也出来了，用灵气温养他的经脉，让他身体暖和些。

　　师姐也没了平日里那幅清冷孤傲的样子，又怒又气地对他师兄道：“也不知道你趟出去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蠢事，惹得师父生这么大的气。”

　　程九也劝他：“师父最疼你了，你赶紧去给他老人家服个软，不然今天非得在这里冻死不可！”

　　南池听到了，倒也没完全失去理智，只是眼神飘忽地看着地面。

　　程九倒了杯温水喂他喝，碰到他宛如死人般的体温，急得慌乱，眼泪糊了一脸。

　　作践谁也不能作贱自己，这是师兄你自己说过的，如今都当作是放狗屁了吗。

　　南池推开水杯，发神经似的朝步祺一笑，脸都冻僵了，笑起来只动了一边脸，怪异的很。

　　他扯着嘶哑的嗓子说：“算不上丧尽天良，但确是蠢事一桩。”

　　程九刚想说既然知道错了，那就赶紧去跟师父请罪求他原谅啊！

　　谁知他抬起头，满不在意地说：“可我不打算改。”

　　倔得跟头牛一样，还偏偏油盐不进，不懂迂回！师兄真是个大笨蛋！

　　大病一场后，师兄向师父认了错，两人在书房谈过后也不知道把话说清楚了没，自那日后师兄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只是师父的头发看着更白了。

　　程九：“师父出差去了，今天传讯给我说过两日就回。”

　　南池嫌自己一身灰尘，先去换衣服。

　　程九看他要往房里走，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师兄我昨天从你房里拿了套没穿过的新衣服，替师父借的”

　　南池看着有些疲惫，没心情计较他拿自己的衣物干什么，不甚在意地挥手：“让师父把钱打我账上。”

　　衣服吊牌还在程九房间的垃圾桶里没来得及倒，程九把东西放到厨房找东西挂腊肉，又从蛇皮袋里拿了几个蜜桔当零嘴，收拾垃圾时注意到被扯掉的吊牌，程九一愣，戴着手套捏起垃圾桶最上边那张硬纸，一看价格，瞬间冷静不了了。

　　一件白T恤衫就要三千多！

　　程九看着封一身上那件衣服，又看灵球，果断把标签丢了回去。

　　衣服是封一穿的，人是师父让他照顾的，钱当然也是归他们俩出，跟我没关系。

　　程九脱赶紧关系乐呵地倒垃圾去了。

　　忽地，床上传来“咚”地一声，掉落的物体和面积还不小，程九一愣，赶忙上前。

　　好消息是封一醒了，坏消息是人摔地上又晕了过去。

　　程九把人放到床上，给他把了脉，没什么太大问题，低血糖引发的头晕，躺着缓缓就能好。

　　程九细声细气，对封一道：“我待会儿去给你熬粥。”

　　封一正晕着，脸色苍白地抿紧嘴，难受得紧。

　　程九见状手指点在他深壑的眉心，一道白光闪过，封一紧绷的脸逐渐放松，呼吸平和地陷入安眠。

　　程九这边刚煮上粥，就听到师兄南池站在厨房门口翻翻找找，动静大的程九瞌睡虫都跑了，若不是他知道师兄饿了就跟闹饥荒的难民，怕是要被他认成贼打出去。

　　被人撞见了南池也不慌乱，把米桶盖放回去，摆摆衣服，端起师兄的架子一幅指点江山的样子：“这都晚上了怎么还不做饭，你师兄我都快饿晕了，吃粥可吃不饱。”

　　程九是习惯他在家好吃懒做的做派了，从冰箱里拿出两颗鸡蛋放案上：“粥不是给你吃的，家里没菜了，师姐也不在，我煮两碗面。”

　　南池靠在橱柜边上，插着手诧异道：“合着我就只配吃面？程小九你个没良心的，你师姐每次罚你不是我给你说好话。”

　　程九起锅开火，想到他上次跟他师兄偷偷下山去吃烧烤结果挨了师姐一顿揍的事，气不打一出来。

　　“师兄也好意思说，你说你跟师姐好话让她原谅我，怎么第二天师姐又罚了？”

　　“还有明明是师兄说山下开庙会，要带我一起去逛逛，结果没走两步就坐在烧烤摊开始喝酒，自己喝就算了，还要灌我。”

　　他还是个未成年人！

　　程九一开始是拒绝的，被灌了半杯下去就已经晕乎乎的了，后来还是被师兄扛回去的，半夜的动静吵醒了师姐，一掌过来，程九摔到地上似乎都裂成了四瓣，疼得眼冒金星，张口就要解释。

　　结果把他扶起来的南池身上不仅一丁点酒气也没了，还皱着眉头即不赞成地看着他，像极了位为小师弟操心劳力的好师兄，程九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硬生生被他师兄震咽下去。

　　第二天他屁股红肿地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南池掀开窗户帘子，对他道：“你挨的这顿揍是师兄对不起你，师兄给你想办法，让你师姐消消气。”

　　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他师兄南池这张嘴，黑的也让他说成白的！这事明摆着他才是那个被连带的责任人！

　　秉持着对师兄这份能力的信任，程九让他去了。

　　结果没过几个小时，又挨了两屁股。

　　师姐下掌有力，不偏不倚，完全没碰到其他，两道清晰对称的红印完美地展现在程九的屁丫子上。

　　程九把煎好的鸡蛋盖面上，撒上辣椒，问南池：“我还是好奇你之后又干了什么？”

　　那两掌可比之前实诚多了，看来他师姐之前还是手下留情了。

　　南池端过自己那碗，拿起醋瓶子往里直倒，程九隔着一段儿都忍不住皱鼻子，酸的。

　　南池嗦了口面，空肚子有了着落，通体舒畅。

　　南池：“我给她送了本书。”

　　程九：“书？”

　　南池：“特意去山下买的，没花多少钱。”

　　程九不解，什么书能让师姐特地又来抽他一顿？

　　程九：“什么书。”

　　南池抬头，想了想：“一个外国人写的，还是畅销书。”

　　程九：“直接说书名。”

　　南池：“非暴力沟通。”

　　程九：“……”

　　他师兄南池缺心眼成这样，小时候为什么没被师父和师姐双双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