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归何处寻（雀踏金铃索）》一瞬暗红

1、第一章

　　第一章下弦秋
　　康熙三十九年十月癸酉，日头刚从地面升起，红的似火一般热烈。天色渐渐明了，光线撒到草原上，穿过吉林乌拉江，又携着清关的细风直入京城。不过会儿，纸糊的窗户沿儿就被照得透亮，瞧着是十月天难得的好天气。
　　锦瑟睡得素来不实，察觉到了什么，便睁开眼睛。心里估量约摸是卯正时辰，眼睛直直地盯着鹅黄的床幛，片刻间又乏了。只好闭了眼，轻声的唤：“浸溪。”
　　门外站着的丫头刚起不久，朦朦胧胧的应了一声，小心地掀开门帘，直走到桌案点燃了蜡烛，再扣上叶黄的灯罩。回身看见主子已经坐了起来，便笑着道：“格格，今儿是个好天儿呢。”锦瑟点点头，问：“漫溪呢？”浸溪忙走过去拾掇衣裳给主子穿，口上答：“二小姐的丫头叫她一起预备早膳去了，您知道她比我心细多了。”“那是。”锦瑟笑着站起身，“你们姐妹俩性子也差的大了，小时候我就觉着奇怪，你这个妹妹什么时候长成姐姐。可现下瞧着，倒没什么可能了。”浸溪脸上一红，瘪上嘴，“格格要是不喜欢我，就干脆将我卖了去！”锦瑟闻言又笑，“嗬，我看还卖不到我当初买你们的价钱罢？”

　　言语间衣服已穿好，上衣跟长裤都是灰绿色，浸溪又道：“格格您怎么偏爱这么素净的颜色，冬天看着都怪冷的。”锦瑟偏着头想了想，也没说话。
　　天又亮了些，锦瑟漠漠地看着铜镜里的人，乌黑的发在浸溪手里孩童一般老实，不多久就有了个民间少女的发式。记得小时候阿玛说自己头发多，像极了额娘，可惜发根生的低，又像极了额娘。问：“浸溪，你今年十三了吧？”浸溪愣了愣，复又拾起一撮头发挽到主子脑后，轻声答：“嗯，年后就十三了。”锦瑟想转个身，却又碍着不能动，只说：“过几年就长成了，我得给你们配个好人家。”
　　突然没了声音。
　　“怎么？”锦瑟转过头去，见浸溪眼里直淌眼泪，惊异的又问：“怎么了？”浸溪手里攥着玉梳，狠劲儿地摇头：“我们跟着格格，格格去哪儿我们去哪儿，不配人家！”锦瑟静静看着她，释然的一笑：“成！我也舍不得跟你们分开，我们可是自小长大的，比我那些姐姐更亲近呢。”
　　浸溪抹了眼泪，又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格格还说我们呢，您自己不快十五了？我瞧老爷定快将您嫁出去了！”锦瑟笑起来，“好啊，你这丫头倒开起我的笑话了。”说罢去呵她的痒。
　　屋内隐隐有笑声，门外窗户边盆里的大菊花开得正盛，黄的花瓣既多又整齐。风一来，兀自颤一颤，淡淡地香气弥散开来。

　　锦瑟在早膳桌上从不说话，只边吃饭边听着姐姐和姨娘谈笑，又是些妇人的见道，趁着父亲不在每每教育几句方肯罢休。中间偶尔有停下的功夫，姨娘问她：“锦瑟，你今儿个又要去找那洋教士说话吧？”锦瑟点头。妇人便又说：“我知道你喜欢去，今天天儿好，还能去那［捕风轩］坐坐，我看你顺道去布庄选些布，叫他们制成衣裳——也只有你我才放心，旁的人总要出些不称人意的地方。”
　　“嗯。我知道了。”锦瑟放下碗，退了出去。出了膳厅，转头对漫溪说：“别用马车了，布庄虽远，我们走着去也无妨。”说罢也不回房，向大门走去。

