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调查录》虚夜凝月

6、秘密

　　正午时分，我一人孤零零坐在一楼餐厅的角落，手里搅拌着餐盘里的洋葱拌牛肉，习惯性地将主食意面和牛肉分开吃，品尝的过程中再吃几片凉拌蔬菜解腻。
　　上午那场突发的火灾令镇上的大部分居民精神都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再结合我这位外来的‘可疑人士’就寄住在这，我能理解居民们大概不太愿意来这。
　　我本意并不希望因为我的关系而给德克森先生招来麻烦，但如果我离开这里，沃索克镇上的其他地方很可能不愿意让我寄住。
　　到时该怎么办呢？
　　要再回到无名小镇那吗？
　　我用完餐后，德克森立马把餐盘和餐具收回了厨房，跟我说明了他要外出送餐。
　　我点点头，留在原先的位置上帮他照看店面。
　　但德克森离开不到十分钟后，餐厅大门上的门铃又叮铃铃地响起，艾瑞斯穿着较为正式的服装出现在门口。
　　“艾瑞斯。”
　　我惊讶地差点从座位上滑落，没想到昨夜过后不到一天的时间竟又与他再会了。
　　“你为什么来这？不是，你是来这吃午餐的吗？很不巧，德克森先生刚出去送餐没多久。”
　　我说话有点无语无伦次，毕竟艾瑞斯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
　　“嗯，我知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艾瑞斯神色平和地坐到我的正对面的位置。
　　他知道即便编个理由，对坐的少年未必会被蒙骗过去。
　　我很快理解了艾瑞斯话中的意思，询问道：“找我，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他会特意选在这种时间点来找我，绝对是事前计划好的。
　　“嗯，而且不方便有外人在场。”
　　艾瑞斯双眸直直注视着我。
　　我心里又不免地猜测艾瑞斯昨天或许和今天一样，是算准了店里除了我以外没其他人，才会大胆地冲我这个外人吐露镇上的实情。
　　“艾瑞斯，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端正了坐态，视线牢牢放在身上，摆出一副旁听者的模样。
　　“我从沃索克镇上打听到了今早火灾的事，那位受害者塞里斯·贝克先生的遗体暂时存放在镇上医疗所的冷冻库里。警卫处那边也接到了调查局的指示，他们会在今天之内派遣调查官和执行官来镇上。”
　　艾瑞斯吐字清晰地向我转述了他所打听到的最新消息。
　　“但是火灾不是只是意外吗？为什么调查官和执行官会来镇上？”
　　我立即察觉到其中的问题。
　　一般来说，调查官的身影只会在一些复杂难解的案件中出现。
　　“因为塞里斯·贝克先生是执行官。”
　　艾瑞斯平淡地道出了真相。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执行官居然单独潜伏在镇上，而且依据居民们的反应来看，他们并不知道执行官竟然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我控制好内心状态，随即压低声音问：“艾瑞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艾瑞斯沉默了几秒，眼神平静地注视着我，说道：“洛斯奇，我不打算欺骗你。但现阶段的某些事情允许我略过，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再向你一一说明。”
　　他获取情报的途径现在还不到时候对洛斯奇说。
　　他的意思是现阶段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吗？
　　“嗯，知道了，我相信你。”
　　我选择信任艾瑞斯，一是因为他身上的与我相似之处，二是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艾瑞斯与镇上的居民，甚至和以前在无名小镇相处过的同龄人都不太一样。
　　他与我一样，存在着与我类似而且不被这个世界认可的某样东西。
　　人与人之间往往会因为相似之处而互相吸引，甚至无条件地选择相信。
　　“多谢，千万小心少年调查官。他们满脑子都被灌输了有关案件调查方面的认知，而且基本是按着调查局的规则行动。”
　　仅仅是全无自我意识的调查局工具而已。
　　“但是艾瑞斯，你为什么会知道有关少年调查官的事？”
　　绝大多数人对调查局名下的少年调查官认知仅停留在表面的传闻，真正能掌握少年调查官真实信息的人少之又少。既然如此，艾瑞斯又是从何掌握到这些消息的。
　　艾瑞斯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缓慢将视线转移到另一个方向。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种若有似无的疏远感。
　　“艾瑞斯，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任何人都有不能告诉他人的事。”
　　我连忙止住对话，对刚见面不久的人进行一连串为难的发问，是较为自私且强势的做法，艾瑞斯实际上完全没有义务要回答我这些问题。
　　“不，我并不介意。只不过有关我为何会知道这些，现阶段请允许我拒绝回答。”
　　艾瑞斯诚恳地说道。
　　因为他现在有些事还尚且无法确定。
　　“嗯，等到你想说的时候，我会静下心来听你说。”
　　我意志坚定地向艾瑞斯给予承诺。
　　事情也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艾瑞斯嘴角动了动，默默地点头，算是对我的承诺的一种肯定。
　　“洛斯奇，不要过度接触少年调查官。”
　　艾瑞斯又郑重其事地提醒道。
　　“艾瑞斯……”
　　我沉住气，看着他的眼睛，下定决心似的询问：“你，难道……”
　　我尚未将后半句话说出口，德克森就提早回来，我们之间的谈话也到此为止。
　　“哦，这不是艾瑞斯吗？来吃午饭？”
　　德克森对艾瑞斯的态度较其他人更为热情，看来艾瑞斯也是间餐厅的熟客。
　　“不是，我是想来找德克森先生订今晚的餐点，老样子送到我的住处去。”
　　艾瑞斯的态度同平时一样，温文尔雅地对德克森说道。
　　“好嘞，没问题。”
　　德克森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容我先告辞了。”
　　艾瑞斯向德克森先生示意后，起身经过我身旁时，用仅有我们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洛斯奇，藏好自己的秘密。”
　　我顿时愣在原处，大脑一片空白。
　　曾几何时，养父也十分严肃地与我单独谈论过某些事。
　　‘秘密’，我在心底暗暗地重复了一遍。
　　是吗，他果然也注意到了。

