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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第三章添妆处
      按品级打扮。着宫廷旗装。带簪红花的旗头。踩花盆底。锦瑟木然地看着自己被浸溪和漫溪打扮,那个陌生的人儿就映到铜镜里,与昨天的有太大差别。心里头是吃了个酸柚子的苦涩,一回头能看到漫溪眼角的泪水。哭了一夜吧,晨起时还听见帘外的呜咽声,像极了二姐吹箫时的花腔。而那估计也不可见了。
      浸溪拿了收拾好的包袱说:“格格,走吧。”她说得很轻,怕一不小心带下了三人的眼泪,却又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烛花又凝了,顺势滚到桌上。锦瑟拿起端砚,道:  “找个人,把桌上的东西、柜上的书,都随我搬走。”
      门外的菊花早落了一半,不过一天功夫,却残落破败。香气,软瓣,一夜间随着风化了去。

      锦瑟也不知行了多久,只觉着两面全是明黄与朱红,望不到尽头的墙,闪着光的琉璃。她忽然觉得眼睛疼了,雾蒙蒙的一片。正想抬手碰脸颊,右边却被人拉住。漫溪扶着她,即使她看不清路,绵长的冗长的,她只是被她扶着,走下去。那晶莹的东西洒了一路,她无暇顾及,不想顾及。
      想通了,不想了。
      水珠便滚落下来,顺着江南的绸子下去,软软的落到地上,四溅开来。溅了一朵、两朵、三朵……她听到的,想到的,看到的,触到的,都没了。
      朦朦胧胧的时候,想起阿玛抱着她坐在院子里看月亮,浓密的胡荘扎在她额头上,呵呵地笑着。有时候父亲伸出手去,正好挡了她的眼,剩下一片天,少了一个月。“锦丫头瞧,阿玛挡住了月亮!”他如是说。她瞧见有银白的光从他手的边缘透过来,给周围镀上了好看的边。其实没挡住,它们都还在。
      又想起跟蘅络一起染布,是匹灰绿色的。同“禄”的音,讨了个吉利。却没能染完,给陈奶奶狠狠教训了一顿。她从侧边看到蘅络的脸,紧紧地抿着嘴说:“全是我想的,硬拉上了锦丫头。”陈奶奶气得扔了布。后来一个无意间发现还存在锦绣坊的仓库里,跟一堆珍贵的布料在一起。其实没扔,它们都还在。
      锦瑟终于抬手擦了泪,现下是什么都没了。她远离了漫溪,跟着领路太监进了日精门,乾清宫赫然眼前。

      德妃这日起了个早,料到定有上门的姐妹,便吩咐贴身丫环软玉指挥着将宫门尽早打扫干净,自己闲适地靠在贵妃椅上品茗。茶是上好的福建观音王,她缓缓地遗着杯盖,腕上的翠玉镯子跟着晃动,一会儿子就落到衣袖边貂毛里去。
      到了巳初,约好了似的,宜妃、惠妃、成妃几个都到了长春宫,寒暄着进了殿,像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人人脸上尽是笑容。宜妃是一身杏黄宫装,坐到德妃身侧问:“妹妹,你可听说锦格格那事儿?”德妃听罢,搁下手里的茶杯,笑着答:“姐姐这定是明知故问了,昨儿个下了旨,让锦格格住在这长春宫里,我瞧大都知道了吧。”宜妃笑笑,向惠妃道:“我们自是知道,可这锦格格倒是没怎么听说,过几天便是太后六旬大寿,万岁爷这心思也忒难捉了。”
      惠妃坐到一边,拿了宫女奉的茶说:“宜妹妹总是心急,什么事都摊个新鲜。这锦格格是恭悫长公主之女,当初太皇太后做主许给了敖大人的侄子,谁之后来敖大人……她为生这锦格格难产死的,只有这么个女儿。”
      德妃也捧起茶,向宜妃道:“芳姐姐也记得吧,恭悫长公主可是跟着皇上一起长大的,我们也跟她一起过呢。”宜妃想了想,拍手道:“我说着怎么耳熟呢,是那个姐姐!我记得她长的极像汉人。”惠妃点点头,正欲说话,定嫔和几个贵人也来了,只得受礼相应,将话题转到衣裳珠玉上去了。
      德妃问:“宜妃姐姐,我听说瑜丫头昨儿个出宫去了?”宜妃一怔,又笑起来:“万岁爷准的,跟着她九表哥、十阿哥一起出去,添置了几件衣服。我原想着宫里的衣裳多的是,何必出去。晚上回来时到让人吃了一惊,都是民间的衣裳,做工可是细致极了。”惠妃点头说:  “早些时候我也见过民间的衣裳,有的确实招人爱呢。”云贵人进宫不久,此时也想起了什么说:“我入宫前可喜欢到街上转,到处都是小玩意,现下想起……”
      定嫔是她堂姐,正待讲话打断重引别的题,门外头又是一阵动静。众人不禁回头,德妃笑了笑:“定是胤禛他们,昨儿个就说今儿要来看我呢。”惠妃起身道:“德妹妹可有个好儿子,这几天万岁爷总夸四贝勒办事妥当呢,那我们就不多扰了。”德妃摇摇头说:“姐姐这哪里话。”惠妃也不应,只当没说过似的告了辞,众人便一股脑的散了。
      胤禛、胤祥、胤禵给众位娘娘请了安,踏进殿里。胤禵奇道:“怎么,额娘宫里到少有这么些人赶早来,怕是有什么事吧。”德妃喝了口茶,抿嘴一笑,却并不答话。