　　街上已是车水马龙，但多半是些平民在街边吃着早饭，摆摊的货主也都极精神，有的见了锦瑟还热情的打声招呼：“嘿，锦姑娘出来啦，可出落得越来越美啦！”都是上一辈看着自己长大的人，没有对家世的认识，只是单单的对锦瑟好，她总觉得这么多感情都是鲜亮的质朴，带着她回应不完的热情。
　　没几步就见到了京里有名的建筑，锦瑟一月要来这里三次，都是跟里面的教士说话。教堂。
　　“锦，我上次看了你说的书，我老师书里也有提过，确实是很好的。但很多我不明白！”傅缇骤起眉，拿出手里的书，“我等了你很多天。”锦瑟郝然地笑笑：“这《史记》不易懂是自然的，不过现下我找不到另外适合你的史书，我瞧你还是经常去［捕风轩］走动走动，王师傅定会给你讲解的。”傅缇只好放下书，又走到圣母像前作出祷告的手势，拿起台子上的《圣经》转过身来，道：“锦，我今天给你继续讲《新约》里的《路加福音》：萨加利亚的妻子利伯沙生下约翰，到了第六个月，天使加百列奉神的差遣，往加利利的一座城去，这城名叫拿撒勒——”
　　浸溪和漫溪坐在教堂距门不远的座位上，浸溪忍不住打个呵欠，说：“格格也奇怪，稀罕这洋人的玩意，我怎么都听不懂。”漫溪作出个噤声的手势，说：“小姐是自小读书的，大小姐挑衣服的时候小姐读诗词，二小姐买珠玉的时候小姐读史书，别把小姐跟他们相比，不同可大了。我听李嬷嬷说，小姐的性子跟夫人一模一样——这还有什么可比的？”浸溪吐吐舌头，把脑袋靠到姐姐肩上，闭上了眼睛。漫溪没有睡意，有些好奇的开始听洋教士的讲授——
　　“到了第八日，他们来要给孩子行割礼。并要照他父亲的名字，叫他撒迦利亚。他母亲说，不可。要叫他约翰……”
　　转眼便没了心思，瞥了一眼浸溪，又将眼光投向另一边的长椅。这教堂是世祖皇帝修的，原本只是个有些模洋的小房子，后逢汤若望教士做了钦天监，才有了现在门可罗雀的教堂。除了小姐，怕再没有谁定期来这里了吧。
　　漫溪眼神呆呆的，望着白长椅上映着的光，奇怪的成了黄色，亮堂堂的一片，深深浅浅的交错，恍若不真实，又好像安静的没一丝声音。小姐为什么喜欢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明了了。
　　出了教堂，已是巳正。锦瑟抬眼望望街道，说：“漫溪，你差个人给府里回一声，说我午时回不去，待晚些了。”漫溪正要回话，浸溪开口说：“我回去得了，这么半天还是真累人，我一会儿来找格……小姐吧。”锦瑟毫不在意她的肆意，说：“那你小心些，直接到布庄等我们。”

　　［捕风轩］向来人不多，当家王桂之瞧见锦瑟进门，便亲自迎了过来：“锦姑娘，来得正是时候！我原本想差人找你呢，可又想到压根不知道你住哪，真是急煞了我这老骨头。”锦瑟赶忙上前：“这不是来了么，前儿有事耽搁了，真是对不住——王师傅的事急么？”
　　王桂之笑着：“这下到让我真过意不去了，本就是个不好意思的事儿——前儿来了个主顾，瞧见你摹的那幅小令，硬要买了去。我周旋了半天，见他是真正惜才的人物，便想跟你商量。瞧你几天不来，那人倒天天遣人来问，我这脸上可真没颜色。”锦瑟微微怔了怔，又笑起来，问：“是我朝词人纳兰容若的词吧，那首‘临江仙’？”王师傅点点头：“那可是你在这儿写的唯一一首了，我自己还真有些不舍。”
　　锦瑟摆摆手，说：“师傅哪里话。既然有人能欣赏，锦瑟自然愿意，师傅要是还想要，我再多写几幅就成——总怕在这里写碍着您了。”王桂之站起身：“那成！我叫小五将字裱了，好送过去。”
　　锦瑟顿了顿，又问：“师傅，那买字的人是怎样的人？”王桂之想了想道：“没表明身份，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子，看起来极文雅，倒是翩翩公子的模样。话也不多，只说你的字确实好，闺阁体里带着一股子硬气。”锦瑟微红了脸，忙道：“真是缪赞。”

　　几日不见，锦瑟却不敢多停留，布庄市在有些远，只得在半个时辰后便动身。店里人少，锦瑟便趁着闲工夫又临了幅字，是“柳杨飞絮”的“百字令”。王桂之不禁道：“锦姑娘是真真喜欢纳兰先生呢。”锦瑟笑着说：“自然。我幼时见到母亲遗下的一本纳兰先生的词集，便一心的掉了进去。只可惜先生英年早逝，可巧——我生庚的那年，先生卒。真让人遗憾。”
　　王桂之点头称是，又想起一事，便道：“今儿有新到的端砚，锦姑娘多等些时候便可，要么？”锦瑟心里一动，苦于有事在身，只好说：“我还要去布庄，怕是没这个时间了。”王桂之思忖片刻，道：“这个不难，砚一到，我差人送到锦绣布庄去，可成？”“那多谢王师傅了！”锦瑟心下感激，嘴里不住道谢。

　　琵琶胡同与书馆毗邻，锦瑟的步伐不慢却略显悠闲，漫溪有些焦急，说：“小姐……要快些么？您身体不吃午膳能支持住么？”锦瑟闻言一笑：“你把我当什么啦？又不是纸糊的……”
　　正说着，身边突然闪过一匹马，随即便在路上横冲直撞。马突然侧身，尾巴扫过锦瑟。
　　“小姐！”漫溪惊的大呼。
　　马上的人也满头大汗，却显然不精驭马之术。锦瑟只得一回身到马前，拉住缰绳狠劲地一拽，原本想前蹄腾空的马瞬时安静下来。
　　“……哪里有些什么，怎会像窗户纸一般弱不禁风？”锦瑟转头望向脸色惨白的漫溪，把没说完的话说完。有抬头看那马上的女子，不过十一二岁，想是满族富家的女孩。
　　便微微颔首，“不碍事。”也不等答语，便顾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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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采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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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文中虽没有提及锦瑟身世，但他父亲原本该在康熙十五年卒，因为剧情需要，这里修改了史实。
　　总之不是历史，乱编滥造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