　　在艾瑞斯离开后不久，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床头的枕套里找出昨天藏起来的信件，要说什么绝不能被外人发现的秘密，这也算是其中之一。
　　在我的认知里，在‘特调令’执行的这个世界，哪怕普通人持有的是拥有调查局标识的书本或纸张，调查局或许也同样忌讳它们的存在。
　　只因纸张与书本一道，书本即是纸张的集合体，两者都能够在上面记录和保留承载着众人思想的语言、文字或知识。
　　而语言和思想的传播可能会违背调查局统治的意愿。
　　在我记忆中的几年间，父亲曾经好几次地将我单独叫到了他的房间，递给我几个老旧发黄的信件。
　　那些信件因时间的沉淀本是白色的纸张有些许发黄，上面用墨水写下的字迹几乎都化开。此外，无论是外侧的信封还是内侧的纸张全都没有调查局的标识。假设这些信封被调查局的人发现，下场一定十分严重。
　　“……你可以现在记住它的全貌，触碰它的存在，但绝不能将它告之众人。这是只能存在于自身记忆中的秘密，若你有朝一日打算揭露它，就要事先做好承担一切的准备……”
　　父亲当时的语气和声音仍时刻盘踞在脑海深处。
　　我将信封翻到反面，右下角那一处‘s’的字符痕迹还未消散。
　　这封信件是在我为养父母举办完葬礼后收到的一束白色花束里发现的，这也是我唯一一次收到的‘违禁物’。
　　即便是少年调查官恐怕也想不到，我居然会明目张胆地把‘违禁物’带在身上。
　　我把信封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的内衬衣口袋，走到床头边，将昨天藏在床垫与床板缝隙间的皮盒子拿了出来，又从衣柜里取出一个中间空心的银白色挂坠。
　　这个吊坠原本是用来放一家人的合照的，但我和他们却没有等到拍合照的那一天。我和他们曾约定过在在今后的入学典礼上拍合照，并放进挂坠里作为我入学典礼时的纪念。
　　然而他们的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天。
　　我把原本放在盒子里的两串挂坠放进了原本该存放照片的空间，将其戴在脖子上，并把它藏在衣服内侧，我的皮肤感觉到了冰凉的触感。
　　这样或许可以把自己的秘密暂时隐藏起来。
　　截止目前，我如此天真地想着。

　　两辆通体漆黑，且带有调查局标识的汽车一前一后地平稳行驶在通往沃索克镇的道路上。
　　然其中一辆汽车后座位置，被两位执行官一左一右看护的少年姿态懒散地打了个呵欠，浅蓝色的眼睛半睁不睁地瞄了一眼自己通讯器上最新收到的消息。
　　【你到哪了？】
　　少年有气无力地给对方回复了一个叉号，意思就是——‘拒绝回答’。
　　对方像是毫不在意地回复道:【我偶然找到一个艾洛学院的漏网之鱼，他也正巧住进了你上周住过的房间，名字叫洛斯奇·克特尔】
　　【不关我事】
　　少年惜字如金地回复。
　　【你若突然想自由行动，他也能用来作你的助手】
　　【无聊】
　　【总之，我把艾洛学院的名单一起发给你，具体要不要看随你，就当打发时间】
　　【你很闲吗】
　　【闲到在协助调查你负责的案件，我倒是不介意成为你的 ‘协助者’】
　　少年看完对方这句话，回道：【那全部交给你了】
　　【但你还是要走一走形式，不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开始已读乱回：【哦，我睡了】
　　【好，注意休息】
　　少年退出通讯页面，通讯器主页面刚好传来一份名单录。他看也不看一眼地关闭通讯器，微微合上双眸，不到一会儿便陷入睡眠。