      过了体元殿,锦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轻声道:“李谙达,慢些吧。”李德全闻言回头,只觉得她语气极是文雅有礼,不似跟奴才说话,便放慢了脚步到她身侧说:“锦格格,奴才在万岁爷身边也多年了,瞧着万岁是真疼爱你,把你当亲女儿的待着——您可别让万岁生了气,为了宫外的事情,那可真不值了。”锦瑟一怔,感激地点头道:“多谢谙达题点,锦瑟在宫里不认识半个人,万岁既是我舅舅但更是皇上,这我也明白。”李德全点点头,道:“格格要是有个什么,可以托人找奴才,奴才定当竭力而为。”

      虽放慢了步伐,长春宫的宫门还是到了。李德全吩咐了一声,守门宫人便大喊一声:“锦格格到!”锦瑟跟了李德全,回首看了眼漫溪和浸溪,轻声了一叹,眼前的殿宇似乎更清楚了。
      德妃见是李德全带的人,心下不由一惊,倒还是笑脸相迎:“劳烦李谙达了。”李德全依规矩给各位主子行了礼,才起身答话:“都是皇上的安排。万岁爷道娘娘宅心仁厚,教子有方,特将锦格格安顿在长春宫,劳娘娘照料。”德妃点头,才瞧起李德全身后的锦瑟。
      锦瑟给各人请了个双安,便立着不再言语。李德全早瞧出这位格格是个少话的主,便道:“锦格格有些东西已经搬了来,全凭德妃娘娘安排了,奴才不便多留,这便告退。”转身后看了锦瑟一眼,满是安抚之意。
      锦瑟见德妃笑地一脸慈祥,却不敢言语。只听德妃说:“锦丫头吧,我跟你额娘倒也是极熟的,你也不必拘礼——这是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按理说都是你表兄弟。”锦瑟抬头瞧着,只见一双眼睛饶有趣味的望着她,她不能分辨是谁的,却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烫,只得再次弯身行礼,努力作出个一丝不苟的大家闺秀的样子。
      再次抬头,满意地看着那双眼睛里充着一丝黯然,嘴角不禁一动,露出个微笑来。

      浸溪望着地面,蓦然觉得天气转凉了。忆起琵琶胡同口卖烧饼的张大娘的叫卖声,再听着自己主子波澜无惊的语气,把冲到眼眶的泪水逼了下去,丝毫不敢动。

      房间寂静。浸溪和漫溪到她们的住处去了,而锦瑟一个人对着房子。蜡烛独个儿燃着,桌案上是她的文房四宝,书柜也搬了来,若房子再小些,便是她原本的住处。
      她能想到隔壁都是空房,一间一间,但眼下这房子与空房又有何区别?她缓慢的走,好像就能走到顶阁上去,她的世界就空了。幼年时,一大家子人总在一起,阿玛、哥哥、姐姐,她的眼里全是至亲的人:走着的,跑着的,跑着的,背着的,推着的,挤着的。
      她坐到床上,累极了,乏劲儿一来,便侧躺着。眼睛闭上,就能看到阿玛送她的身影,又或者是皇上背立在御案前的影子,她有些分不清。那影子是一样的自傲和孤独。“额娘……”她唤了一声,沉沉的睡了。

      胤禵还是忍不住,探着身子问:“额娘,这锦格格是个怎样的人?”德妃笑着看看小儿子,伸出手替他拭了额上的汗,才缓缓道:“是先帝二公主的女儿,那公主跟皇上感情极好,母妃是个汉人,你瞧那孩子身上还带着点儿江南的水气呢。”胤祥也是个健谈的人,不禁问道:“我瞧她生得好呢,怎会在这时候入宫?”德妃又笑了笑:“皇上怕是想见见她吧,不过——兴许就让她留下了,今儿个连李德全都来了,还真是有脸面。”
      十四撇撇嘴,又说:“我昨儿跟八哥在一起,谁知道九哥和十哥竟跟小瑜出宫去了,真让我着恼!”德妃敛了眉,她素知小儿子跟自己的兄弟不亲,心下顿生恼意,道:“别整天想着出宫,有空跟你四哥多学学,不会害着你!”十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最后只闷闷地道:“我明白了。”
      德妃瞧着他,有老大不忍,却只能搁了茶盏,向宫女软玉道:“去吧那鹦鹉给我拿来,我有些日子没瞧了。也让他们看看。”软玉奉了命下去,临走却看见主子眼里的怒气,心里暗道小心。

      到了巳酉日,宫里上上下下都以忙活开了——该说是忙活的快妥当了。再过一日便是太后六十大寿的万寿节,各宫主位嫔妃都想着方儿地应对。
      锦瑟每日看书练字,倒不觉得有何不寻常,只偶尔因为没了新书而抑郁,只能寄情临字,将喜爱的诗词都写了个遍,却只觉心里空空的不是味道。浸溪每日也不出院子,她本是活泼性子,这样一来却有些清减。锦瑟看在眼里,总是不好受,但也不好说。
      直到申正时分,锦瑟门前却来了个太监。原本只道是崔膳的,谁知那太监语出惊人:“锦格格,太后吩咐到慈宁宫一叙。”
      没法子,只能去了。
      月白的衣衫,在傍晚的光里显得清冷无比。浸溪远远的,瞧着姐姐跟主子向慈宁宫的方向走去,倒觉得她们像要消失似的,越远越不真实。摇了摇头,又进屋拾掇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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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脚斜飞,红腰欲断,荷叶未收残雨,添妆何处。
      《台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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